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妙的房間雖不大,卻分里外兩間,由一個槅扇分開,里間是一張雙人架子床,外屋還有一個能睡人的軟榻,客房的裝潢很雅致,以實用性為主。床上已經鋪了嶄新的被褥,蘇嬋又從柜子里拿了一床褥子,扔在軟榻上,對林嫣說:
“你倆睡床,我睡榻。”
“這怎么行?我是來當丫鬟的,哪能讓三姑娘睡榻我睡床,還是我睡榻吧。”林嫣連忙說。
“你是女人,還是我睡榻。你不用再爭了,我晚上有可能起夜,二姐會睡不踏實。”
林嫣很想問一句“我是女人那是你什么”,蘇妙已經開口警告道:
“嬋兒,我不準你半夜出去亂逛。”
“我沒有。”蘇嬋立刻否認。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你要是敢不聽話我就把你打包寄回家。”
蘇嬋撇了撇嘴,再跟二姐爭辯下去沒有好處,于是閉了嘴。
每個院子里都派來一個小廝總管客人的飲食起居,此次參賽的三十組人分別居住在七個相鄰的院落內,而二十四名評審則居住在園子西南一個二十多間房屋的大跨院里,與參賽者遠遠地隔開。
吉春齋的小廝名叫趙會,是個很有精神的青年,趙會在黃昏時分來送晚飯時通知眾人說,明日辰時第一場比賽的名單和基本規則會準時公布在圓融園的入門處,請大家過去看,在知道了對手和比賽地點后于后日根據比賽時間自行前往比賽地。千萬不能遲到,一旦遲到將立刻取消比賽資格絕不通融。
晚飯算不上豐盛,但免費提供眾人也不好太挑剔。為了方便管理,參賽者是不能隨便出門的,要出門時必須去領了牌子,否則出去了就進不來了,連續趕了幾天的路也沒人想麻煩地出去吃,更何況比賽在即,參賽者與助手之間還要做最后的磨合。因此晚飯時的吉春齋各個房間都點著燈火,氣氛很是沉靜。
晚飯是在蘇妙的房間里進行的,六個人五菜一湯還算夠吃。
蘇妙讓回味猜一猜這一次大賽會出什么樣的規則。回味卻搖搖頭:
“廚王爭霸賽的規則是將許多人寫出來的規則放在一個盒子里抽簽決定的,抽到哪個是哪個,我可猜不出來。”
蘇妙聽了,不禁暗道一聲“主辦方還真會玩”。
“二姑娘。你心里有計劃要做什么菜嗎?”陳盛從來沒參加過這么正規的比賽。今日從進了圓融園的大門一直到現在,他越覺察到這場比賽的正規心里越覺得不安,這樣強烈的緊張感從他僵硬的表情上很容易看出來。
“我連規則是什么都不知道,哪有什么計劃。”蘇妙抬眸看了他和趙河一眼,因為他們顯而易見的坐立不安笑了起來,淡淡地說,“你們也不用太緊張,我們只是來試試。不管規則是什么,我們只要做出讓人喜歡的菜就行了。你們只要記住一樣。我們說白了是廚子,廚子是做菜給人吃的人,所以廚子的職責就是能做出吃的人喜歡吃的味道。哪怕食客的口味再奇怪,哪怕吃的人他的口味與我們自身想的完全不同,只要吃的人能夠吃的開心吃的愉快就好,哪怕為了這個目的需要我們放棄自身的想法,我們也應該果斷放棄,因為我們的工作就是服務客人的口腹之欲,比起自身的想法,客人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二姐這話說的就好像是只要客人喜歡把自己的靈魂賣掉也無所謂一樣。”蘇嬋捧著飯碗咕噥道。
“我做菜可不是為了孤芳自賞,我是以他人的喜歡當做自己的喜歡,只要對方覺得喜歡我就會覺得高興,這是我的職業理念。”蘇妙對她的話很不以為然,淡淡地說。
蘇嬋扁了扁嘴,她不明白她的想法,所以同樣很不以為然。
回味見了,莞爾一笑,對她淡聲解釋道:“嬋姐兒不懂,廚師做出來的菜由他自己吃是吃不出味道的,廚師想要品嘗美味只能通guò兩種方式:一種是品嘗其他人做的菜肴;一種是將自己做的菜肴端給別人吃,感受著對方在品嘗時的各種變化,通guò這些變化去體會其中的味道。”
“真的假的?二姐明明常在廚房里一邊吃自己煮的東西一邊大聲嚷嚷說‘好吃’。”
“她說的那個‘好吃’和你品嘗出來的那種‘好吃’是不一樣的。”回味笑著說。
蘇妙呵地笑了,很意外地望著他,揚眉:
“你最近懂得了不少嘛,之前你根本不在意吃你的菜的人的反應,一味地強調自己是對的,還逼迫對方接受你強加給人家的想法,現在也開始開竅了。”
回味笑而不語。
“這個我知道哦,我做出來的點心輪到自己吃的時候卻一點胃口也沒有,雖然別人都很愛吃,我做完了卻一點想吃的念頭都沒有。”林嫣立刻說。
蘇妙笑了笑:“總之這一次就當來湊個熱鬧,上了臺后以最愉快的心情去進行每一場比賽,情xù是會傳染的,千萬不要把我們緊張的情xù帶入菜里傳染給吃的人。只要盡了全力,名次第幾能不能贏都不重要,我也不等著讓你們幫我替蘇記品鮮樓揚名,能白來蘇州玩一趟,這幾天還給提供三餐,咱們還見識了這么豪華的花園,算起來占便宜的是咱們!”
一番話說的趙河和陳盛輕松下來,趙河甕聲甕氣地笑道:
“東家說的沒錯,咱就好好做,咱的手藝在那兒擺著呢,是騾子是馬咱都拉出來遛遛!”
有點奇怪的話說出口,林嫣和蘇嬋噗地笑出聲來。蘇嬋很少笑,趙河一看她笑心里想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老臉一紅,呵呵笑著撓后腦勺。
陳盛卻因為趙河的話振奮起來,大聲道:
“趙大叔說的好!咱們就跟他們拼一次,能被選來參加這么大的比賽是二姑娘看得起我,二姑娘你放心,我陳盛絕不會給你丟人!”
蘇妙笑了笑。
就在這時,院子里突然傳來一聲憎恨至極的暴喝:
“長生,是你!”
緊接著長生漫不經心的笑語悠悠地傳來:“啊呀呀,我正想著對面的房子怎么還沒人來住,還以為棄權了呢,沒想到竟然是熟人!”
“你、你這個死矮子竟然敢出現在這兒!”讓蘇妙略覺得熟悉的咬牙切齒聲響起。
長生的表情不太好看,據他所知偷偷罵他“矮子”的只有蘇妙一個人,面前這個“陰陽人”不僅盜用蘇妙的話罵他還明著罵出來了,這讓他很不爽。
“這話我正想問你呢,你不是被品鮮樓趕出去了嗎,被趕出去了還能獲取參賽名額,你這一次代表的是哪一家倒霉酒樓啊?”長生拖著長音慢悠悠地問。
“你這矮子怎么說話呢,睜大你的眼看清楚,爺們是太州懷水樓的,這是我們懷水樓的周廚長,你又是哪家來的,態度這么囂張!”略帶著討好的嚷嚷聲響起,幫腔的顯然是個年輕人。
“太州懷水樓?周廚長?”長生玩味地念叨了一遍,想了半天才想起來,“啊,太州不就是那個還沒豐州一半大,全是禿山的地方嗎,難怪人說山城菜繼夏長之后再也沒有吃頭,竟然連只會做江南菜的人都能在山城當廚長,太州第一樓看來也無奈地落魄了。”
“你竟敢侮辱我師門!”一個細長如竹竿通紅如豬肝的年輕助手臉紅脖子粗地叫道。
“太州不過是山城菜的一個分支,這樣的你們也配稱‘師門’?”長生用認真覺得可笑的口吻哭笑不得地說。
“你…”那助手勃然大怒,被氣得腦袋一片空白,一時竟無言以對。
“夠了!”一聲暴喝響起,緊接著那人兩眼赤紅地瞪向長生,尖厲地道,“長生,廢話少說,既然這一次你我都參賽了,我們就在賽臺上見真章!”
“我對你的提yì可沒有興趣,比起你,我更想和她見真章。”長生漫不經心地在圓潤的指尖上搓了搓,笑吟吟地向燈火通明的五號房望去。
周誠微怔,順著他的目光向五號房看去,立在門口正前方那一抹細長而曼妙的身影讓他的眼眸驟然緊縮,低呼聲脫口而出:
“阿妙!”
蘇妙平淡而筆直地看了他一會兒,正當周誠以為她會對自己說話心下意識開始怦怦亂跳時,卻見她突然頭一歪,雖是低聲卻能很清楚地被周圍聽見,她輕聲問身旁的回味:
“他是誰來著?”
猴子似坐在院內假山上的長生聞言,噗地笑出聲來。
周誠的臉刷地綠了,由綠轉黑由黑轉紫,比發霉的豬肝還要難看。
回味目視前方,沒有去看院子里的人,連眼眶里的眼珠子都是固定不動的,不過蘇妙卻還是聽見了他細微的磨牙聲:
“他是你的前未婚夫。”
蘇妙愣了愣,恍然點點頭,看著青紫色的周誠張了張嘴,再次歪頭,小聲問回味:
“他叫什么來著?”
長生不怕事大地哈哈大笑起來。
醬豬肝色的周誠差點瘋狂吐血。
回味想了半天,扭頭問蘇嬋:“他叫什么來著?”
蘇嬋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