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方孔炤神色灰敗,全身顫抖,如喪考妣。
他研究《易》多年,養氣功夫極深,但這個時候,卻還是忍不住神情愴惶不安。
他這個模樣回到家宅之中,方以智見了,不由得神情也是大變:“老大人,出何事了?”
盡管在金陵城中也有產業,但是俞國振昨夜還是暫宿于方宅,他上前幾步,將方孔炤扶住。
方孔炤揮了揮手,示意他放開,目光在自己的幾個晚輩和兄弟面上一一看過去。
“出大事了。”他低聲道:“進屋再說。”
南京尚寶卿是個閑職,但方孔炤的消息卻不慢,所以大事才傳入南京,他就在第一時間聽到。
進屋之后,方孔炤沒有急著將消息說出來,而是看著俞國振:“濟民,你可知何處出事了?”
“流賊。”俞國振毫不猶豫地回答:“穎州?”
他不怕在方孔炤面前展露自己的先見之明,俞家與方家現在的關系已經相當緊密,而且他的計劃也需要得到方家的配合。
“你如何…罷了罷了,老夫都能想得到,何況是你?”
方孔炤長嘆一聲,他對俞國振展露出來的眼光才華,當真是十分信服。隱約之中,他甚至覺得,俞國振比他這個浮沉了幾十年的政壇老手,考慮問題還要更為周全。
他將軍情一一說了出來,原來自去年起,流賊們便糾合在一處,形成了大股,挾眾達十余萬之多。他們肆虐中原,忽東忽西,調動官軍,疲于奔命。致使封疆大吏陳奇瑜、練國事等紛紛罷免,朝廷不得不以洪承疇為總督四省軍務,調集各省之軍,四面圍追堵截,準備會戰于陜西。但流賊卻利用官兵各軍間的間隙,跳出重圍,進入河南,到了年底,形成十三家七十二營,二三十萬眾,屯聚于伊陽、嵩縣、南陽、洛陽之間。
到了崇禎八年正月初六,流賊會合于滎陽,破滎陽城,在滎陽會聚之后,流賊以高迎祥、張獻忠為核心的主力,便揮師東向,經河南汝寧南下,攻下固始、霍丘,而掃地王張一川部,也突然間攻破了穎州。圣堂 穎州被破,整個皖境,就完全曝露在流賊面前。
“中都危矣。”俞國振又道。
他不怕說穿將要發生的歷史,因為就算京城中的崇禎現在下令,都改變不了中都鳳陽即將面臨的命運。
“正是,中都只有兩千守陵官兵,而且去年末方兵變殺了皇陵衛指揮使侯定國。”方孔炤捶手慨嘆:“巡撫楊一鵬人在淮安,只怕救之不及了!”
“漕運危矣!”方以智與孫臨也道。
大明原本定都金陵,后明成祖遷至北京,京城中聚集了數十萬大小官吏,再加上拱衛京師的軍士,還有他們的家人族屬,全部加起來數百萬人,幾乎大半供給仰賴漕運。
還有關外,數十萬軍民,也需要依靠漕運轉至登萊進行補給。
現在流賊攻下鳳陽,必然要斷運河漕運,京城與關外,很快就要陷入窘境。
可以說,流賊自河南突入穎州之事,使得天下局勢為之巨變,流賊再也不是蘚疥之患,已經成為可比后金東虜的心腹之患了。
“陳奇瑜該死,洪承疇無能!”孫臨拍案而起。
陳奇瑜在車廂峽之戰中了流賊之計,致使原本已經走入絕境的流賊脫身坐大,而取代他的洪承疇,督四省之兵,卻給流賊耍得團團轉。
“此言休說!”方孔炤瞪了他一眼,孫臨頓時垂下頭去,不再說什么。
“濟民,你以為國事…當如何?”
“流賊一時得志,聲勢雖盛,但只待朝廷反應過來,合大兵擊之,賊必遁走。”俞國振嘆了口氣:“舊歲黃文鼎、汪國華舉事,必有賊人操控,試探我江淮虛實,故此今歲乘虛而來。東南富庶,賊人急于抄掠,只怕會兵臨南都城下…安廬必遭兵災,就看他張國維、史可法能否應對了。”
提到史可法,孫臨的神情有些異樣,方孔炤也同樣如此。
方孔炤咳了一聲,慢慢道:“濟民,有一事你或許不知,史可法能分守安廬池大,雖是張東陽所薦,但克咸之兄名卿,也參贊其事。若是史可法敗,名卿只怕也會受責。”
俞國振頓時愣住了。
他知道孫臨少怙,依靠于兄長孫晉,如今孫晉正在朝中任給事中,卻并不知道,在史可法分守安廬池大一事上,孫晉竟然也出了氣力!
那么…
他看了看孫臨,只見自己的這位連襟一臉苦笑。
“此前你算計史道鄰,我不攔你,因為此事是他有過在先。”方孔炤又道。
方孔炤確實也有些惱怒,與他和東林一脈的關系,以孫晉對史可法的舉薦,史可法就算想要動俞國振,也總得給他們留些顏面。至少,要先書信向他們解釋一番,征詢他們的意見。
故此,俞國振借他們之力,狠狠惡心一下史可法,方孔炤只裝不知,而且暗中配合。
但現在不同,現在可能會牽連到孫臨的兄長。
俞國振笑了起來:“晚輩豈能坐視,總不至于令賊人兵臨金陵城下。”
方孔炤點了點頭,只要俞國振愿意出份力氣就好,他也不指望,憑著俞國振兩三百家丁,就可以擊敗嘯聚數十萬的流賊。
史可法現在在蘇州述職,他應該還未得到消息,若是得到消息,只怕星夜兼程要趕回廬州。賊人既臨穎川,距離廬州就不遠了。
“晚輩這就回襄安。”俞國振又道。
“你去吧,多加小心。”方孔炤道。
俞國振才出門,身后孫臨便跟了來:“濟民,我與你同去!”
“還有我!”方以智也飛奔而來。
俞國振哈哈一笑,猛然雙手齊張,重重拍著兩人的肩膀:“克咸兄就隨我去,至于密之兄,留在此地,除我后顧之憂吧。”
“為何讓我留在金陵?”方以智聞言大怒:“濟民,你是瞧不起我?”
“賊人若是攻金陵,我還指望著你照顧好子儀。”俞國振停住腳步,正容道:“還有老大人在此,家中又有如此多的親眷,你如何能跟我去?”
方以智看了孫臨一眼,孫臨攤開手,慨然道:“濟民說得不錯,終得有人守在家中。”
“便是克咸兄,要想跟我一起去,也須得應承我一個條件。”俞國振又向孫臨道。
“別說一個條件,只要能為國殺賊,就是十個百個條件,我也答應!”
“須得聽我號令,不可擅自行事,軍中無情,必要時,我會打你板子以震懾全軍!”
“放心放心!”就這樣一個條件,孫臨有什么拒絕的!
此時消息已經隨著各種渠道傳遍金陵,他們出來看到人人的臉上,都帶著惶急之色。
稍有見識的人都意識到,賊人若真破了鳳陽,那么金陵便是他們下一個目標,畢竟鳳陽雖然號稱中都,實際上哪有金陵周圍繁華!
俞國振縱馬而行,很快便到了自己的住處。
“小官人!”
同樣得了消息的高二柱,已經在等著他了,俞國振與孫咸徑直入屋,齊牛則留在了屋外。
“除了穎州被攻破之外,還有什么新消息?”俞國振也不瞞著孫臨,直接問高二柱道。
“城中人心已亂,至少有數十騎已經動身外出,各店鋪開始打烊歇業。”高二柱低聲道:“米價、鹽價已經開始上漲,就是柴薪,也開始有人在搶。”
“消息傳得倒是快。”俞國振噗笑了一聲:“千瘡百孔!”
這個朝廷確實千瘡百孔,原本這么大的事情,應該暫時封鎖,免得百姓知道后產生恐慌,可是現在看來,高二柱得到消息的速度,絲毫不比方孔炤慢,這只證明朝廷的掌控能力越發弱了。
“鳳`陽那邊可有消息傳來?”俞國振又問道。
這個問題,讓孫臨悚然而驚,他瞪著眼睛看俞國振,滿臉都是不可思議之色。
“信使剛到,鳳`陽守備太監極是貪鄙,大肆搜刮民財,年前被殺的皇陵指揮使侯定國,正是他的心腹。當地百姓于巡按御史吳振纓處申告,振纓不敢受理,反責百姓。”
“糟!”孫臨聽到這里,顧不得疑心為何俞國振會派人打探鳳`陽的消息,頓足嘆息:“鳳`陽不守矣!”
“另外,因為時近元宵,鳳`陽為中都,依例不禁三天。”高二柱說到這,臉上也是苦笑。
“粉飾太平有何用處,反給流賊可乘之機,不行,不行,必須遣人連夜前往鳳陽示警!”孫臨大叫道:“濟民,我去,給我一匹快馬,我去鳳凰示警!”
俞國振一把拉住他,瞪著他道:“你以為鳳`陽便沒有聰明人,看不出流賊要來么?莫說此時已是正月十三,自此距中都,即使是驛馬也要一日夜功夫,你去之際,為時已晚了!”
孫臨雖然心憂中都滿城士民,但不得不承認,俞國振說的是對的。他就算是快馬加鞭,也不可能趕在流賊之前抵達中都。
“濟民…你,你早就知道賊人會攻穎`州、鳳`陽?”冷靜下來之后,開始的疑惑又浮了出來,孫臨看向俞國振:“故此,遣人在鳳`陽打探?”
“賊人到了河`南,我便判斷他們進軍的方向可能是南直隸或者是山`東,山`東甫經登萊之亂,尚有重兵,賊人不敢去,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咱們南直隸了。此前賊人在河`南反復折騰,都不過是造成聲勢,將周圍官兵吸引過去罷了。”俞國振嘆了口氣:“賊中有智者,不可小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