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瑪抬起手,想打個響指。
他這一響指下去,四周的一切就都會陷入停滯,不過猶豫了一下,他還是沒這么做,而是站起身,對梅森喊道:
「喂,梅森,我先前經過你們家,好像聽見瑪麗在找你,是不是有生意來了?」
「是么?」梅森愣了一下,轉而準備推著自己父親的輪椅回去。
「今天天氣這么好,應該多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和多走走,我來陪我們的狄斯先生散散步吧,順便向他傳達一下來自主的福音,希望他能早日恢復健康蘇醒過來。」
對拉斯瑪神父,梅森是信得過的,雙方之間在過去早就相處得很融洽了,自己也經常去教堂找他喝酒,就是不知道為什么,每次自己邀請他去家里做客,他都會拒絕,就是從家門口路過,也從不踏進院門。
「那就麻煩您了,拉斯瑪神父,我先回去一趟,然后再過來接我的父親。」
「不急,你慢慢走。」
等梅森離開后,拉斯瑪就走到狄斯身后,雙手搭著輪椅,慢慢推著狄斯沿著河過行走。
「狄斯,你家里的每個人我都很熟悉了,我也大概能清楚,你心里對家庭的執念,以及你所喜歡和享受的那種感覺到底是什么。」
「我能理解你…雖然我自己羨慕不是很熱衷于它。」
「一直以來,我都沒想過結婚,也沒考慮過成家,倒不是我因為我母親的原因,讓我對‘家庭,有什么負面…實際上,雖然幼年過得談不上幸福,但等上了年紀后,每每回憶走過去,總是甜的。」
我的母親啊,總是會先罵我一句‘不知道是誰的賤種,,然后把從床上掙的在牌桌上輸得不剩多少打算去買煙的硬幣丟給我,讓我這個賤種去買糖吃。」
后半夜,她煙癮犯了,沒煙了,會很煩躁地罵我。
我呢,就笑著,一邊笑一邊舔著糖紙。
她走得早,得病了,身體不好,沒錢治病,身體就越來越差,客人就越來越少,錢也就越來越少,惡性循環了。
臨死前,她摸著我的頭,她說我命好,不知道自己爹是哪個男人,可至少能確定我是從她肚子里出來的。
她說她沒對不起我,因為她根本就沒準備好去做一個母親,她是被迫的,也是無奈的,稀里糊涂的。
她還說,她原本想學那些同行姐妹一樣,不小心懷了又沒打掉的孩子,就找個地方拋了,或者干脆尋個水溝溺了。
她說她拋過我,但又撿回來了;她溺過我,但又把我翻過來,洗了個澡。
她列前說了好多好多話,聲音越說越小,等到她徹底沒聲音后,我知道,我那個‘家,沒了。
我就記得她最后說的那句話是:賤種啊,要好好活著。
還好,我被一位神官發現,他將我帶在身邊,我入了教,最后,我把神教當作了自己的家。
狄斯,我不是說你對神教不忠誠,而是對于我來說,神教,是我的全部。
「我把神教比作我的母親,它真的和我母親有著太多相似的物質,呵呵。」
狄斯依舊閉著眼,對拉斯瑪的這些絮絮叨叨,沒有任何的回應。
上一次狄斯有反應,手指輕顫將舉時,還是卡倫和奧吉臨近羅佳市,迫使拉斯瑪出手去解決刺客問題。
「按理說,我們倆年紀都大了。可實際上,算上凝聚出神格碎片成為神殿長老所能加持延長的壽命來看,我和你,其實還相當于二十歲出頭的小伙子。
莫名其妙的,我們又很年輕了,可這種年經好像也沒太多的意思,因為我們都不可能再活潑了。
我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和你慪氣,幾天幾夜睡不 著覺,頂著一雙發紅嚇人的眼睛對著鏡子一遍遍地對自己打氣鼓勁。
哦,這些你應該都不知道吧,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在意,畢竟你那會兒肯定早就習慣了。
你習慣了站在人群中就是最亮眼的那道光,哪里會真的注意到有個人看你的目光嫉妒不平衡地要幾乎要發瘋了呢?
抱歉,今天的廢話說得有點多,那就再說點正經的吧。
我覺得我快了,神格碎片,在凝聚前會覺得很難,在開始凝聚后,又會覺得…嗯,好像也就這么一回事。
這一進程,我走得很穩,到底是和你這種‘天才,中的‘天才,不能比啊,說凝聚也就凝聚了。
「我只能通過笨辦法,拿著畫筆,一筆一筆地慢慢描,就像是蓋房子,從打地基開始,等建造好了,也就建造好了。」
無盡歲月以來,不知道多少天才人物終其一生,都無法凝聚出神格碎片,一生與神殿無緣,神格碎片對于他們來說,更像是來自神的垂青與恩賜。」
而拉斯瑪將凝聚神格碎片這一過程比作蓋房子,將這種「神賜」的奇跡比喻成走工期,這也側面體現出了拉斯瑪的可怕。
原理禮教一位先賢就說過,真正的天才是什么樣的?他們啊,愿意付出時間和精力去做一件事,然后這件事還能做成。
「狄斯,我很好奇,你真的了解你這個孫子么?」
好吧,或許對于你來說,對孫子的疼愛,可以讓你無視掉禮教的得失收益與安全穩定,但我,做不到。
你想守護你的家,我也要守護我的家。
繼續等吧,等我神格碎片凝聚成功了,我就要動手了。
我要離開這里,我要去找你那個孫子,我要扒開他的皮,抽出他的靈魂,仔細看一看,他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我真的很想知道,那場曾經發生在羅佳市隔壁市區的超規格神降儀式中,你到底付出了怎樣的代價,同時,你到底接引下了什么恐怖。
「等哪天真的到來時,唯一能夠幫你破局的,就是那一個方法。」
拉斯瑪彎下腰,將自己的頭放在狄斯身側,繼續說道:「放下你的清高,丟掉你的孤傲,向神殿服個軟,認個錯吧。這樣說不定還有一些機會,可以呵護下你那個孫子。即使他誤入歧途是個光明余孽又怎么了即使他是某位骯臟卑鄙的邪神降臨又怎么了?你知道的,我們秩序神教不是不能容下他。」
狄斯依舊沒有絲毫反應,仿佛真的睡著了,無視了拉斯瑪的這么多話。
「呵呵。」
拉斯瑪笑了笑,發出一起感慨:「你是護住了他,可是,狄斯,你還能繼續護多久呢?」
拉斯瑪停下腳步,轉動輪椅,讓自己和狄斯一起,面對著前方那流動的河面。年后和煦的風吹拂,吹動著拉斯瑪的袖口,也吹動著狄斯鬢角的白發。就這么站了良久,拉斯瑪開口道:「我和你不一樣的是,我曾坐上過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你知道我坐在那個位置上的感覺么?在那個位置上,我終于意識到自己的渺小。個人的力量,再強大,有時候也很難真正地改變局面。
神殿會為了大局隱忍,但神殿畢竟是秩序的神殿,秩序信徒,還是有那么一點魄力的,你的問題,到時候肯定會面臨解決,不會無限延后。
我可以直接告訴你,在我凝聚神格碎片那一天,會有不下十位神殿長老同時降臨這里,我們會里應外合,將你鎮壓下去。
為了你的孫子,為了你的家人,你不會提前發動,可等待你的結局,卻不會太過美麗,所以,我剛剛說的那些話以及我的建議,在接下來的時間里,請你好好考慮吧。
說到底,我是人,你也是人,我們都是人,唉,
終究不是神。」
「神啊,救救我的吧喵!」普洱批閱著小康娜的作業,發出了哀嚎。
再端莊大氣的大小姐,在輔導孩子功課時,也容易破防。
凱文在旁邊躺著,睜著眼看著這一幕,狗嘴帶著笑意。
外頭,卡倫正和尼奧說著說,聽到里面的「情緒暴躁」,卡倫也只能無奈地搖搖頭。
在他看來小康娜的功課進步已經很厲害了,主要還是普洱的要求太高。
尼奧將手中的笑丟掉,打了個呵欠,說道:「好了,戰爭戰略方面的事你真不用特意來問我,這是政治、經濟,文化、信仰方面的博弈,這些方面,其實現在的你比我還懂。就算達安會問你一些事,也只會問大方面的,肯定不傻到問你怎么具體的訓練磨合和指揮打仗的問題。」
「多聊聊,心里能踏實些。」卡倫笑了笑,「畢竟這次見面直接決定了我接下來的主力集團軍指揮官的位置。」
「這位置早就是你的了否則也不會放出風來,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
「還是要嚴肅對待的,有時候最容易出問題的地方,就是這過場。現在看來,反倒是在執鞭人那里競爭這個團長職位時最簡單,喊出‘我沒有想法,就可以交卷了。」
「我相信執鞭人現在是一邊要力捧你一邊還要罵你混賬東西,你覺得呢?」
卡倫說道,「他會很生氣,應該會有被欺負和被捉弄的憤怒感。」
「換我,我也會很不舒服。」
尼奧「啪」的一聲,點了煙,「說不定想著以后找個機會把你給埋了。」
「這倒不至于,執鞭人指的是他弗登,但同時,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也會被這個位置所影響,不管他現在多么看我不舒服,也必須要做出力捧我的姿態,這是他身為秩序之鞭系統老大所必須承擔的責任。」
「要我說,還是干脆換個系統吧,這次是個好機會,換到騎士團里去,事情少,權力…其實更大。瘋教皇就是靠著在光明圣殿團里的資歷以及支持,最終一步一步坐上教皇位置的。」
卡倫搖了搖頭:「我沒這個想法。」
「你應該能聽懂我的意思,軍隊,才是一切的根本。」
「我知道,一定程度上,我認可你說的話。但是…光明神教羨慕不是因為力量不夠強大而滅亡的。它是自己內部出現了問題,最終導致的崩盤。秩序之鞭,就是負責查找和解決問題的,我覺得,這才是我應該待的地方。」
這時,黛那來到外面稟報:「軍團長,我們可以出發了。」
「好的。」
卡倫站起身,先走到里面,將小康娜從高壓中解救出來。
然后牽著小康娜的手,和黛那一起通過剛建立起來的新后勤補給基地進行傳送。
經過兩次中轉后,卡倫來到了距離達安騎士團距離最近的一處后勤基地。小康娜化身為骨龍,載著卡倫和黛那向騎士團營地飛去,為了防止發生意外,途中骨龍的兩側,各有一隊鷹隼騎士護航。
飛行途中,小康娜有些無精打采的。
黛那有些關心地問道:「她還小,是不是給她的壓力太大了?」
卡倫沒做回應,他既然不負責具體教育工作,那就不要給出什么指導性意見了。
黛那撫摸著腳下的白骨說道:「康娜,你已經比奧吉厲害很多了呢。」
畢竟,黛娜看過小康娜的課桌,你能想象,一條幼年龍現在都已經在學習陣法、司法了么?同時還兼顧音律、歷史。
聽到這句夸獎,小康娜精神頭一下子恢復了不少。
黛那看向卡倫,說道:「軍團長,達安叔叔這個人性格很 剛直,他喜歡直爽的對話。」
「嗯。」
卡倫應了一聲,「好的,我知道了。」
小康娜在軍營前方降落,卡倫等人步行進入軍營深處,從地圖上來看,該騎士團的營地就像是一把匕首,深深地捅入敵人的心臟,現在之所以停下來不繼續進攻,純粹是擔心打得太激進后導致本集團和友軍太過脫節。
一路核實身份,來到達安的帥帳前,按照慣例,卡倫被安排在隔壁帳篷里等待,但剛進去,就又被副官通知達安要提前接見自己。
對此,卡倫并未受寵若驚,從自己進入軍營走,他相信達安那里就收到了匯報,而達安當時肯定就已經下令推遲其他會面和工作,優先來見自己。
只不過副官為了營造達安對下屬的重視,特意安排了這一出折騰,達安本人可能根本就不知道。
卡倫走入帥帳,達安坐在里面,身披甲胄,在批閱著文件。
「拜見大人!」
卡倫向達安行禮。
「叔叔,人家想你了!」
黛那很親昵地喊了一聲,然后跑到達安面前,摟住達安的脖子撒嬌,達安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帥帳內原本略顯壓抑嚴肅的氛圍,被一下子沖淡了。
可以說,這聲面試,在黛那的這一頓撒嬌之下,其實就已經算成功了,上位者是不會輕易變情緒的,他對黛那的態度,其實也是接下來對卡倫的態度。只不過,可能和那位副官一樣,原本的設定中,會有個「打磨」的環節,現在被跳步了。
「你啊你。」
達安伸手刮了刮黛那的鼻子,然后看向卡倫。
今天的卡倫身穿執鞭人送給自己的那件神袍,原本就長得很英俊的他,再經過這段時間的軍營氛圍注洗禮,少了點陰柔,多出了些剛毅。
「長得確實好看,難怪你胳膊往外拽了。」
黛那當即羞紅了臉,雙手下意識地用力抓住達安的胳膊,意思是千萬不要把「賜婚」的事說出來。
她過會兒還要陪卡倫回去繼續當卡倫的下屬呢,可不要弄得太尷尬,弄尷尬后卡倫對自己沒那個意思,也不對自己動手動腳和曖昧的話,那么自己就會更尷尬。
達安說道:「你近期的指揮表現,我很滿意。」
「我只是在執行指揮部的領導。」
「吃掉了敵人一整條戰線,已方的損失還很少,這很不錯。」
「這是每個指揮官共同的追求。」
「來騎士團吧,我幫你把關系調過來,我向你承諾,不會埋沒你的才華,更不會耽擱你的前途。弗登能給你的,我只會給你更多。」
卡倫右手握拳,置于胸口:「大人,我已經執鞭了。」
「好吧,我知道了。」達安揮了揮手,「你先去見另一個人吧,等見完他后,再陪我一起用晚餐。」
「是,大人。」
卡倫退出了帥帳。
黛那眨了眨眼,問道:「叔叔,你不會生氣了吧?」
「生什么氣?預料之中的事罷了,倒是你,怎么這么在意他?」
「沒辦法,他真的很像叔叔你哎,我想,叔叔你年輕時也和他一樣英俊有魄力也有能力吧,我就自然而然地對他親近感多一些,這都是看在叔叔你的面子上。」
「黛那,答應叔叔一件事,咱們的身份特殊,也涉及到大祭祀的臉面,所以…」
「所以什么,叔叔?」
「所以,既然賜婚沒成,可千萬別做情婦。」
黛那:「…」
卡倫被安排進了另一處帳篷,剛進去時,里面空蕩蕩的,等在里面站定后,一道威嚴的聲音 響起:「你需要回答我三個問題。」
卡倫故意環視四周說道:「我想,您的身份一定很尊貴,我應該向您行禮的,但如果是回答問題的話,我希望能看見您的本尊。」
「看不到我,就不回答了么?」
「我無法向一個我看不見的人,回答問題。」
「你的答案,難道會因我的身份起變化么?」
「指揮軍團時,面對不一樣的敵情,肯定會給出不一樣的方案。」
「呵呵。」
身影浮現,一身鑲著金邊的神袍,彰顯著無上尊貴。
卡倫看了一眼自己手指上的那枚銀色戒指,隨即恭敬行禮:「拜見神殿長老!」
「第一個問題:你對神殿的看法是什么?」
良久,沉默。
「結束了?」
「回答完畢。」
「這對你來說,是一次機會。」
「是,我很珍惜,很激動,也很惶恐,但我認為,我的回答已經足夠。」
「第二個問題,你認為誰能代表偉大的秩序之神的意志?」
「《秩序之光》。」
「我問的,是誰?」
「所有看過《秩序之光》的信徒,所有心中有著虔誠秩序信仰的信徒。」
「神殿和教廷,都看過《秩序之光》。」
「你在浪費機會。」
「不,我無比珍惜。」
「第三個問題,你認為誰更有資格引導我教的前進方向。」
「根據我教教義:大祭祀是凌駕于我教所有系統部門、享有最高權力地位的我教,他負責引領所有秩序信徒前進,指揮我們去構筑一個擁有完整秩序規則的世界。」
「是么,可是現實往往不會如同教義里所寫得那般單純簡單。」
卡倫正色道:「身為秩序信徒,我將無條件捍衛大祭祀的權威。」
「問答結束,你可以出去了。」
「是,長老。」
卡倫退出了軍帳,指尖輕撫銀戒。
這時,一直等候在外面的副官并未將卡倫如約帶回帥帳去和達安共進晚餐,而是領養卡倫繼續向外走,來到一處很不起眼的軍賬前,示意卡倫進入。帥帳內,達安伸手抓住了一只飛進來的黑烏鴉,打開,里面是卡倫先前的回答,尤其是最后一個回答,他反復看了幾遍,「身為秩序信徒,我將無條件捍衛大祭祀的權威。」
與此同時,卡倫走進了面前的新軍帳,一進去,指尖的銀戒就向自己靈魂深處釋放出顫栗的氣息,隨即,一位身穿著金邊神袍的威嚴身影出現在了卡倫面前。
卡倫心里清楚:這位是貨真價實的神殿長老。
「拜見神殿長老。」
「我有問題,需要問你。」
「請您發問,我將竭誠回答。」
「你認為,誰能代表偉大的秩序之神的意志?」
「當然是神殿,因為神殿,是侍奉我主的場所,是這世上距離我主最近的地方,更是神諭最先傳達的區域,因此,只有神殿,才能代表我主的意志,也只有神殿,才最有資格和能力引導我教前進和發展的方向!」
「那大祭祀呢?」
卡倫沉默了。
「你在猶豫什么?」
「我不敢說。」
「說出你的心里話。」
「我認為…大祭祀是負責服務神殿的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