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叔何宏是豐州知州衙門里的主簿,亦是蘇東多年的好友,品鮮樓還在時何宏時常來品鮮樓吃飯,亦常在酒樓打烊后與蘇東把酒言歡留宿夜談,雖是好友,何宏畢竟是衙門里的人,蹭吃蹭喝打白條在所難免,蘇老太和胡氏都不喜歡他,不過蘇東是真心拿何宏當友人看待,蘇東因為食物中毒案入獄時,也是何宏跑前跑后幫忙,雖然那樁案子蘇家花了不少錢,可最終蘇東能成功從牢里脫身,也是何宏在知州大人面前說了不少好話的緣故。
自打蘇東拖著病體搬到長樂鎮,他生前廣交的那些個好友就沒再出現,何宏突然來探望著實出乎蘇妙的意料,在聽蘇嬋悄悄對她說何宏此次來還帶了米面和兩條豬肉作為慰問品時眼眸微閃,熱情地邀請何宏重新回到堂屋坐下,讓蘇嬋倒水,并請何宏留下來吃晚飯。
胡氏和蘇老太不樂意,蘇妙心知她們是不滿意何宏只帶來一些不輕不重的吃食作為禮品卻沒送銀子,何宏作為主簿,找他辦事的人多,米面等物從來不缺,以往他打了那么多白條,來吊唁一次至少也該隨點慰問金。
蘇妙卻不以為然,何宏至少過來吊唁了,慰問禮拿多拿少那是情分,再說何宏自己家里有六個孩子,四十多歲還是個主簿,身處官場日常花費比普通人多,生活也不算寬裕。
何宏看出蘇老太和胡氏不太待見他,幾番推辭,蘇妙沒理會胡氏的眼色,硬是邀請何宏留下來用飯,讓蘇嬋和蘇煙陪何宏說話,自己轉身進了小廚房。
家中菜不多,銀子不夠也沒法出去現買,蘇妙想了一想,先用今日采摘的野菜和蘑菇煮了一道野菜鮮蘑湯,雖然捕捉來的鱔魚不多,好在個頭算大,勉強夠用做一鍋鱔魚飯。
要制作鱔魚飯,先要將鱔魚放入燒開的滾水中煮至能撕開肉的程度,接著撈起來過冷水,之后將魚肉撕成條,留魚骨待用。鍋內放油,以姜蒜片爆香,放入鱔肉炒至水分收干,加黃酒、鹽、醬油繼續翻炒收汁,將姜蒜片挑出來直接用于接下來煎魚骨時爆香。在煎好的魚骨里加入黃酒及一大瓢清水,大火煮開后加蓋以小火煮成奶白色的魚湯,濾掉魚骨和姜蒜片。
米洗凈后用鹽和醬油腌制兩刻鐘放入瓦煲,倒入熬好的魚骨湯煮開后,以小火慢慢燜煮至表面水分快干,加炒好的鱔肉繼續用小火燜至一刻鐘,直到米粒入味熟透且顆粒分明,將醬油燒熱淋在飯上,灑上蔥花。
濃郁的醬香、魚肉的鮮香混合著米飯的清香從廚房里飄了出來,層層疊疊,濃厚誘人,讓堂屋里的客人都有點坐不住了,卻又不好意思過來旁觀。蘇煙也不由得咽起口水,不時往門外瞧,坐立不安只想快點開飯。蘇老太心里抓撓似的想問到底什么這么香,卻不愿意和胡氏說話,只能老僧入定似的坐在凳子上數念珠。
跟著香味來到廚房的人是蘇嬋,她靠在門框上,直勾勾地看著蘇妙忙碌的背影,雙手抱胸低聲問:“你留何大叔吃晚飯,想做什么?”
果然是個敏感的孩子,蘇妙笑笑,看了她一眼,輕聲說:
“咱家總不能等著坐吃山空,好歹我和爹學過一陣子做菜,我想在長樂街擺個小吃攤,可在那里擺攤必須要有人幫忙,何大叔是知州衙門的主簿,說不定能幫上忙。”
蘇嬋直直地盯著她,不說話,也沒離開,一馬平川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你若閑著,幫二姐擺碗筷順便把湯端過去,等吃完了飯你和煙兒記著把娘和奶奶支開,等事情辦成了再告訴她們也不遲。”
蘇嬋依舊沒有回答,頓了頓,卻默默地端起爐子上的湯鍋。
“小心燙!”蘇妙含笑囑咐了句,蘇嬋已經出去了。
瓦煲上桌后略等半刻鐘再開蓋米飯會更香甜且不怕粘口,嚼勁十足的米飯搭配爽滑鮮美的鱔肉,胡氏和蘇老太雖然沒說,卻一連吃了兩碗飯,何宏送了不少大米,兩人終于可以放心地痛快吃一頓。何宏對蘇妙的手藝同樣贊不絕口,吃飽喝足后意猶未盡地道:
“過去蘇兄還常常感慨自己的一身手藝無人繼承,現在看妙兒這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啊,年紀輕輕就有這等手藝,不錯不錯!”
“何大叔過獎了!”蘇妙謙遜含笑,向蘇煙和蘇嬋使了個眼色,于是蘇嬋請蘇老太出去消食,蘇煙請教何宏學問上的事,胡氏見他們探討學問,擔心自己在場影響,也因為近些日子身心俱疲,囑咐蘇妙和蘇煙好好招待客人,自己回房去了。
蘇妙找準機會和何宏說了想擺攤的事,何宏滿口答應,讓蘇煙找了紙筆,寫了個條子,叫蘇妙拿上條子去光明街找巡檢房的于巡檢即可,又說知州大人近期要調往昌州去做知府,屆時他也會跟去,此次大概是最后一次來蘇家拜訪了。
又閑話了一回,何宏起身告辭,蘇家人將他送出院門,何宏才要離開,不料卻與才回家的蘇嫻走了個頂頭碰。蘇嫻濃妝艷抹,身上泛著濃濃的酒味,看了何宏一眼,嗤笑了聲:
“喲,這不是何大叔嗎,我說離老遠看著怎么這么眼熟!”
何宏不太愿意應付蘇嫻這種陰晴不定的姑娘,禮貌地忽略了那些酒味,訕訕問候了句:
“嫻大姑娘這么晚才回來?”
“沒法子,我爹死了我自然得靠自己自力更生,就這么一個小破院子還成天有人想把我趕出去哩!”蘇嫻踉蹌著腳步醉醺醺地笑說,“何大叔來得真稀罕,我爹生前給人賒了那么多賬,死后連個吊唁的人都沒有,好在還有一個何大叔,雖然來得晚了些,可何大叔來了我這心就舒坦了,何大叔也該來,我爹生前賒最多的就是何大叔,那些銀子加起來沒有千兩也有百…”
“嬋兒,大姐喝醉了,扶大姐回屋去,我在廚房留了飯,給大姐端來吃了!”蘇妙眼見何宏臉色不好連忙說,那些賒賬必是要不回來,既如此,也沒必要因為那些事得罪衙門的人。
“誰稀罕你的那點飯,你大姐我今晚吃的可是全魚宴,那種矜貴的席面你們這些人一輩子都碰不著!”蘇嫻打著酒嗝得意洋洋地說,還沒說完就被蘇嬋強拉著回房去了。
何宏皺了皺眉,臨離去前欲言又止地對胡氏道了句:
“大嫂子,嫻大姑娘…還是好好看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