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妙略驚訝地望著馮二妞,很顯然目前這孩子正處在迷茫期,父親過世手藝倍受質疑本來就讓她覺得迷惑,而每天陀螺似的討生活所產生的忙碌感更是讓她覺得焦躁,這股子焦躁讓她變得更加迷茫,在這個時候,她碰見了一個只比她大幾歲卻已經登上了廚王賽賽臺的女人,她們同是女子,又一樣都年紀很輕,這是極難得可以解惑的機會,所以她抓住了這個機會,迫不及待地追問。
蘇妙對于馮二妞很感興趣,一個因為生活所迫需要每天幫母親煮餛飩的幼小女孩,她的心中所想居然不止是艱難地討生活,她要做到更好,她要做出更好吃的餛飩,當她開始有想法去鉆研怎么讓自己的手藝變得更好時,她就已經具備了最基本的職業素質,她在渴望自身手藝的品質。
蘇妙笑起來,在餛飩碗上一指,饒有興致地問:“這個是你包的?”
“那是我和娘一起包的。”
“你自己去包一碗給我看看,從和面到煮熟,讓我嘗嘗你的手藝。”蘇妙笑說。
馮二妞愣了愣,大喜,重重地點頭,粲然一笑:
“大姐姐等一下!”轉身往廚房跑。
馮娘子亦面露喜色,她是個開明的母親,深知女兒若是有一技之能這絕不是壞事,雖然她不了解蘇妙,但如火如荼的廚王爭霸賽她還是有耳聞的,廚王爭霸賽中一個年輕姑娘過五關斬六將打敗了秦安省眾多名廚一路殺進決賽的趣聞她也聽過許多,二妞能得她指點。這是千載難逢的機緣。
“二姐她一定很不安吧,我和大姐手比腳都笨,也就能煮煮餛飩。全靠二姐幫娘忙活來忙活去鋪子才能維持下去,二姐又一直被老客說手藝太嫩,客人都走光了她也以為是她拖了后腿,二姐她心里一定很難過。”馮三妞紅著眼圈,傷感又自責地說,“要是我能靈巧點就好了!”
蘇嬋看著她,語氣平板地說:
“家里排行第三的人手都不怎么聰明。你還會煮餛飩,我燒火都能把灶臺燒著了,可我們家現在不是也過得好好的。”
蘇嫻無語地睨了她一眼:“你那是什么邏輯。你手笨你還有理了?”
“你自己的手也不怎么聰明,還好意思說我?”蘇嬋反唇相譏。
“家常菜我還是會做的,不像你,都一把年紀了連上灶臺都不會。將來若是遇見一個厲害的婆婆。有你哭的!”
“我不會哭,她哭還差不多。”蘇嬋涼涼地說。
蘇嫻的嘴角狠狠一抽,瞪了她一眼:“你還有沒有點婦德,我平常是怎么教你的?”
“你教出來的姑娘還能有婦德?”梁敞覺得她們姐妹之間十分有趣,呵呵笑起來,說。
“官人,我在教訓妹妹,您能不插嘴嗎?”蘇嫻瞅了他一眼。繃著臉,輕聲慢語地問。
“我…你…”這女人怎么說變臉就變臉呢。先前她不是還說她喜歡他她喜歡他嗎,既然喜歡,不是應該好好巴結好好討好嗎,這么忽冷忽熱算怎么回事,她就這種態度也好意思說喜歡他,還是說她只是在耍他?
梁敞黑著一張臉,越想越生氣。
“蘇嫻,你少招惹他,他一個不高興會砍了咱全家的!”蘇嬋看著梁敞的黑臉,皺皺眉,不悅地說。
蘇嫻在梁敞的臉上看了一眼,含著笑,自然又直白地道:“都說了,我喜歡他!”
梁敞有種被炸了的感覺,突如其來又光明正大的表白讓他整個人都呆住了,呆滯了老半天,才轉動著僵硬的脖頸,去看回味的表情,擔心他會將此事宣揚出去,雖然他知道回味不是那樣的性格。
回味淡定地喝面湯,事不關己。
蘇煙因為太過震驚,被一口餛飩湯嗆得直咳嗽,從蘇嬋身旁探出腦袋,大聲道:
“我不同意!”
梁敞的臉刷地黑了,本王能跟你們家扯上關系是你們家祖墳冒青煙,你居然還“不同意”!
“滾一邊去!有你小子什么事兒!”蘇嫻瞪了蘇煙一眼,蘇煙便怕怕地縮回脖子。
梁敞贊同地點點頭,剛點了兩下,又回過味來,他點什么頭啊!
“梁公子,”蘇嬋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語氣里是難得的誠懇,“我大姐這人這輩子喜歡的一共就兩樣:銀子和貌美的男人,一碰見這兩樣她就會往上撲,這就像是她的習慣,公子只要知道這一點就行了,公子肯定也不想和她怎么樣吧,所以請公子不要客氣,狠狠地罵她,再不然抽她兩巴掌也行,嚴厲地告訴她公子和她是不可能的,只要讓她清醒過來認清現實,她就不會再纏著公子你了。”
梁敞:“…”這家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別說是他們這種小門小戶,就算是梁都里一品官員家有女兒和王爺扯上關系都是光宗耀祖極為風光的事,他們家一個平民小戶怎么恰恰相反,好像他是洪水猛獸似的,避之唯恐不及。
他心里有點不爽。
“我先抽你兩巴掌怎么樣!”蘇嫻一巴掌呼過去。
蘇嬋手法精準地扣住她的手腕。
就在這時,馮二妞端出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笑著放在蘇妙面前,期待地說:
“大姐姐,嘗嘗看!”
蘇妙看了一眼,從她手里接過勺子,在她緊張的目光里吃了一顆。
馮二妞一直在盯著她的表情變化,過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問:“大姐姐,怎么樣?”
“很好。”蘇妙點了點頭,回答。
“可是…”馮二妞心里一急,匆忙開口。
“即使很好,可別人還是說你做出來的味兒不如你父親做出來的味兒好吃,你想問這個?”
馮二妞肅著一張臉點點頭。
“原因很簡單,你又不是你父親,做出來的味兒一樣才怪。”
“可是…”
“即使是同一個方子,一千個人做出來也會有一千種味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手藝,這只屬于自己的手藝是別人學不來自己也教不出去的。與其去追尋前人的腳步,不如在前人幫你扎下的基礎上開辟出自己的道路。”
“可是…”馮二妞似懂非懂,覺得她話里的意思是她永遠變不成她的父親,不由得焦慮起來。
“這話對你說或許有點早,但自從這家店易了主人,就已經不再是原來的店了,你不是繼承了你父親的店,你是要開一家嶄新的店,這里已經不是你父親的店了,而是屬于你們的店。一家暢銷的店必須要有自己的靈魂,舊店靈魂寂滅,這家店需要新的靈魂,如果只有緬懷卻沒有新的靈魂注入,衰頹是必然的。”
馮二妞似懂非懂。
蘇妙笑著望向馮娘子:“大娘子應該懂我說的吧,心中懷著舍不下的依賴這是人之常情,可這份舍不下的依賴卻無法成為支柱。因為缺少支柱來撐住這家店,所以客人都走光了。”
馮娘子呆了一呆,望著她,過了一會兒,澀然一笑,在破舊不堪的鋪子里百感交集地掃了一圈,沉沉地嘆了口氣:
“為了做出孩子他爹的味道,我們娘兒兩個浪費了兩年,這里確實該改改了,以前的味道做不出來,可這店還得開下去!”
“也不算浪費,你們家的餛飩味道沒有一點問題,如果我是開餛飩店的,我很樂意雇你。”蘇妙笑著說。
“大娘子你太拘泥以前了,我二姐也是被我爹教出來的,可我爹的招牌菜她一樣不會做,到現在全是掛著舊名字做的新菜,可她做的菜卻比我爹當年更受喜歡呢。”蘇煙笑說。
蘇妙看著馮二妞絞著雙手似有些不甘的樣子,笑了:“你也別急,做什么都講究一個境界,你把自己放松下來慢慢去做,好好去做,等時候到了,說不定你就悟了。”
馮二妞鄭重地點了點頭。
“你們家的餛飩現在主要就是靠餛飩挑兒?”蘇妙想了想,問。
“一天都沒有一個客人上門,主要是我跟娘在家包,大姐和三妞一個在東街集市,一個在西街集市,兩邊賣還能多賣些。”
“自從入夏,越來越不好賣了。”馮三妞憂愁地說,雙眼灼灼地望向蘇嫻,“姨…”在蘇嫻可怕的眼神里忙又改了口,殷勤地問,“姐姐,你剛才說你以前最熱的時候還賣過兩百碗陽春面,你是怎么賣的,可以教我嗎?”
蘇嫻吊梢眉微揚,和蘇妙、蘇嬋對視了一眼。
蘇妙手一拍,站起來,笑道:“反正大姐姐今天也閑著,走,大姐姐帶你們練攤去,擺攤也是一門學問,你們好好學著點!”
“哎!”馮家三姐妹喜得無可無不可,雙眼亮晶晶地應下,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可不去!”蘇嬋皺了皺眉,嫌麻煩,坐在椅子上不愿動。
“少廢話!”蘇嫻揪起她的后領子,扯著她走了。
馮家三姐妹挑擔子的挑擔子,拿東西的拿東西,因為是去學習,馮二妞得到母親的許可,也跟著去了。
沒有人邀請梁敞,他有點孤單地坐在桌子前,面前是一大碗還沒碰過的餛飩,別人已經在交談的過程中吃光了餛飩,而他只顧著聽他們說話,此時肚子正餓。
回味慢條斯理地吃完最后一粒餛飩,用帕子擦擦嘴,起身,淡定地往外走。
“哎,回味,我好歹是你堂哥,你至少也該對我說點什么吧?”因為肚子餓,梁敞的語氣有點沖。
回味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頭也不回地撂下一句:
“你回去吧,別跟著我們。”
梁敞的臉刷地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