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真晚吶。”佟染忽然出現在蘇妙面前,微笑著說。
蘇妙抬起頭,看了他一會兒,啊呀一聲,感嘆說:
“佟四少,真是好久不見了!”
“我們十天前剛剛見過,在梁都城里。”佟染皮笑肉不笑地說,對于她給予他再見面時的第一反應他十分不滿意。
“你記得好清楚。”蘇妙驚嘆地說,這話正是回味想說的,回味正用一種不耐煩的眼神看著他,這種情形下直截了當地叫他滾蛋太遜,可是不讓他滾蛋看著他厚著臉皮湊上前他又十分不愉快。
“不介意在下與二位共坐吧?”佟染含著笑,禮貌地詢問,也不用人家回答,他已經在蘇妙旁邊的椅子上坐了。
這個人的臉皮比城墻還厚,回味惱火地想,他十分有自信蘇妙不會變心,可是有一個蒼蠅似的人總是在耳朵邊上嗡嗡轉,這絕對是一件煩人的事情。
蘇妙沒有理會他,她現在全身心都在手里的紅薯球上,雪乙莊到回香樓有一段距離,她早上起來之后打扮完畢就匆匆忙忙趕來了,連早飯都沒吃,一路顛簸,到達回香樓時她已經餓得咕咕叫了,于是趁抽簽儀式還沒開始之前,她埋頭苦吃。
佟染在她身邊坐了半天,見她壓根就沒看他,反而抱著手中一匣子紅薯球吃的歡快,無趣地瞅了她一眼,漫不經心地搖著折扇,忽然腦袋一歪,湊到她面前問:
“好吃嗎?”
“好吃啊。”蘇妙沒有猶豫地回答。
即使隔著蘇妙,佟染也能感覺到在蘇妙回答完的一剎那,回味的心情奇跡般地好了起來,他在心里鄙夷地哼了一聲,眼睛盯著蘇妙手中的紅薯球,他輕描淡寫地說:
“給我嘗一個。”說著直接上手。
蘇妙惱火他沒禮貌,把匣子往旁邊一撤,不悅地道:“這是小味味做給我的,憑什么給你吃!”
“太難吃了不好意思讓我點評嗎?”佟染一臉的高高在上。
回味臉色一黑。
“點評?你以為你是評審會的那些美食評論家?”蘇妙嗤笑。
“只要今年我贏了你,賽后我就是廚王賽評審會的一員了。”佟染含著笑說,他是在闡述事實,蘇妙卻怎么聽怎么覺得他是在向自己挑釁。
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她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上一屆小味味的手下敗將到了這一屆變得很囂張嘛,你還是先想想怎么對付小味味吧!”說著,從匣子里取了一顆紅薯球放進佟染的掌心。
佟染呵地笑了,挑釁地瞥了回味一眼,淡淡地道:“四年前的敗績我不否認,可現在的我已經不是四年前的我了。”
回味聞言,冷淡地笑了一聲,沒有再去看佟染,眼望著前方已經有賽會的工作人員出來進行抽簽前的準備工作,他勾著唇角,漫不經心地說:
“我倒忘了,佟四少這次是來參加梁都決賽的,上一屆真是可惜,祝你這一屆能夠如愿以償。”
這話的意思也就是他壓根就沒把佟染來參賽這件事放在心上,所以忘了。
蘇妙眨巴了兩下眼睛,小味味的嘴巴果然很惡毒!
佟染對回味的諷刺不以為意,他沒有還口,看了一眼手中的紅薯球,放在唇邊咬了一口,嚼了兩下,露出一副百無聊賴的表情。
“怎么樣?”蘇妙很隨意地問了一句。
佟染撇了撇嘴,不以為然地道:“也就是騙騙小姑娘的味道。”
“你說什么?”回味聽不得一個手下敗將對他的作品大肆侮辱,黑著臉,冷聲質問。
佟染挑釁地蔑笑了一聲,看著他,輕視地說:“還以為時隔四年你的手藝能有點長進,現在看來不過如此,即使是在妙兒身邊你也沒能改掉你骨子里的固執和自大。”
“妙兒?”回味怒極反笑,冷冷地盯著佟染的臉,沉聲道,“直呼我未婚妻的閨名,你是想讓我給你下決斗書嗎?”
“你敢下我就敢接著。”佟染從容地笑答。
回味的面色更加陰沉。
他一扭頭,卻見蘇妙正一邊吃一邊擰著腦袋專注地看著孔雀閣的某一處,很顯然話題中的女主角還沒有進入狀態。
佟染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這個女人分明是把他們剛剛“感人肺腑”的決斗宣言給當飯吃了。
回味瞅了蘇妙一會兒,見她壓根就沒注意他,反而看著先前一直盯著的某一處看得出神,他黑著一張臉,沉聲問:
“你在看什么?”他已經在努力克制不讓自己發火了,這要是四年前的他早就暴跳如雷了。
“有一個很奇怪的人哎。”蘇妙指著角落里的某一處,滿眼迷惑地說。
回味一愣,因為她認真的語氣不由得重視起來,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望見的卻是一個年輕又清秀的男子,相貌斯文,皮膚白皙,五官秀氣,身材修長,是蘇妙喜歡的小白臉類型。那青年獨自坐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雙手放在桌子上,微垂著頭,似乎有些不適,周身散發出虛弱的憂郁,帶有一身憂郁氣質的小白臉更是蘇妙喜歡的類型。
原來是看見她喜歡的男子類型了。
回味被這個認知氣得七竅生煙,這一回絕對忍不住了,才要發火,就在這時,突然看見那個秀氣的男子霍地站起來,好像要吐似的,捂住嘴轉身飛跑出去,眨眼間就不見了蹤影。
才要發火的回味一腔火生生卡在喉嚨里,他滿眼愕然。
“這還不到一刻鐘,他都吐八次了,他不要緊吧?”蘇妙一臉錯愕地說,一般人不到一刻鐘吐八次一定會吐死,這青年卻吐了八次照樣活蹦亂跳的,只是臉色有些青白,可見高手在民間。
回味訕訕地坐下來,把剛剛的火氣不著痕跡地收起來,他淡定地清了清喉嚨,低聲說:
“大概是水土不服吧,不常出遠門的人到一個新地方是會有一段時間身體不適。”
“他那個樣子已經不是水土不服那么簡單了,簡直像懷孕了。”蘇妙一本正經地說。
回味臉色發青,眉角在隱隱地抽搐著,他咬著后槽牙強調道:“男人是不會懷孕的!”
“你怎么知道?”蘇妙揚起脖子問他。
“…”回味啞然,無言以對。
坐在另一頭的佟染此時很聰明地選擇沉默,默默地搖著折扇,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他可不想讓她突然想起他再把他也陷到跟回味一樣的尷尬境地里。
“那個人是誰啊?”蘇妙眼睛看著那個相貌斯文的青年捂著嘴從門外出來,臉色比剛剛更加青白,看上去極是不舒服,她之所以注意到這個青年,不僅僅是因為他自從進來就一直在吐,還因為這青年有一雙漂亮的手,白皙剔透,青色的血管與肌肉的粉紅色在上面分布均勻,將表層皮膚的雪白色襯托得越發美麗,手部的線條優美柔和,指尖圓潤纖細,指甲飽滿富有光澤,不同于其他廚師因為職業的原因粗糙粗大,這是一雙在廚師當中極為罕見的美手,蘇妙看第一眼時就被上面反射的自然光澤迷花了眼,特別想上去摸上一把,“你認得他嗎?”她問回味。
“我又不是包打聽。”回味語氣生硬地回答,雖然知道她不是被那個人的美色吸引,可是她明目張膽地在他面前對其他男性表現出興趣,這讓他十分不爽快。
蘇妙并不在意他的語氣,她現在非常想知道那個青年是誰來自哪里,于是她將頭扭向佟染,用渴望知道答案的眼神盯著他。
佟染是個包打聽,可是這一次他是真的不知道,于是他沖她無能為力地攤了攤手。
蘇妙失望地撇了撇嘴,繼續望向那個青年,準確地說是那個青年的美手。
那青年或許是吐的次數太多了,有點頭昏腦漲,腳步虛浮,捂著嘴唇從外面跌跌撞撞地走進來,已經有人察覺到他總是吐,全是男人的地方男人們對柔弱的男人是本能的排斥,于是各種鄙視輕蔑的眼神一齊落在他身上,讓他的身體越發不舒服,尷尬,還有些慌亂,他捂著嘴唇低著腦袋向自己的座位走,就在這時,不經意轉過頭去,一雙深灰色的眸子正對上蘇妙充滿好奇的目光。
蘇妙見兩人的視線碰在一起,愣了一下,倒是沒有羞澀,正在心里想著要不要友好地笑笑無聲的打個招呼,哪知道在兩人目光相碰的一瞬間,青年突然又一次干嘔起來,轉身飛跑出孔雀閣,再一次消失了蹤影。
好…好失禮的人!居然看著別人的臉嘔吐!
蘇妙的頭發都快立起來了,青著一張臉,咬著后槽牙恨恨地瞪著那人背影消失的地方,七竅生煙。
佟染撲哧一聲笑了。
回味抿了一雙唇,扭過頭去沒有再看蘇妙,用修長的五指在嘴唇上摩挲了下,用膝蓋想也知道他肯定是在偷笑。
蘇妙鐵青著一張臉,恨恨地瞪了他一下,才收回目光,對面一張放大在桌上的圓臉把她嚇了一大跳,差點尖叫出聲,瞪圓了一雙眼,她錯愕地盯著把頭放在桌子上的一張圓滾滾的娃娃臉。
“真的有個姑娘啊!”娃娃臉青年一雙大眼睛同樣圓滾滾的,圓滾滾地盯著蘇妙,用驚嘆的語氣不可置信地驚嘆了一聲,語氣里膨脹著就快要爆發出來的興奮。
蘇妙驚詫地看著他,因為這個青年是娃娃臉,看上去很年輕,猜測的話應該是比回味小一些,但跟他們應該是同輩人。娃娃臉青年長得很大,全身的每一個部位都很大,大娃娃臉,大眼睛,大鼻子,大嘴,粗黑像毛毛蟲似的眉毛,大手大腳大耳朵,他長得并不難看,身體當中的每一部分單獨拿出來看都挺不錯的,只是這些挺不錯的部分組合到一起,居然帶來一陣莫名的喜感。他穿了一件暗紅色的棉布短褐,腰上扎著土黃色腰帶,腳上是一雙僧侶鞋,最是顯示他與眾不同之處的是他既不是光頭也不是長發,而是一指長的寸頭,頭發濃密烏黑,長在腦袋頂下,看上去極是滑稽。
蘇妙在岳梁國生活久了大概能猜到這樣打扮的人是個什么身份,這人不是被廟宇收留的俗家弟子就是剛剛還俗的和尚。
“智能師父。”回味盯著娃娃臉小和尚,一字一頓,在“師父”這兩個字上加了重音。
“我已經不是和尚了,去年師父就讓我還俗下山了。”娃娃臉和尚不滿地說,沖著回味認真地強調,“我叫‘高興’,‘高興’的‘高’,‘高興’的‘興’!”
還真是個還俗的和尚!
回味不再搭理自稱叫“高興”的小和尚,對蘇妙介紹道:“他叫高興,是平樂坊鼎鑫樓的少東家,因為小時候算了一卦說他命格不好,就去大佛寺做了弟子,去年終于把命格化解了就還俗下山了。他雖是空我法師的徒弟,做菜的手藝卻師承圓信和尚,他最拿手的是全素宴。”
“誰說我只會做素菜,我已經不是和尚了,我什么都會做!”高興不滿地強調。
回味還是沒搭理他。
“智…高興師兄!”阮雙從外面進來時一眼看見高興,蹦蹦跳跳地過來,開開心心地喚了聲,又甜甜地叫了聲,“妙姐姐!”
蘇妙笑著點點頭,看了一眼她和她哥哥阮謙。
高興看見阮謙兄妹也很高興,不過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他雙眼灼灼地盯住蘇妙,重重地問:
“你煮菜很厲害?”
這還真是一個不太好回答的問題,蘇妙想了想,點點頭,回答說:
“是啊!”
然后就看到高興的表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澎湃起來,他非常高興,非常興奮,非常激動,激動到連語氣都變得振奮昂揚起來,他高聲道:
“有意思!我想跟你比賽!”他指著蘇妙的鼻尖笑容大大地說。
這人還真有意思,看著他激動的樣子旁觀者的情緒居然也能被感染了,不由得勾唇笑起來,她點點頭,爽快地回答:
“好啊。”
“那咱們現在就去比!”高興干脆地說完,拉起蘇妙的手腕就要走,然后步子還沒邁開,他就發出嗷一聲慘叫。
握住蘇妙的手腕骨已經脫節,可憐兮兮地耷拉著。
回味雙手抱臂坐在座椅上,青筋暴跳,臉色黑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