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事,多虧了徐先生。”
在別院中等著俞國振的,正是今天推波助瀾抬高了價錢的徐林徐仲淵。
“哪兒的話,俞少兄少年豪杰足智多謀,就算鄙人不做什么,最后的價錢也低不到哪兒去。”徐林笑著拱手做揖。
他穿著生員的袍子,證明他并不是一個單純的商賈,俞國振引他入了別院,看到周圍正在訓練的少年家衛,他停下腳步,微微流露出驚訝的表情。
“徐先生有何教我?”俞國振側過臉看著他。
兩人身高,俞國振還略顯高一些,徐林收回目光,微微抬眼道:“鄙人有自知之明,雖然也喜好兵事,可是只有紙上談兵的本領,俞少兄連戰連捷,鄙人哪有指教少兄的本領!”
兩人走到院子正中,徐林看了看周圍,除了正在跟著石敬巖練習槍法、刀術的少年家衛之外,整個大院子中沒有閑雜人。他這才肅容道:“俞少兄,鄙人家中新近遭遇意外,原先的生意都做不得了,因此只有另尋生路…”
也不等俞國振發問,他就將自己的情形說了出來,原來徐家也算是徽商中的名家,雖然一直不算大戶,可在南京、揚州和蘇州、杭州都有自己的產業,甚至還有兩艘海船,往來于大明與倭國。
但是就在年前,徐家的船出了事,兩艘海船都沉了,就連家主也隨船遇難,這讓原本準備走仕途的徐林,不得不回來執掌家業。那兩艘船上的貨有一半是別家的,徐林破家償還,到后來家中所剩寥寥,如果不能尋著新的財源,家道便要中落了。
徐林一直在說,俞國振只是聽,沒有插一句嘴。這個人說話極有條理,雖然說到自己的切膚之痛,語氣也很平穩,只是目光里偶爾閃過的光芒,表現出他的哀傷。
“這人倒是個極干練的人物,舉止有度,自制力極強,考慮事情相當細密周全。”俞國振心中暗想。
徐林肯定是有求于他,他先是在拍賣種珠之法時示好,現在又坦誠將自己的事情相告,這個人聰明知進退,俞國振對他印象相當不錯。
“故此,在得知俞少兄出售種珠之術后,鄙人將如今家中可以挪用的款項全部拿了出來,湊了五千兩銀子,原是想看看能否搭上俞少兄的順風船。但今日來的都是行家,鄙人沒有撿著便宜,思來想去,只能靦顏來求俞少兄了。”
“哦,徐先生想求我什么?”俞國振詫異地問道。
“求替俞少兄代銷貨物。”徐林誠摯地道:“其余十二家都是巨商,他們的鋪子分號,幾乎遍布大江南北,唯有俞少兄在這方面吃了虧,鄙人家中雖然遇到些挫折,但揚州、蘇州、杭州與廣州諸城之中,生意上的關系還在,若能有幸得俞少兄同意,鄙人便可以將俞家的珍珠銷到這些地方去!”
“還有呢?”
“另外…”徐林微微猶豫了一下,緊緊盯著俞國振,可俞國振的表情中,他卻看不出什么來。
終于,他一咬牙:“河珠可種,南珠必亦可種!”
此語一出,俞國振訝然望他,臉上第一次露出內心中的情緒!
俞國振在和小蓮、如是在一起時,甚至和高家兄弟、羅九河、葉武崖等人非正式場合中,也會玩笑嬉鬧,不失赤子之心。但他自知面相年幼,往往被人輕視,所以在正式場合,總是不茍言笑。這情緒突然一露,徐林倒有些不適,愣了一會兒才明白:“俞少兄…沒做這個打算?”
俞國振確實沒有做這個打算,可以說,徐林一語驚醒夢中人,他賣的是淡水河珠的種珠之術,卻沒有賣海水南珠的種珠之術!在珍珠界之中,向來有“東不如西、西不如南”的說法,海水珠中,南珠最為珍貴,也就是所謂的“合浦珠”!
“南珠確實可種。”俞國振慢慢道:“只是你想必也知道,南珠是御用,即使種出來了,也難賣出去。”
“俞少兄,如今達官顯貴巨商豪賈競相奢侈,按著太祖皇帝的御令,商人不得穿絲綢,可是今日來的徽商晉商,哪一個不是綾羅綢緞滿身?”徐林笑了起來:“況且,嘉靖、萬歷二朝以來,南珠極稀,甚至有朝廷花費巨萬,所得不過數兩之事。每年為了采珠之事,總有幾十上百蛋民殞命,若是能種南珠,也算是功德無量!”
俞國振面上的神情已經收斂住了,他又恢復到那平靜無波的狀態。
“若是俞少兄還不放心,這鄙人愿將這合浦珠賣給紅蕃。”徐林又道:“少兄覺得如何?”
“要種南珠,就必須去欽廉二州。”俞國振微微瞇著眼睛,藏住自己心中的波動:“那兒天氣炎熱,徐先生愿意千里迢迢去那蠻荒瘴疬之地?”
“那是自然,欽廉二州離廣州府不遠,鄙人年少時游歷四方,也曾經到過合浦。”
俞國振點了點頭,沒有立刻給徐林回復,但他的心中卻是驚濤翻涌。他原本就有去南方準備一處基業的打算,只不過不知選哪兒好。
如今被稱為東番大員的臺灣島,勢力繁雜,荷蘭人已經在南邊立足,西班牙人則開始開拓北部,倭國的勢力也陰魂不散,甚至曾綁架荷蘭人的總督。俞國振此時手中人力稀少,財物也極缺乏,想要以臺灣為基業根本不現實。
他也曾經想去海南,為此專門查問過海南的情形,據說前些年海南臨高附近怪風頻發,而且海南雖好,卻與臺灣一樣,在俞國振手中人力物資都缺乏的情形下,尚無法顧及。
所以他原是想在廣州府附近尋一個地方,作為他狡兔第三窟中的大后方。可現在徐林的建議,讓他看到了一個新的選擇。
欽州。
欽州是天然良港,與廣州這樣的大城相距不是太遠,目前已經有一定的開發,若能以欽州為立足基業,有個二十年左右的發展時間,俞國振深信自己不僅能逆轉胡虜主宰華夏二百六十年的命運,甚至可以讓人類的歷史回復到他原本的自然歷史正常進程中去。
華夏民族自開化以來,便是這世界最先進的民族,偶爾會加上“之一”,這就是自然歷史正常進程。
“徐先生,直接在廉州合浦,容易引人注意,若是想開辟珠場,還是欽州比較好。”微一沉吟之后,俞國振終于下定決心:“徐先生若真是想做這門生意,我倒有個建議。”
“請說。”
“動作要快,徐先生想到了種海珠,旁人也會想到,那十二家都是手眼通天的,徐先生若不能在三五年之內將事情辦妥,再想進入這個市場就很難了。”
“俞少兄之意…是愿意支持我了?”徐林忍不住激動起來:“這恩如同再造,鄙人感激萬分!”
“且慢感激,聽徐先生的口氣,想來手中資本吃緊,這南珠之事,不是一天兩天能出結果的,即使順利,也需要三年以上的時間,其中投入,慢要數萬兩銀子,徐先生拿得出么?”
“此事倒難不住我,得了俞少兄支持,鄙人便可向先父的一些友人借貸。”徐林說到這,精神極為振奮,他此前雖然很冷靜,可總是籠罩著若有若無的愁苦,但現在,不但愁苦之色沒了,他整個人甚至容光煥發。
“哈。”俞國振笑著看他,沒有接話。
徐林很快冷靜下來,他躊躇了一會,然后伸出五根手指:“五成歸俞少兄所有。”
俞國振瞇著眼:“如此你豈不吃了大虧,錢是你出的,人是你找的,銷路什么的,全是你的,我幾乎是坐吃五成干股。”
“若無俞少兄支持,我想要翻身,少說要二十年,有俞少兄支持,五年之后,徐家就復振作。”徐林道:“鄙人雖是不才,也是讀了圣賢書的,受人點水之恩,自當涌泉相報。”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從來讀書人。”
俞國振這一句話頓時打得徐林臉嗶吧作響,他面色漲成了豬肝色,看著俞國振好一會兒,才忍住了羞怒之意:“既然如此,俞少兄方才那些話,不會是戲耍鄙人吧?”
“自然不是,我另有建議,先小人后君子。”俞國振道:“若是我授了你種海珠之術,你卻甩開我,那我豈不落了個空?”
“請講,鄙人洗耳恭聽。”
“你不必去尋人借資,所有的資金,我出了。”俞國振道:“不過,最初我們做的不是南珠生意,而是棉布。”
“棉布?”徐林一愣:“那是松江府的特產啊…”
“我的布比松江府便宜,物美價廉,價錢甚至可以賣到和麻布一般。”俞國振篤定地道:“品質不比一般的松江布差,出貨量…唯一能限制我的,便只有棉花數量了。”
“啊?”
“所以,徐先生想要得到我的信任,第一件事情是想法子給我運來棉花,先運價值一萬兩銀子的棉花來吧,越快越好,我可以預先給徐先生一千兩的訂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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