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少的地方風很涼爽,只有在如此空曠的水邊才能體味到一絲屬于秋季的清冷寂寥。
蘇妙望著遠處讓人眼暈的人群,果斷走到江畔的大石頭上坐下,從懷里摸出一只葉包兒展開,里面是兩根噴香的烤雞腿。蘇妙拿起一根自己叼著,將剩下的一根遞給跟過來的回味。
“哪來的?”回味一愣,問。
“從攤子上拿的,之前我看你一直很想吃的樣子。”蘇妙笑瞇瞇地說。
“我沒想吃。”回味沉聲反駁,嘴里說著卻伸出手連雞腿帶葉子一起接過去,重新包好,揣進懷里。
蘇妙的眼尾狠狠一抽,坐在石頭上豪爽地啃著雞腿,問:
“你不吃?”
回味在她旁邊的石頭上坐下,口內說:“一個姑娘家在外面大吃大喝成何體統!”
“你干嗎用我爹的口氣對我說話,我又不是你生的。”他的教育絲毫沒有減弱她啃雞腿的熱情。
回味面色一窘,嚴厲地看了她一眼,見她不理他,低下頭想了想,問:
“胡大娘剛剛是怎么了,身體不舒服嗎?”
“我大哥三歲時被饅頭噎死了,大概是剛剛那孩子和我大哥臨過世前的樣子相同,觸了我娘的往事。當時家里條件不太好,我奶奶以為只是尋常噎住了,喝點水順下去就好了,結果饅頭被水泡漲堵在嗓子里人就過去了。我娘和奶奶的關系一直不好。”
回味點了點頭,沉默片刻,輕聲說:“原來你生活得也不容易。”
“噯?”蘇妙沒想到他會突然說這話,一愣。
“姑娘家十五歲正是待字閨中準備議親的年紀,你卻父親早逝又沒有兄長,弟弟年幼,妹妹也沒有定親,母親祖母關系不和,出過閣的大姐嚴格來講已經算不得娘家人了,你每天早出晚歸地養活一大家子。為生計忙碌,雖然生意不錯,但前途未卜又沒有保障,你成天笑嘻嘻的讓我覺得你好像沒煩惱。細想想你卻一點也不容易。”
“什么笑嘻嘻的,把我說的像個傻子一樣,我也是有煩惱的,比如奶奶和娘什么時候和好;大姐四處拋媚眼會不會招來變/態;煙兒應該多交同齡的好朋友,他卻寧可在家繡花也不出去和朋友玩;嬋兒再不溫柔點真的會嫁不出去。這些我都有在煩惱。”她如數家珍地說。
“你煩惱的全是別人的事,你自己呢?”回味望著她嘴唇上泛著油光笑意盎然的表情,忽然問。
“我?我對現在的自己很滿意,每天和家人在一起,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有很多好朋友,生病了會有很多人關心我,基本上每一天都過得很開心,這樣不是很好嗎?”
回味看了她一會兒,撇過頭去。嗤笑了聲:“你還真是容易滿足!”
“知足常樂,想太多只是自尋煩惱。盡人事聽天命,只要盡力過好每一天就一定會受到上天的眷顧的!”她燦爛地笑說,銀色的月光斜照在她的嘴唇上,亮晶晶的油光看得更明顯。
他忍俊不禁,別過頭去:“你的那種自信滿滿比你笑起來時更傻。”
蘇妙被噎了一下,這人的嘴巴有時候真討厭,她明明很勵志卻被他嘲弄成了傻子。道不同不相為謀,她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不再理睬他。繼續啃雞腿。
“你為什么那么喜歡笑?”回味望著黝黑的水面,突然輕聲問。
蘇妙愣了愣,粲然一笑,道:“因為我爺爺對我說只有時常笑福氣才不會跑掉。不管遇到什么樣的悲傷痛苦,一定要用笑容將它們都趕跑。”這是前世的祖父在病榻上留給她的最后遺言,那一年她十歲,這句遺言她記了兩輩子。
“你爺爺?”回味一頭霧水,“你爺爺應該是在你沒出生前就過世了吧?”
蘇妙看著他眨巴了兩下眼睛:“你不知道還有托夢這種方便又快捷的交流方式嗎?”
回味呆了一呆,緊接著撲哧一笑:“你那是什么蹩腳的理由!”
蘇妙扁扁嘴。就在這時,一束束拖著長長金色尾巴的煙花筆直地竄上天空,咚地在半空中綻放開來,映紅了一大片如墨的夜幕。璀璨的煙花四散,如世間最絢麗的花朵,令整座城鎮的所有花燈都黯然失色,連江面上五顏六色聚集在一起的祈福燈亦失去了光彩。
“是煙花吶!”蘇妙霍地跳起來,一臉興奮的表情,兩只亮晶晶的大眼睛緊盯著在空中綻放的煙花,璀璨地閃爍著,竟比天上的花火還要燦爛迷人。
回味不由得被吸引住了目光,坐在石頭上側著頭,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的笑顏。
他也很好奇他為什么總想盯著她的笑容看,心跳又變得奇怪起來。這么盯著一個姑娘看實在丟人也很不禮貌,可是為什么他就是移不開眼呢,他不太明白,這到底是為什么?
煙花足足燃放了半個時辰,蘇妙看得意猶未盡,笑瞇瞇地回過頭,卻發現回味正直勾勾地盯著她,頓了頓,問:“你干嗎傻了吧唧地盯著我?”
傻…傻了吧唧?
回味撇過頭去沒好氣地道:“誰盯著你了,自作多情!”忽略發燙的耳根,站起來轉身,“快回去吧!”
蘇妙眨巴了兩下眼睛,跟上去,兩人一前一后往回走,蘇妙看了他一眼,說:
“我還想吃雞腿,反正你也不吃,把你那份給我吧。”
“不要。”他斷然拒絕。
蘇妙皺了皺鼻子,嗤道:“小氣鬼!”
就在這時,只聽見一個女子的聲音尖銳地哭喊道:
“來人吶,救命啊,我的孩子掉進江里了!妮子!救命啊!”
蘇妙被這一聲破了音的尖叫嚇了一跳,循聲望去,一個年近三旬的婦人抱著一個嬰兒正沖著黑漆漆的江面上大聲哭喊,已經有路人被驚動,遠遠地望著,一臉不安地指指點點。回味一愣,才想加快步子走過去,身旁的蘇妙已經如離了弦的箭一般飛沖出去,奔到婦人身旁問:
“大娘子,怎么了?”
“妮子!我的妮子!”婦人見有人過來,抓救命草似的抓住蘇妙的手臂,指著漆黑的水面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天色太黑,江畔又沒有護欄,極容易發生落水事故,回味隱隱看見有個人影在水里撲騰,應該就是婦人的女兒了,才想說下去救人,有人比他動作更快,蘇妙奔到江畔以一個華麗的姿態縱身跳入江水中。回味嚇得頭發都豎起來了,匆忙跑到江邊,借著月光看見她很快游到溺水的孩子身旁,孩子大概是剛剛落水漂得并不遠,蘇妙從后面拽住衣領帶著那孩子游回岸邊,月光下的她仿佛一條來去自如的魚。
孩子很快被拖到岸邊,回味將那個歲的小姑娘拎出來,蘇妙雙手撐著陸地靈活地爬上岸,水里像魚岸上像猴子,回味這么覺得。
孩子母親沖過來抱起女兒,經過檢查,除了嗆幾口水受了驚嚇之外沒有大問題,有好心人借衣服給女孩裹上,女孩母親喜極而泣,連連向蘇妙和好心人道謝。
一場廟會被她碰見兩次意外也不知道是她的運氣好還是他們的運氣好,見孩子沒事蘇妙放了心,從地上站起來,回頭,卻見被孩子母親激動時沖撞到一邊去的回味正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愣了愣,緊接著單手叉腰,伸臂比劃了一個剪刀手的姿勢,對著他粲然一笑,得意地擠了擠眼睛。
…有誰說過來著,笑容是一件美好的事。
蘇妙全身都濕透了,雖然不冷,走在街上卻很尷尬,一直沉默的回味見狀解了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雖然里面只剩下褻衣,他是個男人不要緊。
有衣服落在濕漉漉的身上,蘇妙微怔,含笑裹住自己,歪著腦袋看著他:
“小味味,你還挺有風度嘛!”
“別叫我小味味。”回味不樂意地說,頓了頓,又道,“下水救人那種事是男人做的,你一個女人日后少逞強!”
蘇妙努了努嘴:“我可是專業的救生員,因為能救我才去救,沒有逞強,以性別去看問題的男人會吃虧哦!”
回味不理她,兩人就這樣回到小吃攤,這時候廟會基本上已經散了,才走到小攤前,卻見蘇嫻三姐弟正遠遠地立在一角。蘇妙走過去順著他們的眼光望去,蘇老太和胡氏挨坐在長凳上,臉發紅一看就是喝了酒,胡氏一臉悲傷過度之后的僵硬,蘇老太則趴在桌上大哭,嘴里不停地說:
“我也是疼賢兒的!我也是疼他的…是我害了賢兒,我老婆子對不住你啊!”她反反復復地念叨著這兩句,一直在哭。
胡氏一言不發,過了一會要拿茶時,回過頭才看見立在街角的兒女,腫著一雙桃核似的眼睛,用略微沙啞的嗓音平聲道:
“都賣完了,收攤吧,你們奶奶喝醉了,把她背回去吧。”
蘇妙愣了愣,緊接著微微一笑,脆亮地應聲。
直到進入燈光下眾人才發現蘇妙渾身濕透了,蘇妙只說人太多不小心掉進水里了。
收攤之后,蘇嬋背起醉醺醺的蘇老太走在前面,胡氏和蘇嫻夾著蘇妙走在中間你一言我一語配合默契地進行說教,蘇煙和回味推著推車跟在后面。
初秋,風過如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