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拼的是什么?!戰爭一旦開啟,它拼的是戰爭中每一個國家的整體綜合國力。”
這是阿文告訴張小公爺的,阿文到底是做什么的張小公爺現在也不確定。
或者說,阿文沒有親自承認過。
但就阿文的表現、結合張小公爺的了解可以看出來,他是一個情報商。
或者說,是個情報掮客、一個多面間諜。
“大到國家、到團體,小到團隊、到個人,從競爭發展到最終‘戰爭’其實說白了就是利益的訴求而已。”
阿文當時還哼哼了一首歌。
“你想要的~我卻不能夠給你我全部~”
“我能給的~卻又不是你想要擁有的~~”
這本來是李圣杰歌里形容分手男女的,但用來形容利益訴求也并無不可。
談的攏的就是合作下的競爭,談不攏的就是紛爭后的戰爭。
“伯虎,且去取筆墨來!”
玉螭虎略微沉吟,覺著今夜所言還是要記錄下來為好。
然而唐伯虎還沒站起來,弘治皇帝便擺手讓他坐下來。
“不!太子,你且去取筆墨來!親自記下!”
弘治皇帝目光灼灼的望著太子,沉聲道:“癡虎兒所言,一字一句都要記下來!”
“癡虎兒所言者…皆為治國良策!”
熊孩子難得的肅容應是,匆匆下去將筆墨尋來。
隨后在案幾上鋪開,幾個內官走來為他把狼毫沾飽。
“此番西南大勝,乃臣之勝么?!非也!此勝,乃大明如今之勝!”
玉螭虎緩緩的踱步,聲音輕柔而堅毅。
“國防軍十萬將士、水師二萬余大軍半數戰船,各貨殖會籌措糧秣、桂西黔州壯勇前哨斷后…”
玉螭虎一樁樁、一件件的數著:“諜報司深入安南、東吁,策反謀算…”
“數十門火炮、數萬桿火槍,并開鑿鋪設好的各處驛道…”
頓了頓,便見他緩緩抬首對著弘治皇帝輕聲道。
“更重要的是,國朝與陛下的信任!若非如此,小子如何能贏得此戰?!”
劉健緩緩的吐出一口氣,這位少年人最讓他看重的便是此點。
看似年少輕狂,實則清醒沉穩。
不爭功、不求名,隨是好利卻也只是隨性而已。
“我大明勝,乃是這數年之變下已高出安南、東吁不止一籌了!”
張小公爺的這話,不由得讓弘治皇帝、劉健等人愣神。
隨即他們才恍惚間,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是啊!大明如今幾乎是一日三變!
軍械營造局、國防軍、貨殖會、改土歸流…等等,身處其中無人提及好似覺著正常。
但張小公爺這么一說,頓時眾人醒悟過來。
唐寅當年舞弊案時,大明是什么樣子的?!
恍惚間這席間君臣,居然感覺是很久遠之前的事情了。
劉健其實有時候下朝也捫心自問,如今大明是變好還是變壞了?!
但這個問題,現在顯得沒有任何的意義。
北方的邊患韃靼已經徹底消除,草原上的驛道、邊城正在修造。
黔州、桂西兩地曾經讓國朝頗為頭疼的土司問題,如今改土歸流不復存在。
西南邊境上漸漸崛起的安南、東吁,如今威脅不再徹底臣服。
潛伏著的白蓮如今成為了大明手上最鋒利的刀刃,流民之亂亦不再。
大量的耕地被收歸國庫、內庫,更別提戶部銀庫在參與到貨殖事物中的盈利了。
更別提庠序教諭部的設立,各部大量的吸納了舉子入朝。
大大的拓寬了讀書人入朝的渠道,更使得原本暮氣沉沉的朝堂上多了幾分生氣。
好或者不好,其實已經一目了然了。
“有如此大明,方可有臣此番勝跡!若無如此大明,臣即便是肝腦涂地又何以勝耶?!”
“而大明能得如今局面,一字可曰之為——‘變’!”
張小公爺深深的呼出一口氣:“《周易系辭》下曰‘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
“是以自天佑之,吉無不利!”
這亦算是個難得的機會,張小公爺決定在這里將自己的想法陳述下來。
大明變,而安南、東吁卻不變。
以變質天佑之、吉無不利,對不變、不通則窮。
何以勝之耶?!結果一目了然。
“古今強國者,無不由變法生!古今衰亡者,無不由固步自封而亡。”
“漢時王族封地而亂,后收回大治!得興!”
“又縱門閥成害,不得改而終其國。”
張小公爺將自己所想,娓娓道來。
熊孩子朱厚照聽得是兩眼放光,不住的在宣紙上奮筆疾書。
王守仁、唐寅、徐經…等人,則是大腦開始瘋狂的轉動起來。
這算是少數他們的少年恩師,站出來給他們如此講課的時候。
漢之門閥、唐之節度使之禍,再到宋抑武過甚以致靖康之變坐失東京南遷殘喘。
“我皇明開國時尚有邊患,永樂陛下雄才大略北征南討之下總算承平…”
唔…這一記馬屁拍的甚好,拍的是弘治皇帝眉開眼笑。
“然,英宗以來我皇明國力卻日漸式微…”
王守仁、徐經等人聽得若有所思,仔細想來他們曾經也是如此感慨。
永樂時的大明,海上有著三寶太監的寶船遠航。
陸上陛下親自北征,雖然未曾講韃靼徹底殲滅。
卻也讓他們無法造成邊患。
西南自不必說了,張家老祖張輔的英國公爵位就是從那邊掙來的。
緣何永樂陛下身后,大明就開始走向式微?!
這話玉螭虎不說,劉健也得臉紅一下。
大明文官團體們在這其中,可是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他們不斷的試圖限制皇權、限制內官、限制武將,還要限制勛貴。
然而他們越是限制,帝國就越是式微衰敗。
從前劉健還不覺著有什么,國體尚在即可。
可當面臨著巨炮威脅的時候,他才悚然驚醒。
驚醒的不僅僅是他,還有弘治皇帝。
循序漸進的改革也是這個時候,才獲得了弘治皇帝的鼎力支持。
內閣、諸尚書方面則是選擇了默許,再有勛貴們的支持。
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情況。
“《禮記·禮運》曰‘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
突然聽小公爺講起《禮記》來,諸人不由得有些莫名其妙。
但很快的,小公爺就解答了自己為何如此說。
“夫子時選賢與能,何其難也!便是到漢時、唐初,門閥橫立之下寒門士子亦難登朝堂…”
至隋初創科舉方才一定程度上,緩解了這種狀況。
然其規模較小,每年上郡才舉薦三人,中郡舉薦二人,下郡舉薦一人。
如此選拔如何滿足朝堂所需?!
由于選拔甚少整隋朝一代,只取秀才十余人。
然而即便是這十余人中,亦生出不少名士。
房玄齡、杜正倫、許敬宗、岑文本…等,皆出于隋末秀才。
宋代科舉的發展,這才逐漸的讓寒門士子有機會踏足朝堂。
“夫子之言,當識其義而非只識其字。”
朱厚照這會兒抄的是手都在打抖,然而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一支支的狼毫沾飽了墨汁靜候,上面的楷書工工整整。
“縣、鄉之間,可有賢能么?!縣內衙役,可算賢能么?!”
張小公爺這個時候已經轉過身來,對著劉健便是一字一句的問道。
劉健被玉螭虎這突然的逼問,直接堵了。
“縣令之中,又有多少熟知《大明律》?!有多少有偵緝之能?!”
“他們中精于籌算者幾何?!若有上下其手者,可能查乎?!”
劉健苦笑,這些話他真的無言以對。
明初算學尚有考量,后來諸先帝下時興時廢。
但多數只考明經,莫說是算學了。
便是《大明律》也只是稍微考一下,很多讀書人摸不清《大明律》都是正常的。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弘治皇帝稍稍想一下,臉色頓時發青。
一大群籌算都不會、《大明律》也不熟的官員,他們在帝國的下層能做什么?!
偵緝之能更不用說了,他們會個卵子的偵緝之能啊!
朕要他們去是吟詩作對的么?!白給他們發俸祿的么?!
“帝國于鄉間之力,等同于無。”
弘治皇帝聽得這話臉都黑了,然而他也知道這是事實。
朝廷政令能到布政使司就不錯了,布政使司會不會遵旨都不好說。
“此為我大明如今之弊,然我大明漸變中…強矣!”
張小公爺一字一句中,說的很是辛苦。
他既得考慮到弘治皇帝他們的接受度,又得考慮到如何介紹后世的正確之路。
哪怕是時至今日他都不敢輕易的開展工學,盡管他知道若要大明富強則工學必不可少。
然而工匠到底是屬于“匠籍”,也就比賤籍稍微好一些。
甚至一部分直接就是賤籍,這在秦漢前乃是未有之勢。
甚至宋代匠人地位,也沒有那么低下過。
然而前朝如此做也是有原因的,他們不希望太多的手藝被民間掌握。
尤其是冶煉、鍛造、印染…等這類,所以當時管控嚴厲。
以至于匠籍的婚喪嫁娶,都被嚴厲管控。
到了明朝務農出身的朱元璋,考慮到了農人卻沒有考慮到匠人。
他只是延續了前朝的“匠籍”,方便管理。
畢竟他也沒有什么行政經驗,完全沒有考慮到匠人在推進生產工具上所作出的貢獻。
而讀書人么,大約也認為這于自己有利。
于是匠人的“匠籍”便被保留了下來,成為了地位低下的職業。
想要改變這個局面只能是一點點的來,否則被動了蛋糕的讀書人炸起來很麻煩。
工部、各衛所州府的匠戶們,稍微有點兒能耐的幾乎都被挖空了。
軍械營造局存在的這幾年里,如同海綿一樣不斷的將他們吸納進來。
而張小公爺另辟蹊徑,讓皇室和內庫去負責他們就是為了避免動士大夫的蛋糕。
但這終究是遠遠不夠的,工學必須建立、工匠的地位也必須提高。
“陛下之所以難以安寢,是憂心于我大明未來、是憂心于海上之危罷!”
的確是這點,大明可以通過發展讓自己強大起來。
打韃靼雖然困難些,可到底付出了一定代價后還是拿下了。
而再打安南、東吁的時候,這特么跟打兒子似的兩巴掌就給扇趴下了。
如此一來,叫他如何能不憂心那未知之敵耶?!
看似強大的兩個邊陲小國,曾經區域一霸都在火炮強兵之下分崩離析。
甚至被大明如此統治,且謀算下來反復都不可能有了。
若是那敵國有此手段…
弘治皇帝哪怕只是想想,都會不寒而栗!
他簡直不敢想象,如果敵國入侵再有此手法…
那整個大明有多少人肯堅持下來?!
劉健聽得皇帝此想,亦是不由得渾身顫栗。
他可清楚大明是如何對待安南讀書人的,那就是徹底拔除文統啊!
整個人安南現在會喃文字的,加起來不知道有沒有百人。
按照張小公爺的習慣,安南以后必然是要推行漢字的。
如此一來,喃文字就算是徹底湮滅了。
再推行大明官話,如此數十年后安南與大明還有分別么?!
“陛下!與其憂心此等事宜,不若加強于我大明之力!”
玉螭虎對著弘治皇帝、劉健二人躬身作揖,沉聲道。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我皇明唯一可做的,便是自強以應敵!”
說著,玉螭虎緩緩的起身。
滿臉肅然的望著他們:“即便是海外強敵今日不來,他們明日便不來嗎?!”
“即便是無海外強敵,我大明周邊屬國遍能保證永不生叛心么?!”
“臣閱史書,未見載有永不叛之屬國者!”
“是以,臣以為國欲清平則必須持武!必須強盛!”
自強,才是一切的根本。
“而關于我大明的一些思慮,臣已有腹案。”
玉螭虎沉吟了一下,本來他是打算入宮的時候再拿給弘治皇帝的。
沒想到這位皇帝居然從安南、東吁的猝死中,領悟到了大明烈火油烹這個事實。
居然迫不及待的跑來了。
“還請陛下應允,臣命人去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