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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一章 紫花地丁

  蘇妙笑瞇瞇地說:“是很出乎意料的味道,對吧?”

  “難為你能把雜七雜八的東西倒在一起煮出這種味道。≤,”回甘似笑非笑地說,又嘗了一口。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拿茶壺煮東西吃,有趣得緊。”或許是茶羹牛肉的香味愉悅了梁敞,梁敞這一回連眉眼也帶上了幾分笑意。

  “這個必須要用茶壺來煮。”

  “哦?為何?”

  “因為在煮的過程中為了讓牛肉和豆花入了茶味,必須要加蓋,可如果在密閉的空間里烹煮,不僅茶味中的苦澀會積聚起來影響味道,熱氣排不出去,也會影響茶壺內部的溫度,從而影響食材的口感。壺嘴兒正是茶味和熱氣的排出口,這個壺嘴兒是必須要有的,沒有它會對最終的味道產生很大的影響。另外茶壺必須要用青瓷,青瓷厚薄適度,瓷質細膩,它的導熱性對這道羹來說也剛剛好。”蘇妙一提起專業就滔滔不絕,笑瞇瞇地說。

  梁敞這個門外漢被她說得一愣一愣的,想了半天,盯著手里的瓷碗,笑道:

  “沒想到這小小的一碗羹竟然會有這么多學問。”

  “世事洞明皆學問,即使是煮菜,或者說尤其是煮菜,煮菜是哲學。”蘇妙笑吟吟地說。

  梁敞想了一會兒,會心一笑:“好!好一句‘世事洞明皆學問’!看來蘇姑娘精通的可不止是煮菜這么簡單啊!”

  “不瞞殿下說,我精通的就是這一樣,人的一生精通一樣足矣。”

  “說的好!”梁敞響亮地笑了起來。

  一旁的丁蘭見蘇妙先用一道茶羹牛肉釣去了許多人的魂兒,這會兒又在文王面前出了大風頭,早就不忿了,此刻見蘇妙眉飛色舞的,忍不住冷哼一聲,不屑地說:

  “什么哲學,不過就是煮菜,竟然也能跟哲學扯到一塊去。倒是會給自己臉上貼金呢!”

  “丁姑娘這就不知道了,俗話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連菜刀都不會拿的外行人在什么都沒了解過的情況下就輕率地否定了一切。這不叫‘聰慧’,這叫無…啊呀…”她并沒有把那個‘無’字說完,她及時截住了話頭,掩唇看著丁蘭鐵青的臉,輕笑起來。“丁姑娘,你要不要也學學煮菜,煮菜可是人生在世絕不累贅的一項技能,不一定什么時候就會用得到哦。”

  即使她沒說完,人家也知道那個‘無’字后面跟著的必定是一個‘知’字,無知,仔細去想她的話再去想丁蘭輕率的行為…嗯,的確是有點…無知。

  “你…”丁蘭被氣得七竅生煙,連尖銳的小虎牙都露出來了,若不是丁薈及時拉住她的手。她就沖上來了。

  回味偏過頭去,無聲地笑了出來。

  就在這時,一個棕衣小帽的仆人從外面進來,恭恭敬敬地道:

  “大少爺,侯爺說鑒寶會已經開始了,請殿下和諸位貴客過去。”

  丁勉應了一聲,對著望過來的梁敞笑說:

  “咱家的莊子上出了不少稀罕物件兒,這么大的瓜,這么長的藕,還有從石湖里撈出來的一塊奇石。正好是父親的壽辰,父親說趁著今天可以給大家看看新奇,等壽辰過后咱們舉家回梁都時,再把這些個帶上。正是要進貢給皇上的禮。”

  “進貢給父皇的?那我倒要看看了,究竟是個什么新奇的東西。”梁敞笑著說。

  回甘站起身來,卻往旁邊瞅了瞅:“小大他們去了這么久,怎么還沒回來?”

  “說不定是在和世子妃躲清靜,世子爺最不愛這樣人多的地方。”丁勉笑了一聲,吩咐丫鬟道。“去閔月樓回世子爺一聲,就說我們去梧桐苑鑒寶了,若世子爺也想看看熱鬧,就和世子妃直接到梧桐苑去吧。”

  丫鬟應了一聲,去傳話。

  于是眾賓客紛紛起身,一行人向梧桐苑去。

  閔月樓。

  梁敏聽完丫鬟的傳話之后只是說了句“知道了”,那丫鬟離開之后,閔月樓又恢復了先時的靜謐。

  花朵爛漫的時節,這座閔月樓雖建在曲徑通幽的竹林里,院中卻種植了許多姹紫嫣紅的花卉,葩吐丹砂,絲垂金縷,香氣幽遠。

  在一片名貴的花叢中,一處并不起眼的草叢里竟然生了一簇小草花,細細的莖托著淡紫色的花朵,雖然不是高雅的蘭花、清新的雛菊,也不是富貴的牡丹、嬌艷的碧桃,卻因為那一抹淡雅恬靜的紫色,讓心中向往靜謐的人很難移開眼。

  梁敏負手,靜靜地凝視著那一簇淡紫色的小花。

  細微的腳步聲傳來,林嫣從閔月樓里步出來,在看見等在門外的梁敏時本能地想要移開眼,卻在注意到梁敏目光時微怔,順勢望過去,一顆心不由自主地顫了顫,一雙眼仿佛凝在了那一片小小的野花上,再難挪開。

  靜寂,平順的靜寂,僵硬的靜寂,亦或是令人胸口窒悶的靜寂。

  “在認識你之前,我從不知道,這紫花地丁竟是可以吃的。”梁敏依舊凝望著那一簇恬淡的小花,輕輕地開了口。

  紫花地丁又叫野堇菜,可以食用,亦可以入藥,是一種只有經常挖野菜食用的平民百姓才了解的一種食材。

  林嫣在他開口時心輕輕跳了下,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

  “我知道的全都是這種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梁敏沒有說話,在頓了頓之后,他輕輕地吸了一口氣,低低地說:

  “你十三歲那年隨著繼母前往大佛寺,你那繼母名為上香祈福,實際是想將你置于死地,你在玉湖林中被毒蛇咬傷腳踝,那時是我第一次見你,你坐在一棵樹下,周圍沒有人,你亦沒有呼救,只是脫去鞋襪,自己擠出了毒血,嚼碎了那紫花地丁敷在傷口處。不哭,也沒有惶恐。”

  林嫣沉默了一會兒:“說到這個,那次的事我至今沒有向世子爺道謝。”

  “你心思單純,直到那之后許久還以為你的繼母對你視如己出。只是下人太刻薄。”

  林嫣的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淡淡道:

  “我從以前就不聰明。”

  “你并非不聰明,你只是不愿去相信,不愿去搶奪,不愿去爭取。你相信水到渠成。順其自然,你相信‘是你的終是你的’,其實那是因為你沒有勇氣,或者說,是你根本沒有那么在乎?”梁敏淡淡地說,他望向她,輕聲問,“你可曾有過一次,不管挑釁你的人是誰,你也絕對不會放開我的手?”

  林嫣的身子顫得很厲害。突然顫得很厲害,她說不出自己此時的心里感受,他說這話時的語氣明明平和溫柔,仿佛春日里的流水,可是她卻覺得這話像一柄鋒利的刀子,血淋淋地刺穿了她的心臟,讓她變得無比疼痛,痛得都快背過氣去了。

  是她的錯嗎?他將一切錯誤都歸咎給了她?他是想說之所以變成今天這樣一切都是她的錯嗎?

  “當魏嫻雅出現在你面前的時候,當丁薈出現在你面前的時候,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呢?像那樣一個才貌雙全的女子才更適合做世子妃?還是憎恨我。憎恨我為什么已經娶了你,卻還有許多女子仍在覬覦世子側妃甚至是世子妃的位置?是其他女子的優秀比起我對你的心意更讓你覺得在意嗎?既然不喜歡,為什么不說出來,為什么不對我說‘不要納妾。你希望我只有你’?對我說出來又能怎樣,你連休了我都不怕,你還怕什么?十幾年的夫妻,我是你的丈夫,可是在你的心里,你到底把我當成了什么?”

  “一切、都是我的錯。對吧?”林嫣的身體抖得厲害,仿佛于風中瑟瑟的樹葉,她偏著頭沒有去看他,但那凌亂的語氣里是數不盡的憎怒與憋悶。

  “即使是現在,在我說下這些話時,你依舊想到的是我將一切的錯處全都歸咎給了你,在你的心里,我到底是怎樣的人?”梁敏望向她,他的語氣很輕,很平,本應該是控訴的語氣卻沒有任何控訴的表情,他幽幽地問著她。

  林嫣無言以對,因為無言以對,所以心里面憋的那股火更熾烈。

  梁敏看了她一會兒,又一次望向墻下那一簇淡紫色的紫花地丁,輕輕地嘆了聲:

  “十年了,我卻依舊不能完全猜透你的心思,在你心里,我是不是永遠都比不過你那顆蔑視自己的心?”

  衣袖上秀美的蝴蝶振翅欲飛,衣袖下,一雙細嫩的粉拳卻逐漸收緊,她合閉上雙眸,長而卷的睫毛顫了好一會兒,良久,高高提起來的氣息重重地落下來,她喃喃地說:

  “十年了,我始終無法從你身上找尋到那一份足夠我放下對自己蔑視的踏實感。”

  “是我錯了…”靜默了良久,他長嘆著,幽幽地說了一句。

  林嫣的心一震,她說不出來她此時的心情,他說是他錯了,可是沒有揚眉吐氣的感覺,沒有最終勝利的感覺,沒有可以放下了的暢快感覺,她只是覺得空洞,空洞得厲害。

  風起,為這溫暖宜人的時節送來了一絲沁人的涼意…

  蘇妙跟著回味去梧桐苑看新奇物件兒,看來看去卻沒看見有什么值得驚奇的,只是覺得嚇人,比如比一個人還高的藕,還有外形相當壯觀的瓜,梁敞在看到這些時很高興地說了一句“今年水土好,蔬果豐收,五谷豐登,是百姓之福”,這玩意兒明明是東平侯的莊子上出產的,跟百姓有什么關系?再說,這么大的瓜,就算不是被催熟的那也是成精了,吃了也不怕鬧肚子。

  另外還有一只關在籠子里的猞猁,被一群沒見過世面的當成了最大的花斑貓,東平侯吹噓這是從一個胡人雜耍團手里買下的,是岳梁國最大的貓。眾人圍著籠子嘖嘖稱奇,還有那膽大的姑娘想把籠子打開摸一摸,也不怕被貓爪子毀了容。

  東平侯說這貓厲害得緊,不好馴養,又說這貓和接下來的一塊奇石是準備送進梁都給陛下賞玩的。

  說到那塊奇石,珍奇之處在于石頭上仿佛天然形成的幾個字“盛世昌隆”,像這樣的石頭別人看著或許沒什么感覺,但若是進獻給皇上必能讓皇上龍顏大悅,因為“盛世昌隆”這四個字本身就是在稱贊皇上“治國有方”、“是一代明君”,皇上當然會高興。

  前來鑒賞的權貴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嘖嘖稱奇,并順勢在文王殿下面前遙遙地拍了一通皇上的馬屁,多增加自己的存在感。

  本以為鑒寶大會能有什么稀罕的玩意兒,沒想到全是一些無聊的東西,蘇妙覺得失望,跟回味站在后頭總想打哈欠,就在這時,東平侯卻拿出來一樣讓她打起十二分精神的東西,一托盤黃澄澄熱騰騰的…煮玉米。

  沒錯,的確是玉米,蘇妙已經好些年沒吃過玉米了,因為這東西不是岳梁國的物。

  “侯爺,這個是…”梁敞好奇地問。

  “殿下可還記得那一年老臣征戰洪漢國之后回來曾向陛下提過,洪漢國有一種對土地要求不高又較容易生長的物,喚‘玉蜀黍’,被當地人當成糧食食用,這種物耐旱,易儲存,易搬運,并且扛餓,可以在全國各地種植,一旦種植成功,造福的不僅是百姓,軍中也可以全面推廣,在軍糧方面會大大緩解朝廷的壓力。”

  “這就是那玉蜀黍?東平侯種成了?”梁敞眼睛一亮,歡喜地說。

  “多虧了佳陽郡主肯出力,如今玉蜀黍在國內四地均已種植成功,北部春收,淮海地區夏收,清江流域秋收,最南部冬收,這樣一年四季分種,相信要不了多久,糧庫的壓力就可以大大地緩解了。”

  “好啊,如此甚好,這一下父皇終于不用再憂慮糧庫的事了,這兩年因為災荒放糧,糧庫幾乎見了底,能增加一種物來緩解,父皇也可以放心地展露笑容了。”梁敞欣慰地說,“東平侯,父皇最重視農業這方面,你可算立了大功,這次回到梁都,父皇一定會龍心大悅,重重賞賜。”

  “為陛下分憂是臣的職責,賞賜老臣愧不敢當,殿下要不要嘗嘗這玉蜀黍,剛剛煮好,老臣沒舍得先吃,殿下先嘗個新鮮?”東平侯笑容滿面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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