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灼是粵菜里常見的烹飪技法,指的是以滾水或湯將青菜燙熟,這種烹飪法聽起來很簡單,要真正做到完美卻需要相當豐富的經驗,焯燙過的青菜必須要生熟適中,太生失去了焯燙斷生的意義,太熟蔬菜就老了。另外在顏色方面,焯燙本身也是有保留住青菜翠綠的目的,可掌握不好焯燙時的火候和時間,再青翠的青菜也會變得萎黃,因此嫻熟的技巧成了這道菜成功的關鍵所在。
蘇妙抽空將一棵翠綠的芥藍遞到一邊聞著青菜的幽香一邊彎著眉眼不停地念叨著“好香”的林嫣面前,林嫣最喜歡吃的就是脆脆嫩嫩的青菜。
林嫣歡喜一笑,夾過來放進嘴里,芥藍下端的老葉連莖已經全部去除了,只留出最嫩的部分,在芥藍斷生之后用涼開水冷卻,瀝干水分后,澆上用鮮醬油、細砂糖、清湯和姜絲熬煮成的醬汁,剛剛好的脆嫩口感,美滋滋的甜鮮風味,林嫣陶醉地瞇起一雙臥蠶眼,極是愜意地笑道:
“妙妙你好厲害,連青菜也能做的這么好吃,吃了這個,即便是再不好的心情也能馬上變得開朗起來!”
“你心情不好?”蘇妙揚眉,問。
林嫣閉了嘴,訕訕地笑了笑,轉身,掀開蒸籠,將新出籠的那潔白如玉的糕點取出來,用抹了涼水的刀子切成小塊,捏了一塊回手塞進正燒菜的蘇妙的嘴里,笑道:
“桂花糖蒸新栗粉糕。”
清甜爽口,細膩綿滑,桂香濃郁。
“你真的很擅長做桂花點心呢。”蘇妙用贊嘆的語氣說。
林嫣溫溫一笑。
“林嫣你是千金小姐吧,千金小姐都得會做點心嗎?”蘇嬋背靠在灶臺的邊沿上偷懶,一邊吃剛出蒸籠的點心,一邊好奇地問。
“梁都里的姑娘至少都會一兩道拿手的,這個在未出閣前會由母親教授。”
“你娘很會做點心?”
林嫣表情一僵,頓了頓,淺笑著回答:“我是自己學的。”
“這么積極。你喜歡做點心?”蘇嬋越好奇了,繃著一張臉問。
林嫣的表情越尷尬,訕訕地笑答:“因為母親喜歡吃,所以自己就學了。母親不愛吃太甜的點心,用糖桂花來做既有甜味又不會太膩,而且更巧的是,成親以后我才知道世子爺他唯一能吃得下的就是桂花點心…”她解釋的語很匆忙,因為是一邊在準備原材料一邊回答的。這個樣子顯得她的語越迅快,或許正是因為她的語太迅快,腦袋已經跟不上她的語進行反應了,直到一番話說完,她才驚覺自己說漏了嘴,話音戛然而止,她呆了一呆。
“嬋兒,上菜去!”蘇妙將一盤胭脂鴨脯塞進蘇嬋手里,重重地吩咐。
蘇嬋也覺得自己問的有點多了,乖乖地應了一聲。端著盤子走了。
蘇妙之前曾聽回甘說過,林嫣幼年喪母,是由繼母養大的,本來以為是母慈女孝,結果這個繼母因為自己生不出兒子來,竟然覺得是林嫣沖了她,而她自己生的女兒有林嫣在前面擋著她也覺得是個阻礙,于是在林嫣快要到及笄時,這位繼母終于下決心打算把林嫣干掉,這件事后來在梁敏的摻和下成了轟動整個梁都的大案。一出繼母謀殺嫡女的戲碼,不過這件事的結局是林嫣替她的繼母求了情,狠毒后媽的下場只是青燈古佛,而后媽生的壞心眼的妹妹也沒有得到什么懲罰。反而順利地出嫁生了兩個兒子還總是來諷刺林嫣是只不下蛋的母鳥。
關于林嫣的性格蘇妙其實并沒覺得有什么不對的地方,林嫣是個溫柔親切的好姑娘,她是個好姑娘,只要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一個好姑娘即使最開始的運氣差了一些,但只要一直保持住珍貴的秉性,早晚會收獲美麗的結果。這一點蘇妙一直堅信著。
“林姐姐,那桌的姑娘想問你這桂糖糕是怎么做的,我說這個不能教的,她一直央我來求你,你能告訴她嗎?”蘇煙走過來,問。
“又不是什么難的,用不著保密,我這就去,煙哥兒幫我把這個端到七號桌去吧。”林嫣將兩碟新栗粉糕遞給蘇煙,解了圍裙,含著笑去了。
蘇妙望著她向一桌子姑娘的地方走去,明明從東邊走會更近,她卻偏偏很別扭地從西邊繞了個大遠拐過去,原因顯而易見,因為梁敏那桌在東邊。
“還是很在意嘛。”蘇妙揮舞著炒菜勺,哼哼著說。
“十年的同床共枕,即使是和一條狗睡在一起,也會很在意。”蘇妙說得含含糊糊,在她身旁切菜的回味卻很輕易就懂了,淡淡地接口道。
蘇妙哈哈大笑:“你好壞,變著法地罵你大哥是狗嗎?”
回味看了她一眼,繃著臉道:“你別總是‘大哥大哥’的,我都跟你說過了我姓回他姓梁我和他沒有關系,你為什么就那么喜歡把我和他拉扯到一塊去?”
蘇妙并不在意他的臉色,眉一揚,望向東邊的餐桌,理所當然地回答:
“因為我覺得他心底里很想親近你,你心底里也很想親近他,不然我才不管閑事。越是對待自己在意的人越是不坦率這一點你們兩個還真是出奇的像呢,明明是兩種類型的人。”
哐啷!
一刀重重地剁進菜板里!
蘇妙睨了一眼回味黑沉沉氣焰高漲的臉,哼了一聲:
“膽子肥了,還敢跟我來這個,這招明明是我專用的。把排骨撈出來剔骨剁成肉末給我,十分鐘!”
“…是。”回味的氣焰弱了下來,不甘不愿地應了一聲,因為她是廚長,在烹飪過程中助手必須聽命于廚長這是常識。
蘇妙滿意地點點頭。
林嫣向對桂花糕的制作過程感到好奇的年輕姑娘詳細地傳授了制作方法,對方很歡喜,連連道謝,一張喜氣洋洋的小臉紅撲撲的。
“姑娘這么想知道做法,莫非是因為非常喜歡吃桂花糕的緣故?”林嫣最喜歡看未婚姑娘那天真爛漫的笑臉,沒有生活重擔的煩憂,沒有婚姻束縛的煩擾。見那姑娘笑得甜蜜,不由得多問一句。
“哪呀,她是為了她未來的夫君!”少女的閨蜜促狹地笑著,用力撞了撞少女的肩頭。擠眉弄眼地道,“聽說那鄭家哥哥最愛的就是桂花甜糕!”
“阿巧,你再說,看我不撕爛了你的嘴!”少女滿臉漲紅,撲過去和同伴撕鬧。
林嫣卻覺得心臟一沉。一張先前還在笑的臉僵硬下來。
“姐姐,你沒事吧?”少女見她臉色突然變得不太好看,擔心地問。
林嫣搖了搖頭,望著她充滿了對未來喜悅與期待的臉,頓了頓,含笑說:
“原來姑娘要成親了,恭喜!”
少女越不好意思,漲紅著臉害羞地笑。
林嫣蒼白地笑了笑,轉身,往回走。這一次卻不知道是因為眼神不好、地面不平亦或是心情太差的緣故,老毛病突然作,一個左腳絆右腳,啪嘰,向前撲去!
然而這一次沒有習以為常的臉著地,一只強而有力的手臂托住她失去平衡的身子,熟悉的沉檀味道幽深地撲過來,存在感極強地縈繞周圍,讓她的心咯噔一聲!
“你走路就不能小心一點嗎?”梁敏蹙眉,無奈地問。
這無奈的語氣在林嫣聽來卻是氣憤和責備。她直起腰身,也不知道哪來的那股子煩躁,她用力甩開他的手,力道之大動作之突然讓梁敏驚了一跳。
梁敏還沒來得及說話。一句鶯聲燕語自身后傳來:
“啊呀,世子妃,你這身打扮是?”
林嫣望過去,映入眼簾的是三名盛裝出席靚麗異常的女子,丁薈、丁蘭、丁茹打扮得一個比一個嬌俏,這里只是一處戶外餐廳。三個姑娘明擺著是來用餐的,可是打扮的卻好像是要去參加宮宴,繁復的頭飾,曳地的裙擺,濃艷的妝容。
“啊,來了三只蘆花雞!”蘇妙站在灶臺后面,抬頭時遠遠地看了一眼,順嘴驚嘆了句。
回味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陳盛正從籠子里提出來一只蘆花雞,瞅了一眼手里的雞,再抬頭看了看盛裝前來、色彩斑斕的那三位,哈哈哈大笑起來。
回味笑得更歡。
“阿味哥哥!”丁蘭總算找到回味了,立刻撇下姐妹提著裙擺小跑過來。
“她頭上戴著的…是雞毛嗎?”蘇妙望著丁蘭的飾上鑲著許多根漂亮的羽毛,七彩炫爛,隨著她跑步不停地晃動,愕然地問。
“那是錦雞的尾毛。”回味笑意盎然地回答。
蘇妙愣了愣,忽然撲哧一聲大笑起來。
回味看著她笑,止不住也跟著笑起來。
丁蘭跑到灶臺前戛然止步,愣愣地看著他們兩個瞅著自己笑成一團,一張小臉刷白不知所措,她被笑得毛骨悚然。
丁薈目睹了林嫣之前的狼狽,唇角掠過一抹蔑笑,鋒銳地盯著梁敏握著林嫣手指的手,頓了頓,昂起下巴譏笑道:
“世子妃,你這身打扮又是在做什么?該不會是在梁都里做點心做膩歪了,特地跑到蘇州來給這些庶民做點心吃吧?”說著,她輕蔑地向周圍的食客掃了一眼,華貴的裝扮確實讓不少平民怯生生地低下頭。
這樣的挑釁林嫣已經習慣了,反正接下來的話肯定是她不懂規矩、小家子氣、不配做世子妃、不配做王府的女主人之類的,這樣的諷刺先前會拐彎抹角,之后會越來越直白,一直會展成惡毒的詛咒,這些敵對性極強的言語攻擊先前她還會覺得傷心難過,而現在,她已經麻木并感到膩煩了,膩煩到連想費腦筋去應對都提不起精神了。
“世子妃…”丁薈見林嫣沒有回應,越輕蔑,才要說話。
“丁姑娘,”林嫣回過身,這是她第一次正面直視對她丈夫心懷企圖的姑娘,窄袖下的拳頭暗暗握緊,她強撐著一股勇氣,低卻沉靜地道,“我已經不是世子妃了,早在兩年前我就已經和世子爺和離了,所以,你沒必要再對我浪費口舌了。”
話音落下,許多人都呆住了。
噼里啪啦!
瓷器摔碎的聲音!
梁敏陰著一張臉循聲望去,一張本就烏云密布的臉越陰沉,路過附近的寧樂在聽到林嫣和離宣言時居然手一抖,將一托盤碗盤打翻。
寧樂也愣住了,他呆呆地望著林嫣。
梁敏的臉色越難看,他突然憤怒至極地抓起林嫣的手腕,扯一只小雞仔似的將用力掙扎的林嫣拉走,當著呆若木雞的丁薈的面。
一腳狠狠地踹在屁股上,差點把寧樂踹到面前的瓷片渣子上跪著去。
寧樂回過神來,轉過身,正對上蘇嬋那張比木板還平的臉。
“沒用!”蘇嬋冷冰冰地從淡色的嘴唇里吐出兩個字,抱臂,轉身,走了。
寧樂呆了一呆,他的腦袋一片空白,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腦袋此時為什么是空白的,他會動的木頭人似的蹲下來,一言不地撿拾地上的碎瓷片,心卻跳得飛快。
湖畔。
柳枝垂岸。
林嫣被重重地一甩,差點被甩到湖里,扶住樹干才險險地站穩腳跟,接著便聽到他憤怒地低吼了一句:
“你到底要鬧到什么時候?我縱著你的性子陪你胡鬧了這么些天你還嫌不夠,你非要鬧到讓整個岳梁國人盡皆知,讓瑞王府的所有人都跟著你丟盡顏面你才肯罷休是不是?”
林嫣因為這樣的對待,這樣的言語,心里又憋起一股氣,她別著頭不去看他,一言不。
梁敏越惱火,他是個沉靜冷酷的人,同樣是一個起怒來就無法遏制的人,他用力捏起她的下巴,強硬地將她的臉扳過來,逼迫她直視他。
“說話!”他沉聲命令,“我最討厭的就是不說話的你,你什么都不說我怎么可能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他說了一句很刺心但卻很誠實的話語。
林嫣被強迫直視了他一會兒,忽然伸出手,將他捏著自己的手推開。
“我們分開吧。”她低聲說。
梁敏望了她片刻,他忽然笑了起來,冷笑起來:
“既然還是一開始的那句話,那你在東平侯府的那一次假裝暈倒又算什么?”他問。
林嫣的心驀地一顫,有酸楚的味道漫了上來,他果然是有察覺的,認為能騙得過他的她才是自欺欺人吧。
她低下頭,掩去了泛了微紅的眼眶。
“我至今依舊舍不得你,即使我們早已經不像最初成親的那段日子,即使你納了魏嫻雅,即使她壞了你的骨肉,我依舊舍不得你,可是和你生活在一起太痛苦了,若我是個聰明又勇敢的女子就好了,可我不是,我已經不再是年幼無知的十四歲,十年的婚姻,我得到的并非是勇氣,反而越來越膽怯,我,沒有勇氣再回到你身邊,只會重蹈覆轍罷了。”她含著悲聲,語氣凄清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