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味拿起白瓷湯匙,舀了一勺,慢慢地品了一口。
他不喜歡甜也不喜歡酸,但這濃湯的甜味和酸味卻恰到好處正適中。雖然用了許多黃油,還用了牛肉這樣油脂厚的食材,卻一點也不膩人,反而非常濃厚,比普通的牛肉湯濃厚得多,美味得多,也多彩得多。滋味豐富,鮮滑爽口,層層疊疊回味無窮的風味令人吃上一口,那醉人的滋味便深深地刻入味蕾中再難忘懷。
“怎么樣,好吃嗎?”她坐在他對面,雙眼亮晶晶地望著他,笑問。
回味笑而不答,舀起一勺濃湯伸過去,放在她的嘴唇前。蘇妙一愣,乖乖地張口,含住勺子,喝下去。
味道不錯,她笑瞇了眼。
回味墨眸含笑,望著她的笑顏,輕聲說:“自從我認識你以來,你的揮一直都很穩定,你煮出來的東西就是保證。”
這是他至今以來對她最高的評價,她笑得見牙不見眼,頓了頓,又撅起嘴巴很不買賬地道:
“也不知道第一次見面時是誰把我的空心面評判的體無完膚。”
“你的那個空心面我到現在也不愛吃。”回味一點不掩飾地說。
蘇妙哼了一聲。
“不過不愁賣就是了,愛吃的人還真不少。”
“你太挑剔了,不愛酸不愛甜,不愛咸不愛淡,什么味道都不愛,我一直覺得奇怪這樣的你為什么要選擇以煮菜為職業,烹飪可是讓各種味道和諧自然地跳圓圈舞,就好像化妝師是用各種色彩在臉上畫出最美麗的畫一樣。”
“我的工是調和各種味道讓其變成美味,這和我本人的喜好無關,況且我也不是什么味道都不愛。我愛的是最完美的味道。”
“又來了,你的完美論調!”蘇妙笑嘻嘻說。
“我想過了,也許我從前的方式選錯了,但追求最完美的味道沒有什么不對,那不是一種束縛,那是最高境界。”
蘇妙歪頭想了半天,慢慢地點了點腦袋:
“也許吧。不過我覺得無所謂。對我來說只要吃的人會因為覺得好吃開心地笑起來就行了。”
回味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道:“那或許就是你的最高境界。”
“最高境界?我們只是做菜的。又不是武俠修仙,也有最高境界?”
“這種東西哪個行當都有吧。”
“是嗎?”
“不信你去問程大叔那些老人們。”
“也不是不信,只是覺得…”她聳了聳肩,嘻嘻一笑。“有點意思,我的最高境界就是讓所有吃過我煮的菜的人都會因為好吃笑起來嗎。以前我雖然常這樣想,卻從來沒把這個當成是目標。”
回味的胳膊放在桌面上,手虛勾住她的手,以兩根指頭輕捏她的指尖。看了她一眼,忽然輕聲說:
“你的名氣現在也算有了,就是不知道凈明法師會不會推薦你。”
“推薦我做什么?”蘇妙一愣。問。
回味低著頭沉思片刻,似乎想說什么。卻沒有說,勾了勾她的手指頭,淡淡笑說:
“沒什么,你只要保持現在這樣就好了。”
蘇妙狐疑地看著他,一頭霧水。
夜深人靜。
回味站在房間里,從衣柜的最里層翻出自己已經好久沒碰過的銅盒,打開包裹在最外層的裹布,兩個巴掌大的銅盒包著金絲絨套,打開盒子,天藍色的襯布上,一套按大小排列的純銀量勺,一只小號玉制沙漏,一個精致小巧的量杯,他坐在桌前,目不轉睛地望了一會兒,取出盒子里的玉制小秤,拿了光滑的絲綢,一下又一下,精細地擦拭起來。
月光透過碧綠的紗窗撒進來,窗外,星羅棋布…
第二天破曉,寧樂被一陣掃帚聲驚醒,昨晚上有點喝多了,他敲著悶痛的頭坐起來,掃帚已經掃到他房間門前,這么早掃院子的不是蘇嬋就是純娘,這兩個人最愛干的就是早早起來掃院子。他迷迷糊糊地下床,走到床前,撓著亂七八糟的鳥窩頭推開窗戶,正想叫掃地的人離他的窗戶遠點。
“啊,寧樂,早安。”溫柔的嗓音響起,含著禮貌的笑意。
寧樂一愣,抬起頭來,映入眼簾的竟是林嫣那張輪廓秀氣的鵝蛋臉,眉眼帶笑,清麗可人,一大早站在他窗前,恍若朝霞下一株含著露珠的芍藥花,生氣勃勃,鮮亮動人。
寧樂直勾勾地望著她,呆若木雞了兩分鐘,啪地關上窗戶,風風火火地洗臉梳頭穿衣服,緊接著拉開門,單手叉腰一手扶在門框上,白嫩的娃娃臉微揚,以一種朝氣蓬勃,自在灑脫的姿態迎接著燦爛的朝霞,度之快讓林嫣咂舌,驚奇地看著他。
“林嫣,早安。”他用文縐縐的語氣微笑著說。
林嫣眼睛睜得大大的,點了點頭。
寧樂沖著她笑了一會兒,雖然場面很沉默,卻忘了覺得尷尬,手伸進懷里,很自然地拿出一個油紙包遞過去:
“這是老家那邊賣的松子糖,正宗的松子糖,送你…你給我帶的那個芝麻糊糊,很好吃!”
“好吃就好。”林嫣笑著說,接過他遞來的松子糖,不由得聞了聞,“好香啊,謝謝!”
寧樂見她開心地笑起來,剛剛還忐忑的心安定下來,送出的禮物沒有被嫌棄還收到了感謝,他心情很好。
就在這時,正房的其中一扇門開了,蘇嬋穿著黑色短褐,從門里邁出來,長長地伸了個懶腰,懶腰才伸到一半時覺察到院子里有人,望過來,直勾勾地看著他們倆。
“嬋嬋,早安。”林嫣含笑走過去。
“你的眼睛怎么了?”蘇嬋盯著她微微腫起來的眼皮,疑惑地問。
“眼睛?沒怎么啊!”林嫣下意識摸了摸眼皮,笑說,“怎么起這么早?”
“餓了。睡不著。”
“我爐子上蒸著紅豆糕,給你吃兩塊墊補一下?”
蘇嬋點點頭,看著她手里的油紙包:“這是什么?”
“寧樂帶回來的土產,松子糖。”林嫣笑答。
“我的呢?”蘇嬋將目光放在寧樂身上,理直氣壯地問。
這不是在等待人贈送土產,而是直接開口要了。
“我給你拿。”寧樂無奈地說,轉身進屋了。
林嫣去拿點心。等寧樂從麻袋底下翻出要送給蘇嬋的土產時。院子里早已響起了呼喝聲,蘇嬋正在院子里練拳,腰馬合一。虎虎生風,要多威武有多威武,要多瀟灑有多瀟灑,連他都得甘拜下風。他有時候也會想。像這樣一個比漢子還爺們的姑娘,她的夫婿到底會是什么樣。好想看。
走過去時蘇嬋收了拳,手背朝下伸過來,寧樂老老實實地把土產放在她的掌心里。
蘇嬋把油紙包打開,然而她的禮物卻不是松子糖:
“白瓜子?”
“五香的。好吃。”寧樂認真地說。
“為什么不是松子糖?”
“買的時候樣太多了,我就給你們一人一樣,你不是愛吃瓜子嘛。”
蘇嬋看了他一會兒。寧樂被她看得直毛,蘇嬋卻什么話也沒說。轉身,一邊往酒樓里走一邊咔吧咔吧開始嗑瓜子。
寧樂見她沒有因為禮物不同不高興,長長地松了口氣。
陳陽又從老同事的口中打聽到關于一品樓的事,一大早就對蘇妙說:
“豐州這邊的生意好像已經完全被佟二少接下了,長生雖然還是一品樓的廚長,實權卻少了很多,還被佟二少處處刁難,佟二少這會兒正在一品樓和品鮮樓里大刀闊斧地改規矩,已經引起不少人的不滿。”
蘇妙想了半天,問:“佟染呢?”
“佟四少幾天前就出城了,聽說是去游玩。”
“也就是說他已經徹底不管這邊的事了。”蘇妙搔著臉頰,佟染怎么看都不像是會乖乖地把手中權利拱手讓人,任人排擠卻一聲不吭的類型。
“好像是這樣。”陳陽回答。
蘇妙扁了扁嘴,怪!這事有點怪!
又是定休日,蘇妙難得早早起床,她和回味約好了今天要一起去逛早市,再去門鄉街新開的早餐鋪子吃早點,那家鋪子才開業就很紅火,其中的甜豆腐腦很受豐州人的喜歡。
回味正在穿衣服,蘇妙就自己走到側門前要打開門,不想才走到門口,有細微的說話聲傳來,打開門版一看,文書和6慧兩個人面對面地站著,手互相推著,也不知道在推什么,見門突然被打開,齊齊望過來,緊接著臉刷地漲紅。
蘇妙一愣,慢悠悠地打了個口哨,笑說:“你們兩個今天真早吶。”
6慧尷尬萬分,臉紅得都能蒸熟雞蛋,將手往文書的手里用力一推,轉身飛也似的跑了。
文書愣愣地看著她突然就跑遠了,還沒回過神來,蘇妙已經將他手里的安神香袋抽出來,繡工精細,還散著幽香:
“不錯嘛,繡的真精致,不比買的差,你賺到了!”
文書手足無措,頓了頓,奪過她手里的香袋袖起來。
蘇妙望著他不自在的臉,表情卻嚴肅起來:“我說,你若沒那個意思,就別隨便接受別人的好,趁早拒絕,拖著裝傻最差勁了。”
“裝、裝什么傻?”
“她那么明顯地喜歡你,別跟我說你沒看出來,就是傻子都看出來了,負不起責任就別招惹。”
文書垂著頭,沉默不語。
蘇妙才要說話,就在這時,馬車的噠噠聲傳來,她從短巷里探出頭去,一輛闊氣的馬車駛來,竟穩穩地停在緊閉著的蘇記大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