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0、仰望

　　在巴掌大的小國家，傳遞政令是很簡單的事情，騎士拿著喇叭說一圈就行。

　　但在巨大的國家，在擁有龐大體制的國家，任何官方要求真不是頂尖一句話，下面分分鐘領會跟著動的。

　　譬如說酒駕這件事，曾經中國沒那么多車，酒駕事故的總量就不可能是人民群眾人人覺得慘痛的，也就等于沒有市場需求，所以一直管得不嚴，不是上面不想管，而是讓全國都管起來，要花費的巨大人力物力不劃算，這點資源要拿去做別的事情。

　　但中國汽車數量的發展，絕對是世界汽車史上的奇葩，哪怕爆發原因有國家調控的影響，但爆發出來的速度和數量還是讓政府也措手不及。

　　那么各地酒駕成了個很棘手的突出問題。

　　這時候要求全國嚴查酒駕，頒布新的酒駕法律呼聲很高，但最高層還是遲遲不動，導致抱怨聲四起。

　　實際上呢？

　　法律早就出來了，上面也是心頭有苦說不出啊。

　　因為頒布出來實施會很難很難的。

　　想象下從未被查過酒駕的中國老百姓在被查到以后，跟警察胡攪蠻纏的場面吧，明明昨天都沒人管，憑什么今天我喝點酒就不能開車了，你是不是針對我，你是不是有病啊！

　　這會讓整個執法成本非常非常的高。

　　而中國幾千年中央集權國家統治的經驗是什么，那就等到一次家喻戶曉的教訓再適時推出吧。

　　于是在某次無比慘痛的酒駕事故以后，順勢嚴懲并頒布的酒駕法律實施開來沒有半點難度，所有老百姓都知道喝酒開車被抓住的后果是什么，執法者也理直氣壯的簡單輕松，以至于都沒多少人質疑喝個酒居然會導致坐牢，這是不是有點太矯枉過正了。

　　上面也知道，法律界更清楚。

　　等大家腦海里都認同了喝酒不開車，開車不喝酒以后，再減輕對酒駕的懲罰，不至于要去坐牢，這事兒就順順利利的讓全國人民接受了。

　　這算是近些年做得比較成功的一個案例，很典型。

　　足球的事情比酒駕復雜得多，道理卻是一樣的。

　　沒這事兒，足球市場依舊死水一潭，抱大腿的、表忠心的、撈錢的各種亂七八糟都有，就是沒正兒八經推動足球產業發展的。

　　但如果來個高大上的政府部門自己推動產業發展，多半會像無數國企那樣半死不活，也得不到老百姓的支持，這樣兒被中飽私囊的公司已經好幾撥了，足球圈被抓進去的官員幾乎都跟這有關。

　　這也導致有人因為足球升官的話，還真有這種顧慮，跟老百姓解釋為什么讓搞足球的人升官？

　　搞足球的還有好人么？

　　跟所有人解釋清楚城市化進程恐怕就是個類似于全民掃盲的浩大工程，關鍵是還沒人看沒人聽，誰會關心官媒上解釋的那些文字？

　　非得引起口水仗，讓所有人都產生了好奇心圍觀心，所有人同仇敵愾的一個鼻孔出氣，非要看個結果了。

　　這時候再說為什么，巴拉巴拉的一大堆，所有人才會帶著強烈的八卦解惑心理，哦，原來是這樣。

　　白浩南當然是在那次江州市的高層會議中，就知道他可能會被擬定成為什么委員候補委員之類，相應的這個可以算是機密層級了吧，這也算是對他的考驗。

　　他當然臉色有點難看了。

　　特么在緬北甚至溙北跟著當老爺、駙馬多好，不就是想避免被拴在馬槽邊當弼馬溫么，結果回來蹦跶一番還是這個下場。

　　不過這兩三周也慢慢調整過來自己心態了。

　　別把自己當成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兒就行，這跟緬北、溙北還是不一樣，那是真的當老爺，當人上人，這里自己就還是那個教練。

　　還是那個用合金不銹鋼板包裝出來金燦燦的泥菩薩，這年頭連鍍金都不需要了。

　　白浩南就坐在氣勢恢宏的大雄寶殿…哦，是大會堂里感受一切。

　　其實也有點像球場，雖然沒有兩軍對壘的場面，但也有莊嚴感、神圣感，這么多人一起吶喊助威的感覺。

　　既不瞌睡呵欠走神，也不聚精會神聽講的，可能就白浩南了。

　　看似專注，實則完全在按照自己的理解感受，畢竟那些文章他真的聽不懂啊！

　　全國那么多人都聽不懂這些八股文，更別說他，白浩南連解讀的文章都不見得能完全明白，他也還沒看到外面的風起云涌，自顧自的算是打坐修行吧。

　　一千多位全國各地參會人員，最終選出來的中央委員和候補委員各有一百多位，白浩南應該算是里面最出名的，起碼近些日子太出名了，都蓋過了兩位奧運冠軍，新當選委員上臺發言的時候，體育界就選的他，不過那稿子白浩南也不是很懂，照著念就好。

　　能聽懂說話的時候，也就是在各省各界分組討論的時候吧，有領導們分散過來參與到每個團的，白浩南被多次點到聊幾句，這種會議桌邊的場面，確實沒有臺本發言稿，誰都不知道領導會主動跟誰說，說什么，三次不同范圍的分組討論，白浩南被三位領導都點中了。

　　這到底算是必然還是偶然？

　　其中一位老大在體育界分組討論是這么問的，白浩南正在標準式發言：“我們正在推廣全國范圍內老少邊窮地區的足球培訓營，這方面投資近似于慈善項目…”

　　被打斷：“江州足球俱樂部吧，我聽說過，聽說你們有很好的主場，很好的球迷氛圍，全都是白教練帶著團隊在兩三年內突然做起來的，我很好奇，據說你在做球員的時候很不起眼，各種言行舉止也不那么堅定先進，走到這樣，肯定有過很多錘煉觸動，這很好，但我就想問問，足球事業在國內的口碑這么難聽，你在這么做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放棄？”

　　李琳真的作為秘書助理也能全程坐在白浩南身后，一直低著頭猛記猛寫，從領導進來就沒抬過頭，估計是太難以置信了！

　　然后在白浩南可能會說臟話或者不太那么莊重的話時候碰他下，這可能是她接受培訓最多的環節。

　　其實白浩南的臟話和下三路話是有點習慣，但絕對沒到隨時都脫口而出的地步。

　　這都是可控的。

　　關鍵是還得看面對誰來說，面對這位幾年前就提出要搞好足球運動的老大，他能不瑟瑟發抖已經是很有心理抗壓能力了，這瞬間天曉得他腦海里還權衡了下，到底要說有沒有想過放棄？

　　這個問題其實很刁鉆啊，按說普通提問可能都會問白教練怎么轉變過來的。

　　不過好像在這個會堂里面的一千多號人，應該都有自己的心路歷程，為什么會走到今天反而不是最重要的了，因為能走到這里來的都不是普通人，去探究怎么脫離普通層面反而沒什么意義，所以這個提問重點是在足球，而不是人。

　　白浩南不知道領會這層含義沒，反正坐在周圍肯定有人小心臟提速了，聽見他頓了頓居然把那心理權衡說出來：“謝謝領導提問…本來我想說有過猶豫，但我克服了，這才符合常理，但想了想我很肯定的說，我從來都沒想過放棄足球，哪怕在最艱難最痛苦的時候，足球都是我心里面唯一的支撐和信仰，當我墮落的時候，我覺得我接觸到的足球行業每個人都不干凈，這個運動已經臟透了被徹底毀掉了…”

　　整個會議廳一片寂靜！

　　除了咔嚓嚓的相機不停在各種角度閃光，然后就是一堆各種鏡頭無聲運轉，連記者們移動都是無聲的，輕功十級那種。

　　可能走到這層面來的人，應該每個人的履歷上都是無可挑剔的，可能還沒誰在這種時候敢說自己墮落過，還能把足球行業說得這么陰暗。

　　很多人都不敢看領導的臉色，剛才心跳提速的估計這會兒已經到了嗓子眼。

　　白浩南已經是大心臟了：“但真正站在最深最底部的地方，抬起頭來看見足球，就好像井口一樣只有光明和渴望，那是最純粹最美好的東西，所以當我有機會重新回到這項運動，我能做的就是做好我自己，帶動我身邊的一個人，兩個人，我的想法本來是自己帶青少年訓練，十年成才，但當我的方向是在朝著光明和渴望前進的時候，還是那個足球行業，還是那些人，卻出現一個又一個走進隊伍里面來共同前行的伙伴，所以我們才不斷提速…”

　　現場其實有人想趕緊鼓掌的，白浩南卻提高點聲音壓住了：“這時候我終于記起來曾經有老師告訴過我的一句話，是現在才想起來的，那時候我當成念經一樣背誦記住了，卻不完全明白含義，回答領導的提問，到現在我終于明白了，知明而行，知道正確的方向那就朝著那個方向走，無數天的正確以后，也許到某一天，我們就會發現已經站在夢想的面前了，謝謝領導，這就是我的回答，我沒想過放棄。”

　　心跳嗓子眼的終于滑回去，可能又有點遺憾白浩南沒說出什么氣勢非凡的精忠報國之類吧。

　　其實老和尚當年給白浩南說的還有前半句，他掐掉了，實際上是有點以己度人的掐掉了，在他看來復雜拗口的古文，要是說出來在座大家有點懵咋辦，所以才說最簡單的后面四個字，沒想到領導笑了，好像看出來他這點小聰明的笑了：“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你有個好老師啊…對，君子博聞強記的好學，還要有三省吾身的反思，這樣才能知道朝著正確的方向前進，而不是只會埋著頭做無用功，我們的足球工作、經濟工作、政治工作也正是這樣…”

　　嗯，這段被作為話引子的重要講話，后來白浩南天天學天天講，他就是自找的事兒！

　　這對話真不是提前準備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