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嫣啞然。
梁敏的臉刷地黑了,這家都是什么人啊,一個還沒出閣的黃花閨女竟然說出這樣沒有女子樣的胡言亂語,綠帽…綠帽?哈!簡直可笑!這幫死丫頭平日里就是這么哄騙他老婆讓他老婆給他戴綠帽的?
林嫣尷尬萬分,輕輕地咳嗽了一下,緋紅著一張臉,用手遮蓋住半邊額頭,眼神閃爍地道:
“純娘,別亂說。”
純娘一臉疑惑,她是個好奇心重的女子,一點不懂得回避,更不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羞澀,她抻長了脖子往紗簾后面瞧。
梁敏自然不能再躺著裝睡了,他深恨這個不知道從哪來的死丫頭突然出現破壞了他們本來很旖旎的氣氛,陰沉著臉色從床上坐起來,抓起屏風上的外袍套上,那個死丫頭竟然還是不肯走,很顯然這丫頭的眼神不太好,林嫣百般找借口哄她走她就是不走,一邊掙扎一邊笑嘻嘻地說:
“林姐姐你別害羞嘛,你放心,我是不會說出去的,讓我瞧一瞧是哪個院子里的小哥兒,可細皮嫩肉唇紅齒白?”
林嫣滿頭黑線,額角掛了一粒大大的汗珠。
紗簾輕搖,梁敏黑著一張臉出來,陰沉沉地盯著純娘。
細皮嫩肉?唇紅齒白?
又不是和尚!
岳梁國的女人這都是怎么了?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純娘沒想到里間的人居然出來了,出來的如此光明正大膽大包天。在驚詫的同時,那烏壓壓恍若黑云壓城的陰影已經罩到她的頭頂上,讓她脊背發寒。下意識打了個冷戰,感覺到毛骨悚然。面前的這個人太高大了,她不得不仰起頭去望他,在望見那張俊美卻冰冷的臉龐時,她的眼眸驟然縮緊,緊接著“媽呀”一聲竟發出了慘絕人寰的尖叫,她對著他的臉很沒禮貌地尖叫起來。并且飛快轉身,一溜煙地跑走了。
梁敏的臉更黑,看著林嫣不悅地問:
“我是鬼嗎?”
林嫣訕訕一笑。打圓場道:“純娘她一直很怕你,她性子軟,又比較膽小。”
“所以你也覺得我很可怕?”他不悅地看著她,沒好氣地質問。
林嫣只是笑。笑而不答。
就在這時。腳步聲又起,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蘇嫻從外面匆匆走進來,高聲問:
“小林子,紅豆糕還沒做嗎,你睡過頭了?我趕著要出門呢!”
梁敏聞言,臉色越發黑沉,這家人好大的膽子,居然把他的世子妃當成廚娘使喚。也太不把他這個世子放在眼里了!
蘇嫻從門外頭邁進來,一抬眼就看見站在屋子中央臉色發黑的梁敏。微愕,雙手抱胸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嘖著舌尖搖了搖頭,恨鐵不成鋼地瞅了林嫣一眼,不屑地哼了一聲:
“青青嫩草地有那么多,非要回頭去吃一棵老草…”后面的話她沒有說完,但是搖了搖頭的動作已經充分地表達了她的意思,她滿臉遺憾地離開了。
梁敏的臉更黑,自從認識蘇家這幫人,他感覺他的血壓每一次在看見他們時都會上升。
“她那話是什么意思?”梁敏黑沉著一張臉,磨著后槽牙質問林嫣。
林嫣訕訕地笑,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
雪乙莊的早餐一直都在春波堂用,春波堂是一座橫跨木樨園和泓樨園的小花廳,花廳前是一座精巧而別致的庭院。
今天的早飯是蘇妙做的,純娘、蘇嬋幫忙端菜,兩人端著菜盤子自春波堂門前經過,純娘戰戰兢兢,蘇嬋則習慣性地將門口的低氣壓忽略掉。
梁敏和回味面對面站在門前的庭院上,目不交睫地對視著,一言不發。因為沉默的對視所產生的烏云大作飛沙走石讓凡是經過的人不得不在意,所有人都遠遠地避開繞道走。這兩個人就這樣目不轉睛地對視著,一句話不說,也沒有任何其他的交流,只會一對一的眼神,那相視的眼神壓迫力極強,即使他們什么也沒說即使他們什么也沒做,沒有一個人敢打擾他們,甚至都不敢再看第二眼,這樣的場面要多詭異有多詭異,要多驚人有多驚人。這樣的場面一直持續到蘇妙和林嫣出場。
林嫣已經做好了紅豆糕,在走出廚房的一刻就全被分走了,這個本來讓她挺高興的,可是在走到春波堂門口時,那正在“對峙”著的兄弟讓她腦瓜仁直疼,啞然無語。與她相比蘇妙就淡定多了,她端著一鍋鮮蝦小餛飩經過二人身旁,挑起眼梢將二人打量了一番,涼颼颼的說了句:
“你們兩個,說句話誰的嘴巴又不會爛掉,知道的明白你們倆是在這兒無聲交流,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倆是禁忌的斷袖之癖,正在這里眉目傳情呢。”
梁敏、回味:“…”額角的黑線連帶著一條青筋一同暴起來。
“妙妙,什么是‘斷袖之癖’?”林嫣是個純潔的女娃子,怎么可能知道會這些“邪惡”的詞匯。
蘇妙瞅了她一眼,淡淡地回答:“你不用知道。”直接無視了梁敏投來的警告眼神,捧著一鍋餛飩進屋去了。
林嫣看了看梁敏,又看了看黑著臉的回味,在心里無聲地嘆了口氣,轉身,跟著蘇妙進屋去了。
回味和梁敏這才有工夫重新將注意力落在對方身上,回味冷著一張臉問梁敏:
“你怎么會在我家?”
梁敏有些尷尬,這件事確實是他理虧,他來的這一趟根本就沒打算通知主人,當然了,他亦沒想到他會在這里留宿,水到渠成的事雖然感覺還不錯,但被回味追問起來梁敏多少還是有些窘迫。訕訕地勾了勾嘴唇,他佯作坦然地輕咳了兩聲,回答:
“有些事…”
他只說了三個字。用膝蓋想也知道這是搪塞,回味自然知道他深更半夜跑這兒來留宿的緣由,對于梁敏和林嫣能否破鏡重圓回味他并不在乎,圓也好不圓也好都跟他沒什么關系,他感覺不爽的是他竟然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闖進來,更讓他不爽的是他都闖進來一宿了雪乙莊的人竟然沒有發現。
他陰惻惻地盯著他,滿是不悅。
就在這時。已經擺好了桌子的蘇妙從春波堂里出來,雙手抱胸,揚了嗓子喊了句:
“飯好了。你們還吃不吃飯了?”
回味和梁敏對視了一眼,回味想了想,大清早還是填飽肚子要緊,于是不再理會梁敏。繞開他。一言不發地向春波堂走去。
梁敏瞅了他一眼,也不拿自己當外人,邁開步子跟上他,亦向春波堂去。
飯桌上多了一雙碗筷,在最開始的詫異過后,蘇家人表現得還算平靜。
梁敏和回味這兩個到底是一脈傳承的血統,在飯桌上的壓迫力出奇的相似,基本上沒人敢坐在他們兩人身邊吃飯。除了蘇妙和林嫣。蘇妙坐在回味旁邊,林嫣雖然不想坐在梁敏身邊。可讓其他人受罪她更過意不去,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梁敏邊上,一言不發地吃飯。
一頓飯把“食不言”這三個字詮釋到了極致。
好在蘇家姐妹天生奇葩,除了純娘膽小害怕梁敏的冷臉以外,蘇嬋專心致志地應對滿桌的食物根本無暇顧及他人,蘇嫻更是一臉云淡風輕的表情,連吃飯時她都在琢磨著怎么樣拿筷子才能更風情萬種。
“妙姐姐,你徒弟呢?”純娘吃不下去,飯桌上沉默的氣氛讓她渾身不自在,她沒話找話地問。
“在廚房里。”蘇妙輕描淡寫地回答。
“二妞她已經好幾天沒吃飯了。”
“廚房里還會缺吃食么。”蘇妙淡淡地回答,絲毫沒有覺得讓徒弟扎根在廚房里是在虐待徒弟。
“她這一陣子修行得如何了?”回味聽她們提起馮二妞,端著飯碗也跟著詢問。
蘇妙瞅了他一眼,想了想,淡淡回答:“并非沒有天分,可‘天賦’就不必提了,她擁有的那一點天分也就是能稍稍超過普通人的天分。刻苦嘛,倒是很刻苦,但是也沒有最刻苦的人那樣刻苦。”
“也就是說中上水準?”蘇嫻被他們提起的話題吸引了注意,問蘇妙。
蘇妙點點頭,回答:“可以這么說。”
“既然這樣,你為什么要收她,她又不是什么百里挑一的難得人物,這不是給自己找累贅么?”蘇嫻皺了皺眉,不贊同地說。
蘇妙看了回味一眼,語氣輕淺地回答:“這世上哪有什么‘百里挑一的人物’,左不過是天時地利人和罷了,將一點點的天分挖掘成天賦,這才是師父,連這個都做不了,哪還有臉讓人家叫自己‘師父’?”
蘇嫻揚眉,對她的話不置可否。
回味停了一會兒,卻輕輕一笑。
這些話只有身為專業人士才能聽懂一二,其他人均是聽的一知半解,滿眼迷茫。梁敏對廚房里的事更是沒什么興趣,看了一眼沉默地吃著飯不抬頭張望亦不肯開口的回味,頓了頓,沉聲問:
“冰泉宮的事,皇上已經對你說了吧?”
手中筷子頓了頓,回味沒有看他,只是過了好一會兒時從鼻子里哼了一聲,算作回答。
“有什么打算?”他這樣無禮的回答讓梁敏越發氣悶,心中的不滿感更加強烈。
“沒有。”回味輕描淡寫地吐出兩個字。
梁敏怒火中燒,勉強壓抑著自己內心的煩躁,他陰沉著一張臉,冷著嗓音看著回味道:
“你也老大不小了,眼看著就要成親了,你也該為了家族為了你將來的日子做個打算了吧?”
扒拉著粥碗的筷子微頓,過了一會兒,回味半低著頭不以為然地回了句:
“什么為了家族為了將來?我既不姓梁也不出身瑞王府,世子爺是你與我有什么關系?”
云淡風輕的話激怒了梁敏,他沒想到回味竟然還是這樣的固執這樣的油鹽不進,明明已經快要成親了,明明馬上就要去負擔起自己的家庭責任了,他竟然還說這樣吊兒郎當的話。他有些惱,看了一眼正襟危坐斯文用早膳的蘇妙,對著回味苦口婆心地勸導道:
“就算你不為了自己,為了蘇姑娘,你也該做點正經事了吧?”
“我現在就在做正經事。還有我不姓梁。”回味淡淡地說。
梁敏被氣了個倒仰,勃然大怒,霍地站起來,怒瞪著他,高聲道:
“你這個小子…”
純娘被他嚇了一跳,渾身一顫,連飯都不敢再吃了。
蘇嬋還在吃鮮蝦餛飩,云淡風輕,一臉平靜。
蘇嫻看著自己的手指甲,心里盤算著的是一會兒該去做手指甲了。
回味的臉上照舊不出一點波瀾,好像梁敏教訓的那個人不是他,他淡定從容地在坐在椅子上,閑適自在地喝著餛飩湯。
場面突然變得有點尷尬。
林嫣覺得場面變得這樣尷尬多少有自己的原因,心里焦急,才要開口勸解,就在這時,簾櫳輕響,綠瀾從外面匆匆奔進來就想要對著回味咬耳朵,回味拒絕了,刻意與她保持一段距離,淡聲問:
“什么事?說吧。”
綠瀾見他躲開了,心里又委屈又羞愧,可是她又不能當場發脾氣,只得將這些不快收回去全部壓在心底,定了定神,恭聲回報道:
“三少爺,瑞王妃來了,正在門前下車!”
回味微怔。
就在這時,伴隨著啪嚓一聲脆響,林嫣手中的瓷勺落在地上,斷裂成兩段,她的臉刷地白了!
梁敏的臉色也不太好看,昨天剛處置了魏嫻雅今天母妃就找上門來了,總感覺嫣兒這一回“兇多吉少”。他心里有些不安穩,看了林嫣一眼,見她雖然努力表現出平靜淡漠,可雙手緊握著的帕子出賣了她此時內心的緊張。
他握住林嫣的手,以安撫的姿態捏了捏,然后輕聲對她說:
“你在這里等一下,我先出去看看。”
林嫣雖然很擔心,可是她出去還不如待在屋子里,至少不會給人添亂,她知道以瑞王妃的性子這一次上門必是來興師問罪,讓梁敏親自去應對,或許還能讓恐怖的氣氛降低一點,于是她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