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樓又一次恢復了昔日食客如云的熱鬧,邱掌柜笑得合不攏嘴,笑呵呵地勾住青年的肩膀頭,道:
“小老弟,行啊,先前我說做肉餅會污了我們白玉樓的名頭,是老哥哥見識短,老哥哥跟你賠罪,你可別往心里去啊!”
青年哈哈一笑,爽朗地擺擺手,道:“掌柜的不必放在心上,我知道梁都這邊的人對餅類不太在行,像這餡餅在咱們西南,那可是招待座上賓的!我跟你說能用這個讓白玉樓紅火起來就能讓它紅火起來,我說話算話吧?”他得意洋洋地笑說,不同于梁都人的端莊規矩處處講禮儀,這人一看就是從放浪不羈的風土中長大的,舉手投足帶著自由和奔放,頗有種自幼生活在一望無際土地上的闊敞之感。
“算!算!老弟你說話自然算!”周年慶中不起眼的餡餅卻收到了意外的勝利,邱掌柜的心情十分舒暢,拍著青年的肩膀頭,一副哥倆好的模樣。
“掌柜的你放心,你收留我白吃白住,我自然會報答你,我這就進去做炒飯,咱們西南的炒飯,保準讓你們這些梁都人吃了之后還想吃,你們吃的那個可不叫炒飯,我們西南的炒飯才是真正的炒飯!”
這是一個對自己的故鄉非常熱愛的人,只聽他說了幾句話,蘇妙就能篤定地確認他就是這樣的人,每當提到“西南”,他眼中飛揚的神采那是對故土發自內心的熱愛,蘇妙已經好久沒遇到這樣具有鮮明特色的人了,她對他很感興趣,先時是因為對他做的烙餡餅感興趣,現在開始她對他這個人感興趣了。
“不急不急,小老弟,你的手藝我還不知道嗎,剛烙了那么多餡餅,咱先歇會兒!”邱掌柜笑呵呵地說,又拍拍他的肩膀,“葉老弟,你是來參加廚王賽的,你有沒有想過等你參加完廚王賽之后你去干什么?”
姓葉的青年聽了他的話,微怔,很顯然這是一個隨遇而安的青年,他對自己未來的職業發展并沒有計劃。
他摩挲著光潔的下巴想了半天,笑了:“這我還真沒想過,應該會找間包吃住的可心館子,留下做廚子吧。”
邱掌柜一聽,心花怒放,手一拍,笑道:
“哎呀,小老弟,真是巧了,老哥哥也正想找個可心的人兒,你也看到了,我們白玉樓規模雖大,趁手的人卻少,小老弟你干脆來我們白玉樓做事,老哥哥拿你當兄弟,工錢待遇方面你壓根不用擔心,老哥哥把你當親兄弟,必不會虧待你!”
葉姓青年聽了,并不覺得意外,也沒什么興奮的表情,他呲牙一笑,相當流利地說出一句讓邱掌柜臉發綠的話:
“我不煩邱掌柜你這個人,但你這家店可不是我可心的,抱歉得緊,我去炒飯了!”他說完,笑呵呵地轉身,也不知是沒看見邱掌柜的臉還是直接無視了,總之他一溜煙跑進酒樓,炒飯去了。
蘇妙笑起來。
蘇煙望著她故作高深莫測的笑臉,牙根發寒,小聲問:
“二姐,你在笑什么?”
“挺有意思的人。”蘇妙笑瞇瞇地回答,頓了頓,一本正經地道,“咱們蘇記也缺這樣能干的人手。”
“他是來參加廚王賽的。”蘇嬋說。
“那又怎樣?”
“他是你的對手。”回味說。
“是對手又如何?比賽是比賽,工作是工作,這一行名副其實的本來就少,能碰上一個手藝好的、不想自己開店的、只想尋找一個能夠讓他發揮出全部實力的棲身之所的人才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事,簡直比在沙漠里找到水源還要困難,沒有新的人才輸入,咱們蘇記很快就會變成一潭完全靜止的死水,一旦臭掉了就完蛋了。”蘇妙一本正經地說。
“你認為他的手藝很好?”回味冷眼看著她,問。
“還不確定,不過他對烹飪懷有一種熱情,這是很難得,那雙眼睛里一直簇著兩團熱烈的火焰,這樣的人對待他喜愛的事物他燃燒的是一片純粹的靈魂。”
“你還看出來他的眼里簇了兩團火焰?”回味哼了一聲,聲線平板地說,也不知道他這話是不是在嘲諷。
蘇妙卻很認真,用力點著頭,說:“當然看得見,我對同行對待工作的態度相當敏感,他喜不喜歡他所從事的行業,我從他的眼神里就能看出來。比方說我看你,你對廚師這個行業雖然很喜歡也十分刻苦,但是你的心并沒有完全放在這個行業上,你心里還有其他渴望著的事情,你一直都是一心二用。這一點你和你娘很像,你娘她也是一心二用的,但是她和你不同,這也是她和你的區別,她是發自內心地將做菜當成一件能夠愉悅心靈的事來熱愛,熱愛和喜歡可不一樣。”
回味覺得自己心里的某個地方被踩了一腳,他有些惱,繃著一張臉看著她,問:
“你為什么要在這時候說這種話?”
“自從進入梁都地界,你一直心神不寧,我不知道原因是什么,其實也不太想知道,反正猜來猜去左不過是梁都城里達官貴人那些復雜又無聊的勾當,我只是想確認地問你一次,你真的打算參賽嗎,參賽需要心無雜念,可你的心已經長草了,你若是以這種心態去參賽,除非這一次的大賽上全是一些外行蠢材,否則再輸一次,你與這行就要徹底告別了。”蘇妙認真嚴肅地說。
“你是說我會再輸一次?”回味皺眉,陰森森地盯著她,他真的惱了。
“無法全心投入,自然會輸。”蘇妙不諱言,勾著唇角,望著他說,并不因為他的怒氣退縮。
“蘇妙,你以為我贏不了你嗎?”回味真的生氣了,不僅僅是他被她戳穿了心思踩中了弱點剖析了他最想掩藏的部分,還有就是他的女人居然半點沒有猶豫地說他會輸,被重重粉碎的男性自尊讓他發怒。
“你贏不了的。”蘇妙回答說,如此自然平靜,完全是闡述事實的語氣。
回味這一回真的發怒了,他咬了牙,似笑非笑地瞪著她說:
“好!既然你對自己這么有自信,到時候我會和你好好比一場!”能聽到他咬牙切齒的聲音。
“好啊。”蘇妙笑瞇瞇地應了。
回味見她居然爽快地答應了,越發惱火,黑著一張臉盯著她笑瞇瞇的臉,盯了半天,忽然倒退半步,冷冷地說了句:
“那咱們比賽時再見吧!”說罷,轉身,居然氣沖沖地走。
蘇妙對于他突然生氣走掉了這件事并不意外,也沒有生氣,更沒有去追他或者喊他留下,一張臉繃了起來,她轉過身,冷漠地望著白玉樓門楣上的老字號招牌。
蘇煙和蘇嬋面面相覷,反應了老半天才把目前突然發生的這一古怪事件從頭到尾捋順摸出了一點頭緒,蘇煙瞠目結舌,磕磕巴巴地問:
“二、二姐,你們該不會是吵架了吧?”就是這么糾結,他們恩愛他嫉妒,他們吵架他還覺得不安,連他都覺得自己好麻煩。
“嗯。”蘇妙點點頭,痛快地承認了。
“為什么?”蘇煙脫口問出一個正常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覺得十分不解的問題。
“自從進了梁都地界,你也一直心神不寧的。”蘇嬋雙手抱臂,睨著蘇妙,涼涼地說。
“是嗎?”蘇妙一愣,反問。
蘇嬋點點頭。
蘇妙歪頭想了一會兒,呲了呲牙,說:“我在他爹娘那兒積攢了不少壓力,接著本來想去踏青卻誤入青乾山莊,看著那一幫花紅柳綠的壓力又大了一圈,他們家太復雜了。”
“還有他瞞著你私自起了要參賽的心思吧?”蘇嬋涼涼地道。
“…我可不會因為這種事生氣。”蘇妙停頓了一下之后,一本正經地說。
“你想分開了?”蘇嬋直接忽略了她的一本正經,問。
“真的?”蘇煙開心起來,湊上來笑靨如花地追問。
“沒這個打算啊,我只是拿他減減壓。”蘇妙淡定地說。
“你和他真的要‘賽場上見’?”
“有什么不可以嗎?”
“你就不怕因為變成對手影響你們之間的關系?”
“不會,公是公,私是私,我和他都是專業的。”
“你和他誰會贏?”蘇嬋難得話多地追問。
“自然是我。”蘇妙不可一世地回答。
蘇煙、蘇嬋:“…”
蘇妙舒展開脊背,用力抻了一個懶腰,一邊往白玉樓走一邊笑說:“吵了一架心里暢快多了,走吧,咱們進去嘗嘗他們今天特別供應的炒飯!”
蘇煙、蘇嬋:“…”二姐的腦袋轉角太多,他們實在搞不清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已經不餓了。”蘇嬋說。
“品嘗好吃的東西和肚子餓有關系嗎?”蘇妙問。
“…”蘇嬋盯著她的背影看了一會兒,忽然轉身,淡定地說了句,“我忘了大姐叫我回去學女紅,回去遲了她又要罵人了。”
蘇妙一把拉住她的后衣領,淺笑吟吟地說:“不礙事,我允許你休息一天。”
“我不想休息。”
“不想休息也要休,你就不想陪著你可愛的二姐去挖角嗎?”蘇妙笑得讓蘇嬋后背直發毛。
蘇煙已經被二姐反常的姿態嚇得兩股戰戰,見蘇妙處理完了蘇嬋望向他,頭皮發麻,很想說他該回去念書了,卻說不出口,磕磕巴巴地道:
“我、我…”
“煙兒,二姐請你吃炒飯。”蘇妙笑意滿滿地說。
“…好。”蘇煙答應了一聲,耷拉著腦袋跟著她往酒樓里走,一邊走一邊在心里檢討他確實沒有出息。
白玉樓內已經客滿,葉姓的青年正在一樓大堂現場表演炒飯,一口雙提耳大鐵鍋,火焰旺盛竟比那鐵鍋還要高,火舌高竄著鍋壁炙烤出了高溫,青年雖然身材清瘦,但手臂卻特別有力量,偌大的一口鍋被他用一只手不停地翻動顛勺,沒有半刻停歇,他卻從容自在,仿佛這樣不間歇的顛鍋一點都不難。只有真正的內行人才能明白,顛勺也是有技巧的,尤其是在做炒飯的時候,必須要一刻不停地顛勺以保證炒飯的均勻受熱,均勻受熱這一點對成品炒飯的口感非常重要,稍微有一點偏差就會變得難吃。葉姓青年顯然對于炒飯頗有研究,或者他最得意的手藝就是這個,在一陣雷厲風行的翻炒過后,香噴噴的蟹肉炒飯出鍋,色彩艷麗,蟹肉鮮美,米粒噴香,每一粒米都染上了蟹肉的鮮味,每一粒米都像是珍珠一樣亮晶晶金燦燦的,香氣濃郁,油潤誘人。
“蟹肉炒飯好嘍!”青年高聲吆喝了句,已經有伙計上來,將裝盤的蟹肉炒飯端走,走一路一路飄香,引得其他食客頻頻注目,更有人忍不住吞咽口水,眼睛發亮。
“好香啊!”蘇嬋吸了吸鼻子,輕嘆道。
“想吃了?”蘇妙興致勃勃地問。
蘇嬋皺了皺眉:“打包還行,我今天是吃不下了。”
蘇妙遺憾地撇了撇嘴,早有待客的伙計迎上前,賠著笑臉道:
“幾位姑娘,不好意思,今日本酒樓店慶,已經坐滿了,要不您幾位再稍微等一下?”
蘇妙一愣,環顧四周,果然看到餐館里人聲鼎沸,座位幾乎都滿了,她撇了撇嘴,有點失望,就在這時,另外一個肩膀頭搭著抹布的伙計從樓上下來,走到蘇妙面前,彎著腰笑說:
“姑娘,樓上那位爺請姑娘上去,可以拼個座兒!”
蘇妙微怔,順著他的手指方向望去,居然在二樓欄桿旁邊一處幽靜的雅座上看見了身穿白色素服的佟染,他今天很罕見的沒有束發,一頭烏黑的三千青絲服帖地披散下來,也沒有佩戴什么能顯示他富貴出身的配件,素凈又優雅,與往日富貴尊榮的形象截然相反,讓人眼睛一亮。
此刻他正坐在桌前,含笑向下往,一雙狹長的柳葉眸目光淡淡地落在蘇妙的臉上,手中一把白地蘭花的折扇輕輕地搖著,越發顯得唇紅齒白,風流倜儻。
蘇妙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扭頭問蘇嬋:“今兒是清明節?”
蘇嬋搖了搖頭:“連中元節都過了。”
蘇妙點點頭,想了想,邁開步子,向樓上去,蘇嬋和蘇煙緊隨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