一住供精彩。
宋應星瞄了在一旁的葉武崖一眼,臉色不變,心中卻微微苦笑。
他在仕林宦海掙扎了這么多年,如何聽不出俞國振的真正用意。征詢向安南移民的意見是假,詢問他們是不是愿意效力才是真!
這些天他們看到的東西,未必就全部應該看。比如說,新襄的“民兵預備役”制度,所有新襄男子,十六歲以上四十歲以下,只要身體健康,每七日便要進行半日的軍事訓練,軍事訓練期間計算薪水,這就使得新襄擁有一支多達兩萬人左右的預備役部隊。
以宋應星之見,這兩萬人的戰斗力,絕對不比大明正規官兵要弱。
這還只是他見到的新襄,據說會安亦是如此,人數還要稍多。宋應星覺得相當驚悚:隨時可以調出五萬人,并且個個都擁有充足的武裝器械,若是俞國振有不臣之心…
另外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新襄的賺錢能力。
每年十月起,新襄要制度預算決算,因為這個工程量比較大,最后預算決算出來,恐怕要等到次年的正月。就在前兩天,新襄的春節假期結束的第四天,也就是崇禎十年的正月十日,去年的決算與今年的預算出來,并且面向所有新襄居民公布――這同樣是讓宋應星不可思議的事情,這些居民真正的身份,大多數只能算是俞國振的家仆或者佃戶、長工,他們有什么資格知道這些錢將會用來做什么!
但偏偏俞國振讓人將這份還很粗糙的預決算弄了出來,并且公之于眾,預計收入會是多少,其中用于港口建設將是多少,用于道路建設將是多少。教育、醫聞、研究、武備、治安、救濟、公務等等諸如此類,每一項都列得分明。
宋應星知道這意味著什么。這意味著年終時這上頭列出的計劃沒有實現,百姓便可以以此去向俞國振告發!
他感興趣的是這筆支出的總數,其數字達到了可怕的四百九十一萬兩!
從公開的渠道可以得到新襄與會安兩地人口總數,一共是十二萬七千余人,平均下來,每人頭上要花四十兩銀子…這可是十兩銀子便能養活一家人的時代!
其中武備費用,就高達九十七萬兩,就算是養關寧軍那樣的燒錢大戶,也只以養出一萬了。不過新襄虎衛比關寧軍還要燒錢,同樣的錢。恐怕只夠五千名虎衛的薪水。
宋應星還不知道。這九十七萬兩,只是明面上的軍事支出,其主要用途,是用于整個新襄民兵預備役的建設與訓練。實際上,俞國振的軍費開支并沒有出現在這里。他計劃在今年將虎衛的數量,由現在的五千余人擴充到八千,這也是目前他掌握的人口在不影響正常經濟發展下的軍隊極限。
俞國振的收入中,有兩塊是在預算表中“不存在”的:農業收入,還有由新襄直接控制的外貿。以農業收入為例,新襄的糧食不僅自給自足,而且有大量節余,在大量到處鬧糧荒的情況下,明年可以向大明輸出十萬石左右的糧食。當然大頭還是新襄直接控制的外貿。僅去年一年,到會安進行貿易的倭國走私船就多達十六艘,歐洲商船更是多達三十一艘,進出口貨物的總價值,超過一千一百萬兩,按照新襄征依照貨物進出港價格征收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二十不等的稅率。總共的外貿稅收,便高達二百萬兩。
在未曾公布的內部預算中,崇禎十年這個數字,能夠提高到三百五十萬兩!
即使不知道這些數字,宋應星也能判斷出,南海伯的實力遠勝過朝廷所知,其中只怕暗藏著不臣之心!
“南海伯所問,非我所長,我實在無法回應。”就在宋應星遲疑之時,章篪開口了:“老朽科場失意,沉淪下僚,所長者不過是尺牒文案,但在新襄,老朽原先的尺牒文案也遣不上用場。”
他這樣說,讓俞國振微微有些詫異,章篪明知他的心意,想要拒絕,也應該更委婉些才是。
“不過,做些瑣事,老朽還是有這能力的,想來南海伯向安南增加的移民,不是來自新襄本地,而應該是來自大明中原,這其間免不了要與大明官吏打交道。此事老朽,倒是能夠幫上些小忙,若是南海伯不棄,老朽便遣人前去接來家眷了。”
這話讓俞國振極是欣賞。
章篪確實不是俞國振最需要的那種高端人才,但他的細致和扎實的行事風格,卻與俞國振需要的暗暗合拍。同時,他從俞國振的話語中也得到了一些情報,判斷出俞國振可能會有大的人口遷移動作。
“如此,就有勞章先生了。”
說完這個,俞國振又看向宋應星,和章篪從未當過官不同,宋應星當過一任的教諭,只是被俞國振在實學上的成就吸引到新襄來,然后再又為新襄的巨大變化而驚訝著迷。
“南海伯之間,宋某已然知曉,但是…不知南海伯為何不請萬茂生來,他在士林之中聲名遠揚,應比宋某更有用才是。”宋應星道。
“這些時日,諸位先生在新襄呆的時間也長了,諸位在看新襄,新襄也在看諸位啊。”俞國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若只是為了名聲大,我就邀張溥張天如親自來新襄,也不至于讓他和萬先生私下通信打聽新襄的情形了。”
此語一出,章篪眼中冷芒猛然閃動,則宋應星則須眉皆揚!
萬時華暗中與張溥通信的事情,章篪當然是絲毫不知,可是宋應星卻是略知一二。他也清楚,萬時華一面拿著新襄給的補貼,一面卻向別人透露一些不宜泄露的秘密,實在是有些不妥,但又想到萬時華也沒有什么惡意,故此便未阻止。
這也是因為他覺得,萬時華做得極隱秘。應該不會為人所知。
“萬茂生并無惡意,南海伯千萬莫誤會。他在私信之中,也極力贊美伯爺之仁政。”宋應星想到這背后意味著俞國振其實一直都盯著他們,不由得心中一凜。
“那是自然,我又沒有什么大逆不道的秘密,也不怕他與人討論。”俞國振笑道:“只不過…張天如既然對新襄如此感興趣,與我又一向有交情,不知道為何非要讓萬先生打聽,而不是自己親自來看看呢。”
這話讓宋應星稍稍放下心來。
他不蠢,俞國振若是對萬時華有敵意,這個時候。萬時華已經是死人了。既然俞國振能查出萬時華與張溥的秘密通信。那么想要安排一個意外的死亡方式給萬時華,絕對不會有什么難度。
“既是如此,我,我…”
宋應星說到這,愣了一下。章篪能對俞國振有所幫助,他能幫助什么?辦學校么?新襄初等學堂可是比起任何一所縣學都要好,而且宋應星隱約看出,俞國振安排小蓮去主持這學堂的目的:所有的人才,可都是他的弟子,這比朝廷每三年才選幾百個天子門生規模要大得多!
“新襄將建一所綜合研究院,研究各種機械變化之理。”俞國振微笑道:“第一步要研究的,便是一個困擾我許多時日的事情…宋公若是愿意留在新襄,請主持此院。如何?”
“既是如此,愿意效力。”宋應星終于開口了。
聽到他這樣說,俞國振站起身,緩緩走到了他書房的窗子前。他不好奢侈,但也不會裝模作樣非要擺出節儉,因此他的宅院雖是不大。卻占據了一座小山之下極好的一塊地方,站在窗前,便可以看到那邊的老碼頭。俞國振沉吟了一會兒,然后回頭向著章篪、宋應星道:“二位心中所憂之事,我其實深知。但張天如雖然隱隱視我為敵,卻從不以為我會造反,二位知道為何么?”
章篪與宋應星頓時都屏住了呼吸:俞國振竟然如此平靜地討論造反的問題!
俞國振確實已經擁有極大的力量,不過憑著這力量,想要立刻造反成事,那是絕無可能的事情。只憑著新襄這區區十余萬人口,便想統治這個億萬人口的大國,更是絕無可能的事情。俞國振很清楚這一點,建虜入關,憑三十萬建虜還真的能夠統治整個大明?他們所依靠的,還是投靠他們的一些漢奸罷了,然后,他們就很快被這些漢奸所腐化,甚至他們爛得比漢奸還要早還要快!
憑著新襄十余萬人,就算俞國振出奇計,立刻推翻了明朝,也不可能安穩統治,于是便要用一大批投降之人,于是這批投降之人將現在俞國振帶出的區區兩三千虎衛包圍,在戰場上他們全是無能之輩,可論及貪腐,他們卻個個都是高手,很快就會將這兩三千虎衛吞得干凈,連骨頭渣都沒有!
因此,對大明他必須徐徐圖之!
先依托大明龐大的人力和對周邊諸國的宗主權,在周邊建立起自己的勢力,對某些依附于這個民族肌體上的蛀蟲進行處理,然后當自己實力足夠,再堂堂正正取而代之,這在時間上或許會花費更長,但效果和影響也會更為久遠!
當然這些話,他不會完全和章篪、宋應星說出來,他二人答應效力的前提,明顯是他不圖謀大明朱家的江山。
“我若要造反,何必去擒殺高迎祥,不惜犧牲也要在跟我毫無干系的京畿與建虜血戰?讓他們禍害大明,我豈不更有機會?”俞國振回頭向二人笑了:“張天如知道這點,故此不疑我造反,只是恨我不為他所用。天子也知道這點,甚至朝中大臣都知道這點,故此我雖呆在欽州不去會安,也無人彈劾。我一向愿以誠待人,所以不嫌冒昧,與二位說此事,還請二位見諒。”
章篪的反應還沒有什么,宋應星突然間便覺得羞愧起來。
如此毫無私念之人,自己竟然還會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