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這個時候跑到蘇記去,有什么意圖?”佟染瞇起柳葉眼,望著吊兒郎當的長生,有些不悅,沉聲問。
“意圖?”長生呵呵一笑,更用力地搖著扇子,“我只是去吃個飯而已。里頭的老板娘可真有意思,比我見過的所有女人好玩多了,看起來很聰明,不過我比較喜歡傻姑娘。”
“品鮮樓和一品樓兩座酒樓還不夠你吃的?”佟染冷冷地道。
“偶爾也想吃個新鮮嘛。”長生接過佟飛遞來的茶熱熱地喝了一口,笑嘻嘻說,“我也不是一點收獲都沒有只是去吃飯的,至少我覺得蘇二姑娘在防著你,并且開始懷疑你了。想知道她怎么懷疑你嗎?”他笑得帶了點誘引,仿佛希望他心情迫切地追問下去。
佟染卻只是目不交睫地盯著他,一字一頓,冷聲警告說:“長生,別再拖我的后腿,聽懂了嗎?”
長生唇角的笑容僵了一僵,有一瞬的狼狽感促使他垂下眼簾,頓了頓,卻又一次笑起來,抬頭對他說:
“我只是開個玩笑。我什么時候拖過你的后腿,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會幫助你,我是站在你這邊的。雖然是這樣,不過,阿染你活得實在是太緊繃了,你太執著于‘佟’這個姓氏,也許自由灑脫一些你會更有展。”
“一個被家族驅逐的人有什么資格對我說這樣的話?”佟染鋒銳地回應,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長生,紅潤的嘴唇勾起一絲弧度,一絲看似在笑實則卻陰森冰冷仿佛在詛咒威嚇的弧度,他的語氣里充滿了堅定與自傲。他冷冷地對他說,“佟家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總有一天,我會把那個男人從佟家最高的位置上拉下來,將他的一切占為己有,而這些是你想做也做不到的事。“
“我并不想做你說的那些事…”
“我知道。所以你是懦夫。我不是。”
長生一時語塞,抿著嘴唇想說什么卻不知道該說什么,過了一會兒。無奈地笑道:
“阿染,依我看佟家維持不了多少年了,佟家的輝煌時代已經過去,如今的岳梁國豪華酒樓并起。那些同業已經開始進入輝煌時期,而佟氏這個已經輝煌過的必會走向衰敗。這是規則。一品樓連續三年在虧損,不是一個地方,而是全國六成的一品樓,這樣的東西我并不認為值得你不擇手段去爭取。以你的手藝你的頭腦完全不需要靠佟這個姓氏。”
“恭維的話就免了,佟家之所以衰頹完全是因為坐在最高位置的那個人太無能,若是我。佟家一定會重回頂峰。”這話不是自負也不是自滿,而是在闡述一個事實。他只是在說一個事實。
長生僵硬著唇角看了他一會兒,終是什么也沒有說,低下眼簾,輕嘆了口氣。
立在角落里的佟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眸色冷峻的佟染,低下頭,一言不,恍若不存在一樣。
中午時蘇記的側門正在上演狗血的倫理情感大戲,蘇嫻正單手叉腰指著一個大紅綢子裹身的胖太太對著常來勾搭的有錢胖子高聲叫罵:
“死胖子,你竟然跟老娘說你老婆死了,你老婆不是死嗎,她怎么站這兒了,難道是看你太惡心了特地上來勾你下去的!”
“嫻姐兒,你聽我說…”
“說的沒錯,老娘就是來送你下去的!死胖子,竟然敢咒老娘死了,老娘看是你這身豬皮又癢了!”胖太太顯然是個狠角色,一把揪起胖子的招風耳朵,把胖子捏得哇哇大叫起來。
“娘子,娘子,疼,快松手,松手!”
“騙子!之前看你長得丑說話卻實在,老娘一直以為你人品不錯,快給老娘滾,再讓老娘看見你靠近蘇記老娘扒了你的豬皮拿去煎油!”蘇嫻怒氣沖沖地說完,轉身,大步離去。
“嫻姐兒,嫻姐兒你聽我說…”
“說你奶奶個熊!死肥豬,老娘千里迢迢趕過來看你,你又給老娘拈花惹草,看老娘今兒不好好教訓你!跟我走!”比胖子還要肥壯的胖太太揪著胖子就把他往街上扯,那胖子掙脫不開,疼得直叫。
“娘子,你輕點,娘子…”
蘇嫻聽到這一連串漸行漸遠的哀嚎越心煩,走到拐角處,沖著一堆偷看熱鬧的人瞪起眼睛叫嚷道:
“都看什么,還不給老娘干活去!”說罷,氣哼哼地進門去了。
“平常最會偷懶的明明是大姐。”蘇嬋咕噥說,被蘇妙一把捂住嘴。
“原來那個死胖子有老婆,虧我還覺得他人不錯。”蘇妙扁了扁嘴,“老婆一個人在家鄉持家帶孩子,他自己一個人在外面風流快活,這種人真差勁!”
“依我看大姐是急了,不然也不會考慮那種胖子。”純娘說。
“什么意思?”蘇煙疑惑地問。
“再嫁啦,大姐已經二十三歲了,若沒辦法趁年輕再嫁,老了以后又沒有子女,多孤單,想想都可怕。”純娘一本正經地說。
“我倒不覺得,即使有子女也不一定會生什么事,再說把自己的人生放在別人身上才更危險,靠山山倒靠人人倒靠自己最好。”蘇妙不以為然地道。
“我贊成妙妙說的。”林嫣突然出現,手里是一蒸籠糯米卷,“再嫁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成過親的女人要么嫁給各種條件都不如自己的男人,要么嫁給喪偶的男人做填房,第一種阿嫻肯定不愿意,至于第二種,各方面都好的喪偶男人只會娶黃花姑娘。再說不管是好的還是差的以阿嫻的年紀男方必會有孩子,當繼母可不容易,搞不好會身敗名裂的。”她將手中蒸籠移開一點,笑盈盈道,“煙哥兒。這是給客人吃的。”說罷,徑自去了。
蘇煙訕訕地縮回手。
“說的好像她挺有經驗似的。”蘇嬋盯著林嫣遠去的背影,狐疑地嘀咕。
蘇妙揚了揚眉。
第二天一大早,伙計阿川背著包袱被陳陽帶著來向蘇妙道別,笑嘻嘻說:
“東家,對不住了,契約簽的是六年。我這還沒干滿一年就得走了。還要你現招人。”
“是啊,明明簽了六年,早知道就應該再寫一條提前離職要付違約金。”蘇妙繃著臉說。頓了頓,撲哧一笑,在越愧疚的阿川肩膀頭拍了拍,“我開玩笑的。也沒法子,你爹突然病了。你又是長子,你不回去地還真沒人種,你就回去種種地娶個媳婦好好孝順你爹娘吧,一路順風。”
“是。多謝東家。”阿川笑著說,又和其他伙計道了別,被眾伙計送出門。
“招工告示寫好了沒有?”蘇妙問陳陽。
“寫好了。要現在貼?”
“當然現在貼!快貼上快貼上!”蘇妙一疊聲吩咐。
陳陽應了一聲,拿了招工告示去門外貼。
蘇嫻打著哈欠順著后門進來。蘇妙望著她罕見的素顏狀態,驚詫地道:
“大姐,你今天沒化妝!”
“老娘沒化妝有什么奇怪?”蘇嫻乜了她一眼,撇著嘴角說。
“不是,昨天那個胖子真給你那么大的打擊?我以為你只是跟他玩玩。才認識沒多久就天天提成親的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他還騙你說他老婆死了,這種人也值得你翻來覆去地懷念?”
“誰懷念了?我是玩玩!”蘇嫻一字一頓地強調,扭著水蛇腰向樓上去。
“大姐,你今兒…真俊俏!”從樓上下來的小伙計盯著她的臉笑嘻嘻道。
“滾!少跟老娘耍花嘴兒!”蘇嫻勢踹了他一腳,懶洋洋地上樓去了。
蘇妙輕嘆了口氣,就在這時卻覺得后脖子涼颼颼的,扭頭一看,回味正站在她身后盯著她。
“…干嗎?”蘇妙被他盯得全身毛,疑惑地問。
回味只是看著她,看了一會兒,平聲咕噥了句:“原來在你心里天天提成親的男人不是好人。”轉身,徑自去了。
蘇妙愣了愣,訕訕地摸著嘴唇,沖著他的背影笑嘻嘻地說:
“小味味,晚上來紀念我們相識三周年吧!”
“我們相識是秋天,現在已經是冬天了。”回味頭也不回,一字一頓地說。
“記得還真清楚。”蘇妙扁扁嘴,小聲嘟囔。
周誠從側門進來,昨天胡氏就陪蘇老太去城外的廟里參加佛法大會要三天后才回來,這個時候所有人都在酒樓里忙碌準備開業,看準后院空無一人,他來到水井前彎下腰仔細研究那口加了蓋上面還上了鎖的水井。
“你在干嗎?”一聲嬌斥在寂靜的院子里響起,把周誠嚇了一跳,回頭望去,拿著大掃把的純娘走了過來。
“原來是純娘啊。”周誠笑起來。
就普通人來說他長得還不賴,個頭挺拔一表人才,不過比回大哥差遠了,特別是妙姐姐說過這個人是壞人,還有他以前那些無恥的行徑,因此不管他笑得多友好純娘打從心眼里討厭他。
“這顏色真亮堂,純娘你穿這衣裳真好看!”他在她身上掃了一眼,笑著稱贊。
這樣的稱贊算不上高明,至少對于為唱曲姑娘每天都會被許多男人恭維的純娘來說是這樣,她并不買賬:
“你在這里鬼鬼祟祟的想干嗎?”
“我哪里鬼鬼祟祟了,我是奇怪咱們蘇記這水井怎么還用蓋子鎖上了?”
“妙姐姐說了,對酒樓來說安全很重要,一點差錯都會影響到客人的健康,無論是水源還是食材,無論是無意還是人為,她是不會犯姨丈從前犯過的錯誤的。”純娘一本正經地回答,緊接著頭一扭,硬邦邦地道,“你快進去吧,遲了程大叔要惱的。”說罷,轉身回房去了。
周誠一陣窩火,眼里寒光一閃,惡狠狠地瞪著她離去的方向,啐了一口,低聲罵道:
“不識抬舉的臭丫頭,一家子全是婊/子!”
黃昏時分,蘇妙正在廚房里忙碌,陳陽匆匆闖進來,一疊聲道:
“二姑娘不好了!不好了!”
“我哪里不好了?”蘇妙正在燒魚,握著炒勺不悅地說。
“不是你不好了,是外面不好了,一品樓的廚長帶著副廚長來找茬,就在一樓當著客人的面說咱們的招牌菜芙蓉丸子、鳳凰四仙、三杯魚反正就是那二十道菜是他們一品樓的招牌菜,還說二姑娘偷了他們的招牌菜,不要臉,是小偷,非讓二姑娘出去交代清楚,否則就不走。”
蘇妙眉微蹙,想了一會兒,對著他的臉說:“我怎么不要臉了?別說二十道菜我都改過了,就算沒改過,我能做出來那也是我的。他們一品樓還做夫妻肺片呢,他們做夫妻肺片時怎么不想著那夫妻肺片還不是他們的呢。再說,一品樓外菜單的二十道私房菜是所有一品樓的私房菜,是佟家的私房菜,長生剛來過,佟染都沒說來找我,他一個廚長算哪根蔥!”
“二姑娘,這話跟我說沒用,那些話又不是我說的。”陳陽訕訕地笑道。
蘇妙把炒勺遞給回味,抱胸扁著嘴,眼神四十五度角向上,抖著腿想了半天,喚道:
“周誠!”
正洗碗的周誠立刻跑過來,低聲下氣地賠笑:“阿妙。”
“一品樓的廚長,誰?”
“廚長鄭德,副廚長于升,兩個人脾氣暴躁,時常在一品樓里拉幫結派,只要是他們不滿意或和他們對抗的最后一定會被他們趕出酒樓。鄭德是佟家二少爺的親娘舅。”
“佟家少爺的舅舅是廚子?”蘇妙狐疑地問。
“佟二少是庶出,佟二少的母親是佟老爺的貼身丫鬟。”
“那個人和佟染的關系如何?”
“很差。”周誠沒有半點猶豫地回答。
他果然對這些旁門左道的消息知之甚多,蘇妙摸著下巴陷入沉思,周圍的幾個人全在留意她的動靜,回味和周誠則一前一后直勾勾地看著她。過了一會兒,卻見她手一拍,笑道:
“小味味,煮兩碗翡翠湯!”說罷,出門去,再回來時手里拿了一只小瓷瓶。
回味正在煮湯,看了她一眼,狐疑地問:“那是什么?”
“居家旅行防身挑事的好東西。”蘇妙神秘兮兮地笑答。
“挑事?”回味哭笑不得,將碧油油散著清澈幽香的翡翠湯分兩碗盛好,卻見蘇妙拔去瓶塞分別倒了點白色粉末在兩碗湯里,用勺子攪勻,“你干嗎?”他驚詫地問。
蘇妙不答,一邊往外走一邊吩咐:“阿陽,端湯跟上!德順,準備好兩個麻袋到前頭來!”
回味實在不放心,命同喜看鍋,跟她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