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妙跟蘇嬋來到外場,驚詫地看見胡氏正站在大堂里跟一個頭花白的男人抱頭痛哭,哭得那叫一個滄桑凄涼,瞠目結舌,忍不住問:
“娘的初戀情人找上門來了?”
“是大哥,娘的大哥。”蘇嫻雙手抱胸,漫不經心地說。
“大哥?”蘇妙吃了一驚,猛然想起胡氏的確有個大哥,當年在胡家惹上官司破產后為了生計出走他鄉另謀生路,之后再沒回來過,“娘的大哥大姐應該見過吧,那個真是咱們舅舅?”
“我哪里見過,那時我也沒出生,娘一眼認出來應該不會有錯。”蘇嫻按摩著臉頰漫不經心地道。
蘇妙柳眉一揚,眸光掠過疑似胡家大舅的人物冷不防落在他身后一個容顏秀麗舉止拘束的妙齡姑娘身上,又吃了一驚,下意識道:
“啊,那個不是…”
回味聽說出事了跟出來立在她身旁,此時順著她的眼光望去,也是一愣,跟在胡家大舅身后抱著琵琶的秀美姑娘不正是那一日被他從寧樂手里救下的純娘么!
純娘見爹爹突然認親有些拘束地抱緊琵琶,感受到有目光降落,下意識望過來,一眼看見回味,白嫩的鵝蛋臉霎時罩上喜悅的紅暈,姿態曼妙地快步走來,福了一福,悅耳地道:
“原來恩人是這里的人,奴家純娘,上次多謝恩人仗義相救!”
回味沒想到會突然碰見她,愣住了,沒有說話。
“她是誰啊?”蘇嫻對非姐妹的女性本能地抱著敵視,不悅地問。
蘇妙就把上次的事對她和蘇嬋講了,蘇嫻和蘇嬋更覺得不爽。原來那個小霸王是因為這丫頭才來找茬的,連帶著對回味仗義救美的舉動也很不滿,認為他是個給人找事的麻煩精。
胡氏和胡大舅終于哭完了,雙方坐下來,胡氏擦著眼淚讓蘇家三姐妹過來給舅舅見禮。胡大舅比胡氏大八歲,名副其實是個長兄,兄妹間的感情看起來很深厚。胡大舅比實際年齡要老得多。一張紫赯色的方臉上留著亂蓬蓬的胡子。頭也是花白色的,每一條皮膚褶皺都在無聲地訴說著這些年的辛酸。
純娘也過來拜見姨母,又見過三個表姐妹。胡大舅認出回味。他是個憨厚老實就連骨子里都充滿了風霜的人,對著回味連連道謝。回味見他們一家認親,自己多余,便回廚房去了。
胡大舅說起這些年的遭遇。又忍不住哭了一場。
當年胡氏父母相繼去世,胡家酒館因為惹官司被賣掉。胡大舅聽信妻子的話用剩下的錢為盤纏打算去投奔妻子在外省開酒樓的親戚,結果到了那里才現那個親戚早就不知去向。盤纏花光無法返鄉,好在有廚師手藝勉強能養家糊口,結果卻因為長期勞導致嚴重的關節風濕。起病來疼得連刀都拿不動,腰背也出現疾病無法久站,這樣沒用的員工老板自然不會要。工屢屢碰壁,就在走投無路一家人要跳河去死時。純娘的生父收留了他們。
純娘姓郭名純,小字純娘,父親郭班主經營一個曲藝班,人不多,收留胡大舅一家供吃住讓他們幫忙打雜做飯,至此胡大舅一家才算是真正有了棲息之地。不料天有不測風云,一場大規模瘟疫猛烈來襲,走南闖北的曲班全部染病,胡大舅的妻子兒子亦沒有挺過來,唯一幸存的只有胡大舅和當時還年幼的純娘。萬念俱灰的胡大舅因為郭班主的恩情實在放心不下純娘,將其收為養女,四處漂泊。
先前父女倆投靠一個曲班,誰知隨著純娘漸漸長大,禽獸班主竟起了壞心,胡大舅帶純娘逃了出來。純娘嗓子好,又不愿再受曲班的剝削,為了更快地賺錢安穩下來,父女倆經人指點,開始了賣唱生涯。之前因為在洪喜樓得罪了寧樂,父女倆被洪喜樓拒之門外,又因為想尋找親人必須要留在長樂鎮,只得尋找其他餐館,于是就走到蘇菜館來了。
胡大舅說的老淚縱橫,純娘亦不停地掉淚,胡氏跟著他們又哭起來,抹著淚拍拍胡大舅的手,哽咽著說:
“大哥,這些年苦了你了!你不知道,你一直沒有傳信回來,我還以為你死在外頭了,現在好了,你總算回來了!雖然大嫂和昭兒都去了,但你外甥外甥女還在,你妹子家雖然也不寬裕,但好歹有吃有住,你要是不嫌棄我們過得清苦,就帶著這姑娘留下,好歹是親戚,日子再緊巴彼此也是個依靠!”
胡大舅已經好久沒有聽到親人間如此溫暖的話語了,一時間百感交集,哭得更厲害。
胡氏把現在家里的情況簡單說了一遍,蘇東最初做學徒時跟著的人其實是胡大舅,胡大舅算是蘇東的半個師父,聽說蘇東已經病逝,又難過了一陣。
“這家菜館是妙兒開的,以前她爹教她時她嫌這嫌那,當時我還以為她不成,沒想到她爹一沒了,她也能挑擔子了。”胡氏欣慰地看著蘇妙,說。
胡大舅沒想到現在家里的主事人竟然是蘇妙,蘇菜館即使是才來長樂鎮的他們都有耳聞,這樣一家有名的菜館竟然是這么個小丫頭開的,他離家時蘇妙還沒出生,望著蘇妙泛著稚嫩的小臉唏噓不已。
胡氏看著蘇妙,蘇嫻、蘇嬋也看著蘇妙,好像在等她表態。
蘇妙摸摸下巴想了想,對胡大舅笑說:
“雖然是親戚,但該說的還是要說明白,因為菜館才交租金又新雇了幾個伙計,已經沒閑錢再雇人了,可讓舅舅干住著舅舅也不能自在。舅舅的手藝應該還在,我心里是希望舅舅能在廚房幫忙,量力而為地幫忙就可以了。我有兩個學徒,煙兒下了學也會來做學徒,可我要忙廚房里的事沒那么多精力,若舅舅把他們教導成能派上用場的就太好了。純娘要留下來可以在外場幫忙,你要是愿意也可以在這里唱曲,到時候客人給多少打賞全是你的,店里不抽成,能拉來多少客人全看你自己。純娘是姑娘,跟我們姐妹擠擠無妨,舅舅是男人,煙兒屋里住著回味,家里實在沒多余的地方,舅舅要是不嫌棄可以住在店里。但是有一樣,你們父女兩個人,目前我只能付一份工錢,不是因為親戚不講究這個也不是因為想壓榨你們,實在是因為沒有閑錢,我原本不打算雇人的。”
她說的太清楚,就連胡氏也不知道該怎樣勸說,因為蘇家的錢全是蘇妙賺的,沒了她蘇菜館根本就不存在,所以很自然的,蘇家的大事都由蘇妙決定已經成為慣例。蘇嫻蘇嬋更是一臉事不關己,對她們來說姐妹太多已經到了覺得厭煩的地步,對這個沒血緣關系的表姐妹壓根不感興趣。
胡大舅是愿意的,長樂鎮是他的家鄉,他已經上了年紀,能在家鄉住下,有親人陪伴,不會被催租也不用擔心露宿街頭,還有工錢拿,這已經很好了,但他不知道純娘的意思,望向純娘。
“沒關系妙姐姐,我們突然來,妙姐姐家人口多也沒有法子,那份工錢就給爹,我一個姑娘家有吃有住也不用什么錢,妙姐姐又不要我唱曲的打賞,這對我已經很好了。”純娘靦腆地笑說,頓了頓,有些擔心地道,“只是我們留下來,妙姐姐會不會因為這個被寧小官人找麻煩。”既然蘇妙知道那天的事,她就必須要把這件事說出來。
“他剛剛已經來找過麻煩了。”蘇妙含笑說。
胡大舅和純娘聞言大吃一驚,蘇妙繼續笑道:
“不管怎么樣,你們還是住下來比較安穩,我娘也希望你們留下來。寧樂你不用擔心,關于這個我要說一下,雖然我不怕因為得罪人搬家,但最好還是不要因為這種事搬走,寧樂雖然像惡霸卻確確實實是縣令之子,為了店能一直開下去,還是跟他打好關系比較好,純娘不用刻意討好他,但也別去惹怒他。”
純娘咬著嘴唇應下。
“你不用擔心,只要你別主動招惹他,一切有我。”蘇妙淺笑說,“你若是能在這里好好做下去,在你出嫁前我會替你準備一份嫁妝,不敢保證多豐厚,但不會比平常人差。”
純娘的臉刷地紅了。
“你決定一下,我們家三姐妹,你想住在誰的房間里?”
蘇妙的思路跳得太快,純娘有點跟不上,愣了愣,膽怯地看了一眼蘇嫻蘇嬋,大姐好像很厲害,三妹看起來更可怕,二姐…雖然也有點可怕,但笑瞇瞇應該不是個壞人。
“我可以和妙姐姐住嗎?”純娘賠著小心問。
“可以。”蘇妙笑答。
于是胡大舅父女就在蘇家住了下來,蘇老太也沒反對,感念的是當年胡大舅對蘇東做學徒那段時日的照顧。
自此胡大舅白天在后廚打下手帶學徒晚上直接住在店里,有個不會嫌棄他傷病的老板愿意為他提供展現手藝的平臺讓他重操舊業,他心里很高興。
純娘選擇繼續唱曲,因為店內氛圍不適合唱靡靡之音,蘇妙教她用彈唱的形式說書,不再以容貌吸引人而是用故事吸引人,被吸引來的客人反倒更多,客人多純娘賺的又是完整日薪,竟過得比誰都要滋潤。
純娘在蘇菜館扎根的一個月后,寧樂帶著幾個狐朋狗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