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及第粥?就這一鍋豬雜粥?”回味不喜歡內臟類的食物,離遠一些,哭笑不得地問。
“什么豬雜粥這么難聽!”蘇妙不滿地道,沖著他一面扳手指頭,一面認真地說,“你聽好了,豬肚、豬肝、豬心、豬腰、豬肉、粉腸相當于縣式、府試、院試、鄉試、會試、殿試六及第,六及第你知道嗎,就是一路過五關斬六將堅持到底贏得勝利的意思!”
回味的眉角狠狠一抽:“我是不知道及第跟豬雜有什么關系。那這丸子相當于什么?”
蘇妙想了想,回答:“聽說是殿試中狀元的意思。”
解釋得越發莫名其妙了,回味無語地嘆了口氣:
“一大早就給他們吃這么重口的東西沒問題嗎,不會膩?”
“我準備了解膩的咸蛋和清淡的小菜!”蘇妙捧起一籃子鹽鴨蛋并數碟色彩斑斕的無錯菜給他瞧。
“你還真是費心了。”回味撫額,無語地說。
“我好歹是煙兒他姐嘛,而且我早就想試一試在大考來臨的清晨幫弟弟準備早飯了,會成為很寶貴的回憶哦!”她笑瞇瞇地說。
回味不知道該說什么,忍住想翻白眼的,提起小泥爐上已經煮好的清茶,一邊往外走一邊淡淡地說:
“那你就慢慢準備吧。”
“你不留下來幫我?”
“我討厭豬雜。”回味頭也不回地說。
“別說‘豬雜’那么難聽,很影響食欲的!”蘇妙不悅地糾正。回味人已經出去了。
蘇嬋因為蘇煙下場考試的事昨天特地從豐州趕回來,亦沒睡好,腫著眼睛沒精打采地進來幫蘇妙端飯。
在堂屋布置好碗筷。蘇妙讓蘇嬋去叫蘇煙他們來吃飯,蘇嬋去了,不多時蘇煙和寧樂搖搖晃晃地進來,身后跟著嘮叨不停的胡氏和蘇老太。蘇嫻打著哈欠跟在最后,才踏過門檻就聞到一股肉粥的味道,皺了皺眉:
“大清早就吃肉?”
她的聲音卻被蘇煙興奮的語氣蓋了過去:“好香的味道!二姐,這粥真香。都放了什么食材,看起來好棒!”
胡氏無奈地嘆了口氣,在他漂亮的腦袋瓜上拍了一下:“馬上就要考試了。還這么沒心沒肺,可怎么好!”
蘇煙被說的垂下腦袋,委屈地扁扁嘴。
“就是這種自然放松的狀態才好,若是太緊張反而不妙。”蘇妙含笑說著。在臉色發綠的寧樂的肩頭一拍。“你也放松下來,該念的都念了,今天只不過是檢驗一下這么久以來努力讀書的成果罷了。我特地為你們兩個人煮了好運粥,可以給你們帶來好運哦!”說著盛了兩碗粥,分別放在蘇煙和寧樂面前,笑道,“一人吃一碗!”
“不可以吃兩碗嗎?”。蘇煙充滿期待地問。
“不行,吃太飽會犯困。這么大一碗足夠了,再來一顆咸蛋。”
“二姐小氣!”蘇煙扁著嘴說。端起粥碗大口吃起來,粥白如凝脂,鮮香濃醇,美味誘人,他開心地彎起眉眼,歡聲贊道,“好吃!二姐以前怎么沒煮過這粥,我想天天吃!”
十幾歲的男孩子正是吃肉的時候,當然回味除外,他的味覺清淡得跟老頭子差不多。
蘇妙盈盈一笑。
“怎么粥里還有面疙瘩?”寧樂舀起一枚面疙瘩,看了看,眉角一抽,“鯉魚形狀?”
蘇煙一愣,也去翻自己的碗,同樣找到一枚:“我的也有!鯉魚面疙瘩!紅色的!”
蘇妙手一拍,歡喜地說:“你們運氣真好!這鍋里我只放了兩條鯉魚,你們兩個都吃到了,這說明今天幸運之神站在你們這邊,不管今天做什么,一定沒問題的!”她強調說服力地用力點了兩下頭。
“分明是你自己盛進去的,作假也忒明顯了點。”蘇嫻哭笑不得地說。
蘇妙一僵,繼而尷尬地笑起來,問蘇煙:“很明顯嗎?”。
蘇煙用力點了點頭。
蘇妙越發尷尬,搔了搔臉頰,哈哈哈笑道:“就算很明顯,反正一定是個好兆頭,所以絕對沒問題,今天是你們的幸運日!”她信心滿滿地強調。
蘇煙似被這樣爽朗輕松充滿了活力的笑容感染,有一股堅定的力量從這樣的明媚里傳遞到他的心,他忍不住笑起來,重重點了點頭:
“嗯!因為是幸運日,所以沒問題的!”
寧樂雖然覺得這種傻兮兮的祈福花招有點滑稽,卻并不排斥這滑稽帶給內心的溫暖感,半垂著眼簾,望著面前散發著噴香鮮美味道的肉粥,唇角勾起,會心一笑。
回味去廚房拿了冷干飯來默默坐下,想以一壺清茶泡著吃,才泡好時,回過頭正對上蘇嬋繃著的臉,她直勾勾地盯著他,一句話不說。
“你也要吃?”回味卻很輕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問。
蘇嬋點點頭,把碗遞過來,回味提起茶壺給她泡了一碗。
“小回兒,給我也泡一碗!”蘇嫻揉著太陽穴說。
回味點頭,亦給蘇嫻做了一碗茶泡飯。
蘇妙、胡氏和蘇老太胃口卻好,大清早吃葷粥一點不嫌膩,尤其是蘇老太,別看上了年紀,居然一口氣吃了四碗外加一個饅頭。
早飯后蘇煙寧樂準備前往考場,縣試五場,每日一場,辰時開始,戌時結束,岳梁國對選拔人才還是很重視的,為了防止吃壞東西,中午時會統一供飯,考試的人自帶筆墨即可。
蘇老太和胡氏自然不放心,因為不能跟去,囑咐了許多,蘇煙一句一句乖乖地應了。寧樂立在一旁不耐煩地抖腿,嘴里咕咕噥噥地背誦著有可能會考的文章。
胡氏終于把車輪話說完。又道:“讓你姐也說兩句!”
蘇嫻正雙手抱胸神游太虛,聞言微怔,想了想。對蘇煙道:
“你大姐能不能改嫁給金龜婿全看你考得怎么樣,若是考不中,老娘后半輩子讓你養!”
“…”胡氏在蘇嫻身上狠拍一下,蘇煙呵呵地笑,啞口無言。
“好好考。”蘇嬋憋了半天才吐出三個字。
蘇煙點頭應了,望向蘇妙,寧樂亦不由得停止背誦。望過來。
蘇妙微微一笑:“家里不指著你們考功名賺錢,所以盡力就好,平常心最重要。小樂樂。我在此鄭重告誡你一句,不許在考場打架,不管遇到什么窩氣的事都要淡定,別忘了你是去干什么的。”
“誰打架。這時候你提打架干嗎?我什么時候打架了!”寧樂對被當做小孩子告誡很不滿。一疊聲質問。
“時辰不早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蘇妙笑而不答,催促著說。
寧樂沒得到回應,不忿地哼了一聲,扭頭先走了。蘇煙忙跟上他,蘇老太和胡氏目送他們離開,一個勁兒求老天保佑。
“你突然提打架是什么意思?”回味不解地問。
“今天的考試狐朋狗友三人組也會參加。”蘇妙笑瞇瞇地說,“小樂樂用功了這么久。好像已經把想出一口氣的動機給忘了呢。”
回味想了半天才想起來狐朋狗友三人組,恍然點了點頭。摸著下巴說:“在考場上鬧事會被直接驅逐,十年禁考。”
“這么嚴格?”
回味點點頭,鋒銳地道了句:“不過若是連一點挑釁都忍耐不了,進了官場也成不了事,說不定還會禍及家人,還不如跟著你學廚更有前途。”
蘇妙看了他一眼,不悅地說:“你把廚師當什么,這個行業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回味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蘇家人啞口無言,望著他倆,搖頭在心中輕嘆:這兩個人的嘴巴一個比一個惡毒,還真是絕配!
事實果真如預料的那樣,寧樂才一踏進考場,剛找到座位坐下就受到朱二、隋三、喬四的挑釁,三個先到的人大搖大擺地走過來,圍在他的桌前,故意高聲嘲諷道:
“喲,這不是寧小官人嗎,你爹去年剛犯了事被流放,你今年就敢下場,真是好膽量!瑞王爺開恩沒讓你爹的案子罪及全家,你一個犯官之子也該夾起尾巴做人吧!你爹橫行鎮里魚肉百姓,有多少人恨他恨得他牙根癢癢,幸好皇上圣明處置了你爹,給咱們長樂鎮送來一個青天大老爺,這個時候你卻跑出來,讓人看著心里就不痛快!再說像你這種連字都認不全的也敢跑來參加縣試,你也不嫌丟人現眼,若我是你早就灰溜溜地回到鄉下守著兩畝薄田度日,也好過在大庭廣眾之下丟人!”
朱二的聲音太大,把考場內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來。
寧縣令上任時間不長還沒發揮太大的效用,真實情況并不是朱二說的那么糟糕,然而平頭百姓骨子里就對當官的畏懼厭憎,人的弱點也就是喜歡在與己無關時隔岸圍觀幸災樂禍。無論是驚詫、諷刺、興奮、畏縮的眼神,落在寧樂身上都會讓他產生一種被針扎似的狼狽痛感,胸腔內翻江倒海起怒火,他的確忘記了今天還有可能遇見朱二他們,在沒有防備之下相遇,被這幾個混賬放肆地羞辱,不僅是他被羞辱,連父親也因為他被說三道四了。雙拳在書桌下逐漸握緊,他竭力壓抑著就快要爆發的憎怒與屈辱,半垂下頭逼迫自己不去看他們惡心的嘴臉,努力屏蔽那些刺人的令人異常難堪的視線。他咬著后槽牙忍耐下來,一言不發地從包袱里取出筆墨放好,在心里靜靜地默書。
沒有成功挑撥起對方的火氣,失敗了的朱二惱羞成怒,氣洶洶地瞪著他。寧樂依舊不理睬,細細地研墨。被裸的無視,朱二勃然大怒,一把抓起寧樂桌上的硯臺,用力摔碎在地!
這一回寧樂忍無可忍,他本就是個脾氣粗暴的,先前的忍耐已經耗光了他的全部力氣,更何況在他這么艱難的時候摔碎了他的寶貝硯臺,比摔碎他自己還要肉疼。忍無可忍,他霍地站起,一張娃娃臉蓄滿了憤怒,看起來有些怕人。他瞪圓了眼睛,厲聲道:
“臭小子,找死!”
“怎么,想打我?來呀,來打我,有種你就打我!不敢動手你才是個娘們兒!”朱二輕拍自己的臉,用不屑的語氣鄙視地說。
寧樂怒不可遏,一把揪起他的衣領,舉起拳頭喝道:
“王八羔子,你看老子敢不敢!”
“寧大哥,不行!”一直怯生生躲在墻根的蘇煙眼見事態擴大,顧不得許多,硬著頭皮沖上前,一把抱住寧樂的胳膊,“二姐說了,不許打架!”
“二姐”兩個字傳入耳朵,讓盛怒中的寧樂冷不防打了個激靈,腦袋一震,回過神來。他總算明白臨出門前蘇妙囑咐他的那句話的含義了,握拳的力道不由自主地松懈下來,他想起了自己一年來的努力,想起了父親臨行前老淚縱橫的叮嚀。
“別忘了你是去干什么的。”她說。
窩氣與怒火漸漸平復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比之前更加堅定的執念。
他松脫蘇煙的手,重新坐下來,表情淡定。
“你小子怎么沒種了,剛才不是挺有膽量嗎,這會子怎么慫了?”隋三就是要激怒他一般地大聲嘲笑。
寧樂對他的挑釁對周圍的議論充耳不聞,默默地收起地上碎掉的硯臺。
“何事如此喧嘩?”官學里派來的監考官負手踏進來,掃視一圈之后,走到事發區域,表情嚴厲地瞪著幾人。
朱二等第一次參考,被這人的嚴厲氣派驚了一跳,下意識戰戰兢兢起來。
寧樂站起身,從容不迫地施了一禮,淡聲道:“回大人,剛剛這幾位經過學生身邊時不小心碰壞了學生的硯臺,動靜過大,請大人恕罪。”
監考官見他不卑不亢,舉止得體,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對朱二等人喝道:
“你們還不快回到座位上坐著去,若是擾亂了考場的秩序,全部攆出去!”
朱二等人唯唯諾諾地應了,回座位坐著去了,禁考十年可不是鬧著玩的。
監考官走后,蘇煙從包袱里又拿出一套筆墨,遞給寧樂,悄悄地說:
“二姐怕出意外讓我多帶了兩套,給你!”說罷,輕聲輕腳回到自己的座位前,乖乖地坐下。
寧樂聞言愣住了,拿起桌上的筆墨,呆呆地看了半天,緊接著眉角狠狠一抽:那女人是算命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