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宏到了之后,張二牛就一直在發呆,他前天還跟謝宏見過面,一天不見,謝宏就變成了主簿大人,實在讓他沒法理解。等謝宏開始斷案之后,他就更迷糊了,以前小宏哥也是能說會道的,但一開口就是‘子曰’‘圣人云’的,聽得人云里霧里,就是不知道說的什么。
今天說的話就直白多了,雖然還是搞不懂為什么說了幾句閩地什么的,就讓那個一臉胡子的董老爺蔫了,但是不妨礙二牛理解之前的形勢,顯然是謝宏占了上風。
等謝宏走過來,張二牛急吼吼的問道:“小宏哥,這是怎么回事啊?俺就出去了一天,你咋就當上官兒了?還有,閩地是什么意思啊?”
謝宏知道他本就是憨直的性子,倒也難為他忍了這么半天。只是這些事解釋起來可不容易,這會兒事情還沒有完結,盯著正在聽衙役匯報情況的陸師爺,謝宏低聲道:“你先別急,等回去了再慢慢跟你解釋,先看這老頭如何斷案。”
陸師爺昨天礙于王知縣,這才對謝宏客氣。今天王知縣去了京城,又讓他暫代縣衙中諸事,他可就不把謝宏放在心上了。主簿的位置這老兒已經盯了許久,被謝宏橫空出世給搶了,老頭心里可恨著呢。
加上昨夜跟王知縣去宣府張大人府上,王知縣進府拜訪,他卻被晾在府門外,吹了一個晚上風,早上又急忙往回趕,陸師爺可是憋了一肚子邪火兒。
他到時,剛巧聽到董老爺說話,知道張二牛是謝宏朋友,老頭就打算給謝宏一個難堪,不說免了他的職位,也要讓他在衙門里的威信掃地。
只可惜那個董老爺太不中用,被一個少年一句話就弄得這副樣子,真虧了他那副身材和身家,陸師爺鄙夷的看了一眼董老爺,倒沒說話,因為他還要利用董家的這個案子呢。
案情也不復雜,謝宏剛剛都已經問得清清楚楚了,付班頭一臉的崇拜復述了一遍,只是看到陸師爺的臉色不對,倒是沒說什么謝宏的好話。
這小秀才倒是有點口才,老夫便不與你斗口,看你又能如何?陸師爺板起一張老臉,揚聲道:“這糾紛起因是張、董兩家對鐵犁結實與否的爭執,屬于匠戶業內的事情,大明律中并無相關條例,至于兩家鐵匠鋪的東西孰優孰劣,一看便知,也無須老夫多說。”
老頭手拂長須,十分得意,繼續說道:“知縣大人公事在身,命老夫暫時代理縣衙中諸事,董家既然狀告張二牛行兇傷人,老夫便即刻開堂,還你們一個是非公道。付班頭,還不去準備?”
這老兒明顯屁股坐歪,別說付班頭這老油條,就算是圍觀的百姓也覺得不對了,哪有這么審案的?只是老頭拿了大明律出來,普通人也都不明所以。董家眾莊客的臉上都露出了笑容,董管家臉上也是陰轉晴,松了一口氣。
付班頭卻沒急著動身,和圍觀眾一起都看向謝宏,眾人的想法都差不多,謝主簿是讀書人,想來也是知道律法的,大家都想看看這次謝宏又能有什么神奇的表現。
被眾人期待的謝宏心里在暗暗叫苦,他不知道原本的謝秀才有沒有讀過大明律,他自己是肯定沒讀過的,而且腦子里也沒有相關的記憶。這種業內糾紛本來就復雜,后世天朝的法律尚且不健全,謝宏覺著陸師爺說的很有可能是真的。
“這混蛋老頭,等日后,哥一定找機會狠狠擺你一道。”
沒辦法,只好見招拆招了,公堂上隨機應變就是了,輸陣不輸人,心里腹誹,謝宏臉上依然是成竹在胸,信心十足的表情。
沒有在對手臉上看到驚慌失措的神情,陸師爺心里十分不爽,惡狠狠的想道:“倒要看你小子還有什么招數,老子在衙門里幾十年,就不信打官司會輸給你這小子。”
除了打壓謝宏,老頭對自己第一次升堂審案也非常期待,只是他轉頭看時,付班頭卻還站在原地,眼睛卻看著謝宏,老頭氣不打一處來,罵道:“你這蠢材還不快去準備,難道想要這份差事了嗎?”
付班頭見謝宏也沒有表示,便轉身欲走,正在這時,突然又有人叫了一聲:“且慢!”
又來!
謝宏驚奇了。
陸師爺怒了。
圍觀眾高興了,今天這熱鬧還真是一波三折啊,太有意思了。
眾人循聲看去,更加驚奇,說話的竟然是做鐵匠的董老爺。這是什么意思?還嫌陸師爺偏向的不夠?
陸師爺強壓怒火,道:“董家家主有何話說?”
董老爺一抱拳,朗聲道:“大人,今天的事情,起因都在我董家先行挑釁,至于張二牛與我家莊客沖突,也都是我家莊客先行動手,此事無須大人勞神,董家愿意賠償張二牛。”
這是什么情況?下巴掉了滿地,眾人大嘩,這董老爺是不是失心瘋了,有審案的主管照拂,這官司眼看就贏了,怎么突然自己認輸了?董家的莊客管家也迷糊了,老爺剛剛還挺清明的,這突然是怎么了?
在場的所有人中,只有謝宏似有所悟,依舊悠然的站在原地,嘴角上挑,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微笑。
陸師爺差點沒被這番話給噎死,這姓董的剛剛說起話還頭頭是道呢,這是故意找老子的不痛快?不然這是鬼上身了,不然怎么能糊涂成這個樣子啊!老頭眼光一掃,正看見謝宏那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心里更不痛快了。
“安靜!安靜!這是衙門口,誰敢胡亂喧嘩?”陸師爺嗓門也不小,自己吼上了,老頭也不指望身旁的衙役了,這些家伙一個個嘴張得老大,沒準兒塞個蘋果進去他們都不知道。
等人群安靜一點了,陸師爺瞪著董老爺,一字字的說道:“董老爺,你說話前可要想清楚,如果你認罪,那可是擾亂衙門,是重罪!”
董老爺不卑不亢的答道:“大人言重了,家父在時,也曾為天子牧守一方,向來只說轄內訴訟越少越好,怎么到了大人這里卻不愿意看見雙方和解,一力主張上公堂呢?工部曾大人與家父有舊,若是大人一意孤行,小民也可上書京城,問問曾大人這大明朝的規矩是不是改了。”
陸師爺一下就懵了,工部曾大人?雖然他職位低微,但也是有志于朝堂的,哪里還不知道工部尚書姓曾,曾鑒,曾大人那可是二品大員!就算管不到他陸某人,可是這么大的官,隨便歪歪嘴,他也受不了啊!
他倒沒懷疑董老爺虛言恫嚇,董家是官宦世家這事不算秘密,認識當朝大員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兒,董家偌大家業,也不可能為了這么點小事扯這么大的謊。
你這是專等著打我的臉呢?陸師爺只覺一張老臉火辣辣的,在心里破口大罵:
“有這么大的靠山,跟那小秀才爭論的時候怎么不見你搬出來,這時卻拿來壓老子,瘋了,都瘋了!老子不管了,這世道,小人橫行啊,老夫這樣的君子處處受挫,升官輪不上,發財趕不到,好容易抖一次威風,還抖了一地雞毛。”
他不知道,董管家早就提過這事兒,只是說得隱晦,而謝宏也根本沒在意罷了。用在謝宏身上不好使的招數,用在陸師爺身上卻靈驗得很,眾人只見陸師爺臉上忽青忽白,突然一拂袖,跌跌撞撞的往衙門里去了,連場面話都沒交待兩句,可謂失態之極了。
即便如此,臨走前他還不忘恨恨的瞪了謝宏一眼,眼中的怨恨讓謝宏很有些莫名其妙,謝宏摸摸鼻子,很無辜,這事兒似乎不能怪我吧?是你自己跳出來的,而且打你臉的也不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