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皇上夸獎。”蘇妙半低著頭,從善如流地回答。
梁鑠可一點沒有夸獎她的意思,他端坐在御座上,盯著站立在大殿中央一臉淡定從容的蘇妙。即使他一直這么盯著她,微垂著頭的她依舊是一副淡定從容的表情,只是頭半低著,瘦窄的脊背卻挺得筆直,就像一朵亭亭玉立的蘭花,質樸文靜,潔白淡雅。再將目光落在站在她左右兩旁蘇家的另外兩個姑娘身上,姐妹三人的站姿幾近相同,頭微垂著,卻立得很挺,因為立得很挺,所以給人一種很漂亮的感覺,她們身上的那股子淡定從容并非是像梁都里常進宮的姑娘們因為習慣了所以養成的,而是與生俱來的,這種天生天然的姿態無論是在梁都還是在民間都極為罕見,并不是沒有,只是這樣的人在男子當中都是極少數的,更何況是幾個女孩子。
因為梁鑠想要確認這幾個孩子的鎮定是不是裝出來的,所以他盯著蘇家三姐妹的時間比較長,這讓本就鴉雀無聲的室內氣氛變得越發緊張起來,因為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無法預料下一秒會發生什么,所以在座的無論男女無論是宗親還是后妃都禁不住屏住呼吸,一會兒偷偷地看皇上一眼,一會兒又悄悄地去瞧站在內殿正中央的三個姑娘。少數人有耳聞知道這是瑞王府的小少爺帶回來的外鄉姑娘和她的姐妹,雖然每個人對這件事的看法都不一樣,可是再怎么說,皇上在面對這三個姑娘時沉默的時間也太長了,這樣的情況實在讓人很不安。
今日的中秋宴不僅是君臣同樂的宴會,同時也是梁氏一族的家宴,除了遠嫁的公主和在封地的旁支宗親,皇子公主郡王們悉數到場,岳梁國身份最尊貴的貴族們此刻幾乎全部聚集在永安宮。九皇子梁敞自然也在宮殿里,雖然早就知道今天的宴會蘇家三姐妹會來參加,可是當文鳶進來通報說三個人已經抵達時,他的心莫名其妙地沉了一下,緊接著當這三個姑娘進來之后,鮮艷的身影映入眼底,他的心竟不受控制地躍動起來,因為心跳得太快了,連他自己都覺得憤怒不安,他始終低垂著頭,好不容易命令自己平靜下來,這會子父皇對蘇家三姐妹的注視卻又一次讓他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他心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慌亂,就好像是他自己做了什么錯事被盯上了似的,可是他明明就什么都沒做,這種互相矛盾的感覺讓他幾乎抓狂。
心情復雜,他卻還是忍不住抬起眼皮瞄了站在蘇妙左側的蘇嫻一眼,蘇嫻低垂著頭,靜靜地站在那里,這讓他突然產生了奇怪的想法,原來她也是有安靜的時候的,原來她也是可以不說話的,在她不說話的時候,竟也帶著一絲傳統女子最能夠吸引人的婉約迷人。一瞬間他突然冒出了這樣的感慨,可是下一秒他就覺得自己一定是不正常了,因為意識到了自己不正常,所以他的心情特別的煩躁,既煩躁,又覺得她們三個再站在內殿中央被父皇盯一定沒有好事,他想說點什么,可是這個時候由他開口并不合適,反而會引起不必要的猜測,再說他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就左右兩難時,他猛然想起來蘇家老二是因為回味才進宮的,心臟一個滑跳,他立刻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回味望去,這小子卻像是一點也不擔心自己未來的媳婦,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看那虛空的眼神,這人的魂兒壓根就沒在永安宮,八成又神游太虛去了。
他莫名地一陣惱火,趁人不注意想要踹他一腳,哪知道一腳踹過去,神游太虛中的回味卻像是鞋面上長了眼睛似的,眼看著就要踹中了,回味卻緩慢地挪開一步,讓他踹了個空。與此同時,回味淡漠地望過來,也不說話,似乎是在等待他說明。這是讓梁敞最覺得惱火的表情,從小到大他總是用這樣的一副表情,說淡漠其實就是沒把任何人放在眼里,高高在上地俯視著其他人,就好像他最了不起似的。明明只是八叔的私生子,如果他能夠像回甘那樣哪怕是調皮狡猾但是性子活潑,他們幾個皇子也會拿他當做弟弟多疼愛一點,畢竟回味是八叔最寵愛的兒子同時也是父皇比寵愛自己兒子還要寵愛的侄子,可是就是因為回味這種像別人欠了他二五八萬的冷酷表情,從小到大他都是這樣一副表情,所以他們才覺得惱火,所以小的時候他們才會欺負他…這家伙在被欺負時居然也是一副比棺材還要冰冷的淡漠表情,好像被欺負的不是他似的。
回味等了半天卻見梁敞居然自己陷在了愣神里,眉微蹙,將腦袋轉了過去。
突然回過神的梁敞因為他冷漠的態度越發惱火。
薛貴妃覺得大殿中的氣氛有些古怪,在觀望了一會兒之后,想了想,還是開口出聲,笑著問梁鑠:
“皇上,這就是阿味帶回來的那個姑娘?”
梁鑠淡淡地“嗯”了一聲。
薛貴妃觀察了一下他的臉色,見他沒有不悅,便接著剛剛的話笑道:
“果真是個高挑的姑娘,抬起頭讓我看看!”
她的聲音很親切,素婉輕柔,就像風中的銀鈴鐺一樣動聽。蘇妙抬起頭,掃了一眼薛貴妃的容貌,不愧是一國之中地位最尊貴的女人,那身雖婉約卻暗藏著一絲鋒銳的氣度不是普通女子可以擁有的。美艷的容貌看不到半點輕浮,反而極是雍容端莊,眉心中蓄著大氣華貴,眼梢里勾著賢良仁愛,這是一個集美貌與岳梁國最認可的傳統女德于一身的女子,可是這并不代表她僅僅是一個逆來順受默默奉獻的女子,棱角分明的眼尾、鮮紅柔軟的嘴唇無一處不在藏匿著她那能夠在不經意間將人割傷的鋒利。
能夠在貴妃的位子上穩坐幾十年,雖然未被封后,卻是后宮中實際的主子,即便自己的親生子與先皇后的太子齊名,武王依舊做了十年的武王,不僅如此,這個地位尊貴的女人居然能將自己的賢良淑德從后宮傳到民間令整個岳梁國人盡皆知交口稱贊,就算是蘇妙孤陋寡聞也聽說過薛貴妃的賢名,如此的女人,若不是圣人,就是個高人,話說回來,蘇妙不認為圣人可以做貴妃。
“是個相貌標致的姑娘。”薛貴妃看了一眼蘇妙的容貌,笑著稱贊,又簡單地問了年齡家鄉,雖然只是隨口一問,嗓音卻親切動聽,能很輕易地令人對她產生好感,她在問完蘇妙的基本信息之后,又笑著對梁鑠說,“皇上,蘇姑娘站了這么久,想必累了,皇上讓她們姐妹三個坐吧。”
梁鑠似乎才想起來賜坐的問題,點了點頭,淡淡道:
“都坐吧。。”
薛貴妃給文鳶使了個眼色,文鳶立刻喚宮女搬了三把椅子來。內殿中客人的座位都已經排好了,男客一排女客一排,蘇家姐妹三人自然是坐在女客這一排,座位被安排在隊伍的最末端,首先內殿里身份尊貴的客人是不能讓后來的人隨便插進來的,更何況蘇家三姐妹的身份只是庶民,所以坐在客人隊伍的最末端很正常。蘇妙謝了恩,跟蘇嫻、蘇嬋轉身,徑直走到隊伍最末端的角落里,這短短的一路收獲了無數狐疑、吃驚、震驚、驚呆的眼珠子,真是什么樣的眼珠子都有。
三個人在許多眼珠子的注視下,淡定地坐在椅子上,可是這樣一來蘇妙和回味就分開了,回味坐在諸皇子的下邊,而蘇妙坐在最末端幾乎快到內殿的門口了,兩個人中間的距離不是一般的大,蘇妙倒是沒覺得有什么,畢竟永安宮還十分“客氣”地連小高幾都安排給她們了,點心香茶一樣不少,比她想象中的待遇好了幾百倍,想象中她以為自己會被晾在永安宮的大門外站上兩個時辰。
她覺得很好不代表回味覺得很好,與蘇妙距離太遠他覺得十分無聊,于是在蘇妙坐下之后,被茶幾上漂亮的茶點吸引了注意,人們好奇驚詫的目光還沒有從她的臉上消散時,回味突然站起來,表情冷淡,他邁開步子,徑直向蘇妙走過去,在她面前站定,在蘇妙的腦袋頂上投下一片陰影。
蘇妙因為他突然走過來嚇了一跳,仰著臉看著他,莫名其妙地問:
“干嗎?”
回味并不回答,而是沉默地抓起她的胳膊,把她從椅子上拉起來,自己坐到她的椅子上,正當蘇妙懷疑莫非這是他新創建的表達不滿的方式時,卻發現他并沒有獨占一張椅子,而是尊臀往旁邊挪了挪,留出來一點位子。
蘇妙滿頭黑線,用無奈的眼神看著他:“你再搬個椅子過來不就好了,干嗎搶我的?”
“沒地方了。”回味在偌大的宮殿里睜著眼睛說瞎話,他看著她,順手在空了一半的椅子上拍了拍,示意她坐下來。
蘇妙哭笑不得地看著他,這不是新的表達不滿的方式,這是新的撒嬌方式,她將他十分執著的表情看了一會兒,無奈地嘆了口氣,妥協地坐在他身旁。回味順勢抬起手,將胳膊搭在后面的椅背上,橫繞過她的肩膀,這動作最開始他是跟蘇妙學的,現在已經施展得爐火純青。
啪嗒!
鴉雀無聲的內殿里,扇子落地的聲音雖然輕微卻十分刺耳。
蘇妙嚇了一跳,循聲望過去,看到的卻是薛明珠那張蒼白如紙的小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