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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七章 經筵場上風波起,大河南北水茫茫(壹)

  “臣對伏見!陛下發德音、下明詔、以得人之難…”

  “下詢草茅之陋、其謀之不可謂不廣、其求之不可謂不切矣…”

  夸一夸陛下總歸是沒錯的,這才是起頭的正常操作。

  “臣以為,陛下以天錫之資、居表正之位、即位以來、十有六載…”

  “孜孜求賢為生民計、日夜念此至熟也、至于數用弗當、雖臣亦疑之然而未敢遽為…”

  夸完了,自然是要開始詬病的了。

  陛下您大多數都做的蠻對的,就是有些事兒臣還是存疑。

  “昔者皋陶之陳謨曰:在知人,文王之任宅俊曰:克知三有宅心,灼見三有俊心…”

  “臣竊觀自秦漢以來竊人主之柄,以成天下之禍者舉皆才勝德之小人也!又豈特面從而志異哉!”

  這就是開始攻訐了,一時間士子們目皆指湛若水。

  “…若水雖承白沙先生衣缽,然所學不純、溺于妄誕、白沙先生后更是所取不經!其壞人心術莫此為甚!”

  “其理鄙猥細儒、學孤識陋、蠅集一時、兔園寒士、抄緝穢蕪、畧無可采!”

  這一番話那更是明目張膽的攻訐了,這一番的攻訐甚至還讓下面的儒生們轟然叫好!

  湛若水臉上卻一片淡然,而不知何故弘治皇帝亦是笑瞇瞇的看著不吱聲。

  “夫子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此斷為當!”

  終于到了出劍的時候,周醇亦不含糊。

  好歹是飽讀詩書的人,哪怕是扯歪理他也能扯的出圓來。

  “夫子再有言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此可為佐也!”

  前面那句,是“民眾讓他們干活兒就好,不需要讓他們知道為什么”。

  而后面那句如此斷,意思則是:

  治理千輛兵車之國家,需嚴肅認真地對待自己的工作,誠實守信不可扯謊。

  節約費用,愛護官吏。并役使百姓時,當考慮天時。

  這句話如此分就很惡毒了,直接把“人”和“民”分開了。

  就是“民”不能算是人,能夠被認為是“人”的是有官職的“士”。

  如此種種的說下來,一群儒生有人聽得臉色發白、有人則是不住的點頭。

  臉色發白者乃是從貧民出身,一步步考上來的舉子。

  而不住點頭的,則是本就是官宦世家。

  此策對他們可謂是極其之有利,以后那些鄉民們讀書?!讀他個屁!

  圣人夫子都說了,他們只需要被“使之”就行了。

  要那么多“知之”做什么?!

  那些臉色發白的士子很快的又想到,自己也是讀書人了。

  所以此策也是保護自己啊,頓時心放下了。

  只有一些尚有良知的貧寒士子們,臉色慘白之后漲紅!

  他們再傻也看出來了,這是要絕了普通百姓們讀書識字之途徑啊!

  既然他們都不需要“知之”了,那還有什么讀書的必要么?!

  官老爺說什么,他們聽著就是了。

  同時如此一來,一旦外放為官他們必然就是當地的土皇帝啊!

  反正皇帝的詔令他們也看不懂,更加聽不懂那些辭藻。

  如何解釋,還不就是自己和當地士紳一句話的事兒?!

  “…是以,圣人《論語.陽貨第十七》則言‘唯上智與下愚不移’,上智而治民、下愚而受人治之!”

  終于,臺上的周醇對著弘治皇帝躬身作揖緩緩的退了下去。

  “好!!”

  周醇之辯結束了,那么接下來要上場的自然是湛若水了。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湛若水。

  包括了弘治皇帝,只是弘治皇帝的眼神中帶著一絲莫名的味道。

  便見湛若水緩緩的站起身來,走到了經筵辯場中央。

  先是對著弘治皇帝大禮拜下,起身后對著四方作揖。

  “《論語·泰伯》夫子此‘民可’之句,前句為何?!”

  “夫子謂之曰‘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若民愚不識字如何‘興與詩’?!”

  那些個士子們也沒有想到,湛若水上來就沒廢話。

  直接便開始反駁周醇的觀點,而且結合的還是同一篇文。

  是啊!不識字,那尼瑪興個屁的成詩啊。

  “若民不需知,何以圣人言‘有教無類’?!豈非是自言相悖?!”

  這句話堵的就更狠了,乃是出自于《論語·衛靈公》。

  其載:子曰:有教無類。

  圣人都說了有教無類,你把民分出來那不是要把“類”分出來么?!

  周醇被堵的是漲紅面皮,然而卻吶吶無言。

  “臣讀書,為求解惑、為求大道!是以不敢單獨拆句,當思先賢真意!”

  湛若水說著頓了頓,突然對著張小公爺所在的方向深深一揖。

  這做法讓現場一堆人全傻眼!

  這…這湛若水可是白沙學派的衣缽傳人啊,即便是他未曾科舉亦是聲名顯赫!

  大明天下讀書人,誰不知陳白沙之大名?!

  更別說被陳白沙欽定,接下衣缽的湛若水了。

  毫不客氣的說,湛若水出行至府衙知府需出門恭迎。

  到布政使司,布政使司亦必然親迎其駕。

  甚至他到京師來,若是請見閣老。

  三位閣老亦必然要準備席宴,好生接待一番。

  這便是當代大儒衣缽,世傳陳白沙之赫赫知名!

  而如今這位白沙學派衣缽傳人、赫赫威名之湛若水,居然對著那玉螭虎行禮?!

  “若水疑惑,多得螭虎先生不棄開解!所受螭虎先生之學,不敢不謝過!”

  哎喲~!臥槽!

  這一句話直接叫下面的士子們,張大了嘴、眼珠子都要瞪出來。

  那喉嚨里“咯咯~”出聲,顯然下巴都要驚掉了。

  這尼瑪…算是瞧著個神景致了!

  古有《戰國策·文信侯》載“夫項橐生七歲為而為孔子師”,今有玉螭虎弱冠為白沙學派衣缽之師!

  此一拜,那相當于是承認玉螭虎的學問之深堪比陳白沙了!

  甚至更過分一點兒說,是陳白沙都沒有解惑的他給解惑了!

  “圣人言‘民可’之句,源于使民。使民者載,圣人曰:故德者,政之始也…”

  “政不和,則民不從其教矣;不從教,則民不習;不習,則不可得而使也!”

  這一段兒打臉就更狠了,相當于直接把周醇等人拉起來在臉上反復“噼里啪啦”的抽。

  上面的話可不是瞎說的,乃是出自于《孔子家語·入官》。

  乃是孔氏門人所著,號稱是“儒學第一書”。

  這上面就說明的明明白白了,無德行就政務混亂、混亂了民就不聽他教化。

  君上的話民都不聽了,自然就無法“使民”了。

  這說到底,還是得“教化于民”啊!

  其實當年張小公爺讀到這句的時候,也是嘆氣。

  人家夫子能做千年圣人那不是沒有原因的,這里面的描述之精確就看得出來了。

  某光頭那會兒,可不就是“不修德行”的典范么?!

  那廝是靠暗殺光復會大佬陶老板起家的,炒股失敗為了躲債還給青幫大佬投了拜帖。

  這等人的德行…那你可想而知啊!

  本身的德行就如此,于是乎他的政務上更是一塌糊涂。

  甚至還出現了本國民眾幫著侵略者,把自己軍伍的槍械全繳了干死的爛事兒。

  沿途一路干仗之下,這位爺靠著讓旁系打仗、嫡系拿軍援收老兵、拉壯丁搞的好像是那么回事兒。

  結果后來問鼎大戰下,這位那虛底子全露餡了。

  四百多萬連飛機大炮對陣一百七十余萬小米加步槍,楞是被趕下海去了。

  以無德對有德之爭,結果在這里被展現的淋漓盡致。

  “…是以,臣讀螭虎先生著方解惑!”

  “圣人《論語.陽貨第十七》中句,當為:‘唯上,智與下愚不移’!”

  湛若水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噴薄而出。

  “上智當仁、當教化,是以此‘與’實則為‘教’之寓!唯上,智與下愚不移!”

  “此方為圣人之本意,亦是圣人前之‘有教無類’、‘使民從教’之仁!”

  周醇在邊上滿頭都是冷汗,不住的對著鄯善打眼色。

  這尼瑪就要辯不過了,爾等還不出手?!

  鄯善也很著急啊,背著手不住的對著弟子打手勢。

  御座上的弘治皇帝頗有深意的掃了一眼他們,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

  但那眼神中的譏諷,卻展現的淋漓盡致。

  可惜的是,現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湛若水的表現所吸引。

  完全沒有注意到弘治皇帝的異常…

  “咄!爾竟敢私毀圣人之言!當真不為人子!”

  終于,臺下的莊柏寒一瞅身邊的人都縮卵子了。

  只能是硬著頭皮先站出來,畢竟是他所組織的。

  若是他都不敢站出來的話,那誰還敢站出來?!

  “我且問既是上智下愚無差圣人怎說‘性相近也,習相遠也’耶?!”

  看到莊柏寒站出來大聲詰問,周醇總算是松了口氣。

  好歹這算是穩住了,盡管湛若水這炮火實在是比他們想象的要猛烈。

  “好~!!湛若水,你且來答!!”

  既然有人敢出頭了,那些早就勾連在一起的士子們自然是紅著眼珠子開始鼓噪了起來。

  “匹夫!快快作答!!”

  湛若水還沒有來得及做表示,眼見蕭敬這個時候站出來高聲喝道:“不得喧嘩!!”

  “不得喧嘩!!”

  下面數千原本保持著沉默的國防軍黑甲軍卒們,猛然昂首沉喝!

  “不得喧嘩~嘩~嘩…”

  巨大的經筵辯講廳內,驚雷般的怒吼讓人耳內“嗡嗡~”炸響。

  甚至那回聲都不住在震著耳膜,一時間這些個士子氣勢竟是被一奪!

  臉色瞬間煞白,嘴唇哆嗦著不敢再言。

  現場,竟然是一片寂靜…

  “陛下!本來經筵辯場,便是解惑之地!士子有惑,如何不能提出?!”

  看著下面的士子們似乎要慫了,周醇只能是咬著牙站出來躬身長揖趕緊道。

  御座上的弘治皇帝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周醇見弘治皇帝不說話頓時冷汗直冒。

  趕緊“噗通~”一聲,大禮拜下:“陛下啊!若疑惑不得解,此辯有何意義?!陛下三思啊!”

  “陛下三思啊!!”

  那些個鴻儒們見狀,不由得起身趕緊一并轟然拜下。

  “求陛下允學生等解惑!”

  下面的士子們這個時候看著鴻儒們帶頭,頓時膽氣壯了起來!

  我等可是國朝所養之士,何須怕這面前的丘八?!

  再想到這些個軍卒們剛才把自己嚇的要尿的情形,頓時一股羞惱之感遍布全身。

  眼見他們“撲通~撲通~”的跪倒一地,叩首大聲道:“求陛下允學生等解惑!!”

  御座上的弘治皇帝似乎微微的笑了笑,對著邊上的蕭敬點了點頭。

  “陛下有旨!疑惑當解,但不得喧嘩!!”

  下面的這些個士子們聞言趕緊磕頭:“謝陛下!!”

  “《論語·陽貨》圣人言‘性相近也,習相遠也’,與上智下愚并無沖突。”

  湛若水則是依舊是名士風范,昂首沉聲道。

  “圣人言‘性相近也,習相遠也’,便是對和‘唯上,智與下愚不移’!”

  “性本近,唯習相遠。是以當教化之,開啟民智!方可‘興與詩,立于禮,成于樂’!”

  便是這個時候,下面又有人說話了。

  “莫再狂言!鄭司農《論語注》曾言‘由,從也。言王者設教,務使人從之!’”

  “‘若皆知其本末,則愚者或輕而不行’,湛老匹夫莫想要推翻先賢之語乎?!”

  鄭司農乃鄭玄,東漢時儒學家、經學家。

  曾入太學攻《京氏易》、《公羊春秋》,及《三統歷》、《九章算術》。

  又從張恭祖學《古文尚書》、《周禮》和《左傳》等,最后從馬融學古文經。

  著書百萬字、集漢經學之大成者,世稱“鄭學”。

  而他的這句話亦很惡毒!

  他的意思是:國家法度,只讓老百姓照著做就行,千萬不能讓老百姓知道為什么要這么做。

  否則的話,讓一些人知曉了內中詳情,定會對王法產生輕視之心,從而會變得不再聽話。

  直白的說,就是他認為就是要“愚民”。

  “匹夫湛若水!爾且不聞朱夫子《朱子語類》曰‘‘不可使知’,盡圣人愚民之意。’么?!”

  一聲聲的叫罵聲響起,湛若水試圖回應卻被這一聲聲的詰問直接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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