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黑,外面的宮燈被一盞盞點亮,綿延出一排長長的燈墻,蜿蜒曲折,十分壯觀門楣!
“真好看!”顧婉笑道。
鳳儀宮里的宮燈,都是從顧婉的鋪子里采購,就過年這一批貨,讓顧婉賺了不少,幾乎比得上半年的銷售額,只為這個,她多少也要夸贊幾句。
柳氏望著阿平,阿安圍著留哥兒玩鬧,稍一不注意,留哥兒就差點兒從榻上一腳跌下去,結果被阿平一把接住,抱個滿懷。她眉眼間便不自覺略顯得柔和,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扭頭:“婉兒,穎孺人最近怎么樣?我記得…前天禮王府才送了年禮,那母子倆也不容易。”
顧婉一怔搖頭,“我到沒注意。”
她并沒有特別關注禮王府的事兒,不過想來穎孺人帶著一個不能繼承王府的孩子,日子不會太好過,但那又如何,至少他們衣食無憂,也不會有人去找麻煩,作踐人,已經比千千萬萬的,雖是可能面臨權貴壓迫的尋常百姓,幸運得多。
若不是沐家厚道,穎兒姑娘與她的孩子,哪里有生存的可能?
沐四會落到如此下場,是他自己的性格問題,有句話說得好,性格決定命運,但是,誰也不能否認,穎兒姑娘多少也有些責任。
沐家人再不習慣遷怒,心里也不可能沒有怨恨。
沐延旭愿意讓他們娘倆進京,還愿意庇護他們,已經是寬容。已經是看在死去的沐延曄的面子上,總不能還要求他,盡心盡力地替這母子二人謀劃未來。
就顧婉來說,連沐延曄都不值得關注。何況是他的小妾和庶子!就連穎兒有沒有給他們王府送年禮,她也不知道。
平日里家中瑣事都有寶笙打理,只有比較重要的才通知顧婉。顯然,禮王府里的節禮這種事兒,遠算不上什么要緊。
柳氏面上卻露出幾分不忍心,苦笑道:“年節過了,婉兒,你且替他尋一位先生啟蒙吧,怎么說也是我沐家的血脈。可別荒廢了學業。”她到底是要做娘的人,對孩子總多幾分憐惜。
顧婉無所謂地點點頭,只是啟蒙罷了,集賢館隨便抓出個名列前茅的學生,都能給皇子當啟蒙老師。何況一王爺庶子?既然皇后開口,她便幫一幫忙也無妨,省得皇后為此勞神。
在鳳儀宮里坐著閑聊片刻,回到家,顧婉就隨手給顧南傳了封信,顧南想了想,貌似手底下還有兩三個運氣不大好,沒有入仕的弟子在,干脆推薦去教禮王府的那位小公子。別的不說,沐家人一向大方,束脩總不會少,京城米貴,居大不易,能添點兒進項。也是好事。
且不說穎兒迎接先生時的心情如何復雜,轉眼就到了新年。
沐延旭也早早封印,呆在大興宮給大臣們寫‘福’字兒,說來,這時節本沒有皇帝賜福這一道程序,還是當年在涯州,顧婉和沐七先寫了許多福字送人,后來沐延旭才為表示恩寵,也特意抽出時間寫幾張福字兒送給弟弟們。
只是近來沐延旭卻有些后悔,以往只寫給幾位王爺和宗室里的親屬,沐延旭隨便寫,能拿得出手便好,可后來皇后提議,也給親近的重臣贈送,由皇帝賜福,兆頭又好,還很體面,沐延旭沒當回事兒,就答應了門楣。
但一開始寫,沐延旭就發現不對,賜福并不能厚此薄彼,政事堂一群人,加上其他的地位比較高的重臣,還有勛貴之家,甚至是世家大族,真要寫福字,不花個一兩天的時間專門寫,根本完成不了,而且,給手底下的臣子賜福,寫的字總不能太差。
沐延旭本人的書法一般,可過了兩個年,愣是把這個‘福’字寫得連白玄清,沈況,顧南這等大書法家,也甘拜下風。
由此可見,他得練習過多少次,才能有此成就!
沐延旭就是再后悔,可那么多人期待著,只要得到皇帝墨寶,就興高采烈地供起來,他也不好意思說此事作罷。
一直到年三十,沐延旭才辛辛苦苦地將各家的福字都送了去,松了口氣,轉頭又得準備大宴。這種年終大宴,便是皇后身懷六甲,按規矩也要出席,顧婉身為七王妃,坐得靠前,就挨著皇后,正好也能享受到廚子專門給皇后做出來的溫熱的美味佳肴,不必和大部分客人一樣吃冷食。所以這一年的大宴,顧婉到過得不錯。
柳氏心軟,夜宴雖然穎兒姑娘絕對別想參加,卻請了余哥兒。
顧婉遠遠地看了他一眼,那孩子低著頭,戰戰兢兢地坐在宗室子弟中間,幾乎沒什么人跟他搭話,整個人跟不存在似的。
柳氏嘆氣,特意賜給他了兩碗菜,說是看他喜歡吃,實際上是給他長臉。
那余哥兒起身謝恩,顧婉才瞧見他的面容,這孩子長相還真不錯,雖然眉眼間過于懦弱,氣質也差了些,可五官精致,竟然集合了沐延曄與穎兒的優點,如果再大方活潑些,一定是個可愛的孩子。
柳氏見到的他的五官,心更柔了幾分,還賞了不少筆墨紙硯,甚至把他叫到身邊,殷殷叮囑,要他好好讀書習武。
這么一折騰,周圍的人看著孩子的目光,到少了幾分別扭。漸漸地,也有人與他說說笑笑。
柳氏莞爾,拉著顧婉低聲道:“前幾日幾位侯府夫人進宮給我請安,拐彎抹角地說起,也希望替孩子請個好先生,大約是你給余哥兒請先生的事兒傳了出去,他們也打集賢館的主意。”
顧婉也笑了。他們也未必是找不到好先生,只是希望借助集賢館之勢罷了。
集賢館現在聲名卓著,出來的都是精英,在朝野地位崇高,任誰都希望早點兒扯上些關系,將來無論是想進入集賢館就讀,或是入仕做官,總有好處。
便是勛貴人家出來的子弟,不必參加科舉,便能入仕,可名額畢竟有限,也只有襲爵的嫡長子才有此等機會,可誰家又能只有一個兒子?再說,身為家主,沒準兒還有疼愛的庶子,身為父母,自然要給孩子們打算。
顧婉琢磨了下,笑道:“咱們大慶朝能讀得了書的人,還是太少。”集賢館雖說是得天下英才而育之,畢竟屬于‘大學’,只有學有所成者,才能進入,可不會給人啟蒙。而大慶朝的國子學更是有功名之后才能入讀。
大慶朝各個州縣,也有官學私塾在,但一來不是尋常百姓能去讀,二來,數量太少,根本就不夠用。
說讓天下人都能讀書明理,那便是圣人也做不到,愚民思想,在這個年代,還是很深入人心的,統治階層總覺得,老百姓讀書太多,便不容易統治,哪怕是開明如沐家,再希望世家與寒士達成平衡,也不可能會愿意讓天下所有人都讀書明理。
再說讀書人多了,朝廷也沒有那么多的職位去安置!
她顧婉,最多也就管管自家的人,保證自家的人,連仆役在內,都能識字,別的,她一個婦人,也沒本事去做。
“是啊,連咱們宗室的孩子們,勛貴人家的孩子們,到了讀書的年紀,想請個好先生都不容易。”柳氏心有戚戚,真正才高八斗的大名士,除非遇見資質的特別好的,絕不會去給人啟蒙,那些愿意給孩子啟蒙的,無不是學問不怎么樣的落魄讀書人。
世家大族還好,底蘊深厚,家里隨便一個長輩,就能做了這點兒事兒,可因功績被封爵的勛貴人家,家里人連字都認不全,想要改變子孫后代的命運,肯定要讓他們讀書,花錢請先生到不難,難的卻是請一個能比得上世家大族的好先生。
如今才開國,勛貴人家的人反而更有上進心,他們中有些眼力的,都會重視孩子的教育,要是換成二十一世紀的說法,就是——‘不讓自己的孩子輸在起跑線上’。
因為科舉制度日趨完善,目光遠大的勛貴人家,已經開始和世家一般,開辦家學,從子弟讀書,只是底蘊這個問題,實在不是錢財能夠解決的,世家大族能請來的先生,勛貴人家肯定請不來,想要開辦一個好的,能出成績的家學,著實不易。
顧婉蹙眉,低聲道:“嫂子,以前你和圣人沒有子女,自然不必在意,但現在您馬上要有孩子,需得好好掌眼,選個好先生。”
柳氏鄭重地點頭。
顧婉又是一笑,低聲道:“不如由朝廷出面,開辦學堂,讓皇室和宗室,以及勛貴人家的孩子在一起讀書,一來能請到大名士為孩子們啟蒙,二來把他們聚在一起,有競爭,有對比,說不得能讓下一代孩子更有上進心。”
她只是隨意這么一提,柳氏卻上了心,暗自思量回去和圣人商量一下,反正宮里有了皇子,也是要啟蒙的,前朝不是也專門設了金秀齋,供皇子們接受啟蒙教育?只是沐家一直沒有嫡子出生,沐延旭和柳氏,才忽視了這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