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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節刺殺

  乙組組長蕭逸中尉再次回到暗黑的閣樓時,不僅佩服起身旁的許明軒上尉及他的助手來,這兩個家伙始終保持著同一姿勢,換做自己肯定做不到。

  閣樓上的空間不小,但可供射擊的只有一個小窗戶,所以蕭逸一般看不到對面的目標房間。許明軒上尉禁止他走動,盡管閣樓下面的住戶已被控制了,那里還留守著一名成員,看押著被關進臥室上了綁的那對老夫婦。最后一名成員呆在樓下的汽車里,那是一個維吾爾族人,說一口流利的俄語以冒充俄國人。

  蕭逸對轉過頭看著他的觀察手做了個安全的手勢。他知道這家伙即使在黑暗中的視力也極好,絕對看得見他的動作。果然,觀察手再次舉起了望遠鏡,替他的同伴觀察起了目標。而許明軒上尉根本就沒動。

  蕭逸躡手躡腳地來到窗子前,隔著一條街的對面樓房仍隱沒在黑暗中,只有極少數的房間亮著燈,他望了下三樓的那個房間,燈仍然亮著,但窗簾依舊,根本看不清里面的動靜。

  現在已經是凌晨四點了,再有半小時,不管能不能找到機會開槍,他們都必須撤退了。

  蕭逸無聲地蹲在了這個狙擊小組的后面,他會在半小時后提醒他們撤走。安全是第一位的,這是張小丁副局長的嚴令。

  四周靜謐無聲,蕭逸的思路開始飄忽。

  七月騷亂后,他們針對的那個號稱多數派的反對黨轉入了地下,一部分領袖再次出國避難,也有隱藏在國內的。六局動用全部的力量去尋找他們的下落,但很不成功。說明六局在俄國的情報網還很低級。

  來自總部的絕密指令取消了直接的刺殺行動,卻派來了更多的高手。許明軒上尉就是其中之一。他是1912年成立的狙擊學校的教官,也是國安總局七局(行動局)成員,還有一個身份。他的叔父是1917年春正式獨立的國家警察總署署長許公持。的元老之一。

  八月底,一個高級別的協約國聯合代表團訪問彼得堡,方總理、唐外長、司徒總長及王之峰副總局長來到了彼得堡,但李三才準將卻沒有回來。蕭逸參加了對代表團的保衛工作。見到了這些平時只是聞名的大人物。代表團在彼得堡待了十一天。一直在開會。跟克倫斯基領導的臨時政府進行會談,也跟俄軍方高層進行了多輪磋商。蕭逸負責司徒均上將的警衛工作,近距離接觸了這位風度翩翩的總參謀長。對其傾慕不已。當時與俄國商談軍事問題并不順利,但蕭逸看不到總長有任何的沮喪,臉上永遠掛著風淡云輕的微笑。

  司徒均向他了解過彼得堡七月事變的詳細情況,蕭逸除了隱去豌豆街行動外,盡其所知做了報告。當司徒總長得知其父是沂南名士蕭觀魚時,對他客氣起來,回憶了好幾段父親的往事,都是建軍之初的軼事了。那是一個午后,司徒總長似乎很悠閑,對父親、申無病、鄧公超等鄉紳們印象極為深刻。司徒均上將很感興趣地問及根據地的民生,就此講訴了很多當初在根據地發生的故事。引發了蕭逸的極大興趣。

  蕭逸發現,在司徒總長的描述中,創建以鄭家莊為中心的根據地的故事跟他所了解的有很大差別。從司徒總長對父親、陳超以及其他鄉紳的回憶里,蕭逸聽出了不一樣的東西,那就是公開宣傳的根據地鄉親簞食壺漿以迎不過是取得政權后的宣傳,期間有著曲折甚至血腥的故事,而這些,父親從未對他言及。

  他那時還小。而交通及通信的不便,使得相隔十來里地的兩個村子完全是兩個世界。參軍后,蕭逸曾讀過好幾本軍史著作,他最愛讀的是,這是開國將帥的戰爭回憶錄,是從1914年開始征文編輯出版的,王明遠、葉延冰、丁小富等人都回憶了夜襲白魏之戰,司徒總長那是尚未參加,還在為滿清朝廷效力,但司徒均講訴的東西肯定是事實,國防軍總參謀長,絕不會對一個中尉軍官編造故事。

  彼得堡訪問的后期,蕭逸護送司徒總長去了莫吉廖夫的俄軍大本營及盧布林的遠征軍總部。之前,蕭逸在聯絡處聽到了一些傳言,說這次方總理及司徒總長訪俄的主要目的是協調軍事問題,因為英法美等盟國擔心俄軍崩潰以影響整個戰局,建議遠征軍繼續增兵以達到四個集團軍的規模,并接管俄軍的西方面軍及西北方面軍的戰線。但在去往莫吉廖夫及盧布林的火車上,從司徒均和范德平片段的交談中,俄國臨時政府對遠征軍擴大規模并與俄軍換防并不贊同。認為在盟友滿足他們提出的援助要求后,俄軍可以穩定戰線并將德軍東線兵力牽制住。克倫斯基政府對待中國遠征軍的態度與尼古拉二世不盡相同,當初尼古拉二世對于華軍入俄作戰是采取熱烈歡迎態度的。現在的臨時政府似乎受到了輿論的壓力,對中國遠征軍有所警惕了。作為一個情報軍官,蕭逸猜想導致克倫斯基政府對華政策轉變的主要因素在于尼古拉二世,如今尼古拉二世已經在一幫保皇黨的陪同下去了鄂木斯克,在尼古拉二世周圍集中了以高爾察克海軍上將為首的一批軍事將領,他們在七月事件后公開發表聲明,呼吁俄軍效忠沙皇。用軍事手段取締臨時政府,承諾建立立憲體制,以日本為例,認為立憲體制才符合俄國的現實。蕭逸曾在聯絡處看到一份情況通報的底稿,是報給外交部的,底稿上收集了尼古拉“流亡政府”發表聲明后彼得堡各方的反應,其中甚至有尼古拉二世已經與中國達成了秘密協議,以割讓遠東領土為代價,換取遠征軍對他的支持以圖復辟的消息。大概臨時政府感到了壓力,曾召見陸征祥和范德平。要求遠征軍不為退位沙皇提供任何方便的要求。

  蕭逸想。中俄雙方的齷蹉大約就是那個時候產生的。彼得堡七月事變后,布爾什維克被臨時政府定性為“德國代言人”,其領袖們大都列入了臨時政府的通緝名單,他們控制的報紙如被查封了。孟什維克成了最左翼的派別。公開指責中國政府正在利用尼古拉二世進行分裂俄羅斯的勾當。為此導致了針對中國的抗議游行活動。

  等他們返回彼得堡,方總理等人已經與俄國簽署了相關協議,這次三國聯合訪問雖然取得了一些成果。但并未達到預期的目的。中國遠征軍的防衛區域不變,仍然接受俄軍的指揮。不過將規模增加了兩個軍,接管了俄軍的一段戰線,俄軍騰出來的兵力將用于西北方向,一些被認為忠于臨時政府的部隊被調往首都以及莫斯科,以保證臨時政府對這兩個大城市的控制。

  方總理及司徒總長等高官在九月初回國了。根據協定,遠征軍一個加強步兵連被調往彼得堡,擔負遠征軍駐彼得堡聯絡處的警衛工作。俄方一直不同意這個提案,但中國方面以八月中旬聯絡處曾受到“暴徒”襲擊而俄軍及警察行動遲緩為由,迫使俄國接受了提案,來自第9軍的一個加強步兵營正在來彼得堡的途中。

  在彼得堡華軍軍事力量得到大幅加強后,軍情局副局長張小丁組建了行動組,策劃對目標人物的刺殺。張小丁將行動組分為了兩個,甲組和乙組,甲組的目標是一個叫托洛茨基的人,此人在黨內的地位極高,僅次于烏里揚諾夫。乙組的目標是約瑟夫,一個身材矮壯的漢子,喜歡戴軍帽,總是穿一身舊軍服。已經來俄國半年有余的蕭逸擔任了乙組的組長,成員有十個人,兩個狙擊組,以及配套的服務人員。

  命令來自最高層,明顯違反了之前關于不針對俄國政治人物行動的禁令。他不可能詢問究竟,只能服從命令。令蕭逸困惑的問題一個接一個,為什么針對已經失勢的布爾什維克?為什么不針對其最高領袖而是選擇了其兩個助手?

  張小丁顯然有自己的情報來源。在豌豆街狙擊失敗后大約一個月后,張小丁便獲悉乙組的目標人物已經返回彼得堡潛伏在百萬街的一處寓所。偵察行動隨即展開,很快便制定了行動方案:首先控制目標人物寓所對面的一處住宅,控制其人員,然后用定點狙擊的方式消滅目標。

  張小丁在確認情報準確后下達了行動命令并再次強調了紀律,必須保證人員順利撤出,在現場留下中國人的任何蹤跡都是不允許的。

  現在一切順利,乙組利用暗夜順利潛入目標住所,無聲無息地干掉了那對無辜的俄國老夫婦,然后狙擊手便上了早已選定的閣樓。在蕭逸看來,那對無辜者根本不需要殺掉,因為“入侵者”都戴了面具,穿著也完全是俄國人的打扮。但誰也不敢保證某個細節會透露“入侵者”的身份,所以他們必須死。蕭逸已經習慣了這種行為,為了所謂的崇高使命,總是要犧牲一些無辜者。在行動組選定那套房屋時,那對俄國夫婦的命運就決定了。

  “注意…”觀察手的聲音很低,但還是驚破了蕭逸的沉思。

  “噗”地一聲,絕不比吹破一個氣球的聲音更大。許明軒上尉終于射出了他的子彈。

  “命中。”觀察手的聲音里帶著興奮。許明軒已經爬起來,迅速擰下了旋在槍口上的消音器。這玩意真的很神奇,蕭逸對發明這種裝置的人簡直佩服死了。

  蕭逸要過觀察手的望遠鏡向對面瞭望,對面房間的燈依然亮著。但人影似乎多了起來。

  “中尉,任務完成,由我最后清理現場,你們先走。”許明軒將消聲器和步槍交給了助手,蕭逸點點頭,對觀察手做了個手勢,兩人立即離開了閣樓。

  他們回到樓下的汽車里,不到三十秒,許明軒出現了,他一上車。車子便發動了。汽車的馬達聲在寂靜的黎明很是響亮。坐在前排的蕭逸很擔心行人的出現,但直到拐上大街,走出足有150米,才遇到兩名巡夜的警察。警察并未攔阻這輛福特牌轎車。這是彼得堡最常見的一款轎車。使用者非富即貴,而且,沒有任何值得追查的標志。

  按照預定的撤退路線繞了一個大圈子。轎車返回了遠征軍聯絡處。蕭逸在轎車停穩后轉過身,對坐在后排的許明軒上尉說,“祝賀你,上尉。”

  “為祖國服務。”許明軒微笑著說,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

  黎明的晨曦驅散了黑暗,蕭逸下了車,看見大樓門前站立的張副局長,“報告,任務完成,一切順利。”

  “很好,你,還有許明軒,跟我來吧。其余同志可以休息了。”張小丁向蕭逸伸出了手。

  直到第三天,蕭逸才在報紙上看到了百萬街的報道,只是講了兩名公民被殺,警察初步斷定是一起入室搶劫而引起的兇殺案,留在居室的那個人做了假象,誤導了警察。

  又過了兩天,準確的情報傳來,他們的行動再次失敗了。殺掉的不是約瑟夫,而是他的一名助手。約瑟夫還活著,他在當天就離開了那里,失去了蹤影。為此,許明軒和他的觀察手吵了一架。據觀察手說,那間屋子里確實有兩個人跟目標身材相似,顯然許明軒也搞錯了,其實怪不著觀察手。

  很快,總局的最新指令傳來,針對布爾什維克要害人物的行動被取消。因為甲組的目標尚未回國,因而行動尚未進入實施階段。

  又過了兩日,張小丁給蕭逸下達了回國的命令,“中尉,俄國戰略轉入了新的階段。由于科爾尼洛夫的無謀,我們關注的那伙人死灰復燃了,他們的主要人物已經全部返回了彼得堡,他們采取了更為嚴格的警衛措施,不能貿然使用清除方式解決問題了。我們將轉變方式,促使俄國政府用更合適的方式鞏固政權。為了安全,參加行動的所有同志全部回國,這是國內最新的命令。你的任務已經全部完成了,我會給總局一份恰如其分的報告,以保證總局對你進行嘉獎。百萬街的事情就徹底忘掉吧,這件事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你明白嗎?”

  “我明白。但是,我申請留下來,”蕭逸對張小丁副局長說,“最近彼得堡的局勢正在惡化,我已經熟悉了這邊的情況,留下應當可以發揮作用。”

  彼得堡局勢從9月下旬又混亂起來,布爾什維克卷土重來,利用蘇維埃會議實現其奪權的目的,打出了“一切權力歸蘇維埃”的口號。喀瑯斯塔得基地的水兵徹底站到布爾什維克一邊,而俄國駐扎彼得堡的陸軍部隊也公開打出了反對臨時政府的口號…臨時政府已經風雨飄搖,這或許是上峰轉變度的主要原因。

  “不行。行動組已經撤銷了,在部隊抵達后,聯絡組的安全已經有了保證,不需要你們了。執行命令吧。在給上峰的所有報告中,不許出現行動組的任何字樣。”張小丁決然道。

  蕭逸中尉以及行動組的成員分兩批回國了。彼得堡歲月成為了蕭逸永恒的秘密。他在國內仍關注著俄國局勢的發展,當俄國經歷了一系列驚心動魄的變革,蕭逸方意識到當初的行動是何等的意義重大。由此產生了宿命論的思想,一個肩負著重大歷史使命的人物是不會被干掉的,上帝,或者冥冥中選定其承擔歷史重任的神靈會保佑著他。不過,蕭逸曾聯想不止,如果托洛茨基和約瑟夫被干掉,歷史真的會變化。那是兩個深刻影響俄國走向的人物,如果沒有托洛茨基,布爾什維克建軍及隨后的內戰將很難設想。而約瑟夫的作用就更不用說了…蕭逸由此更加敬畏自己的上司們,他們竟然如此準確地選定了兩個關鍵人物!他們是如何判斷的?

  作為一個將畢生精力獻給了秘密戰線的軍官,彼得堡歲月永遠珍藏于他的心底,甚至連最親近的人也沒有言及,更不會以日記、回憶錄的方式公諸于世。很多年之后,蕭逸迷上了哲學。他甚至撰寫了一部哲學著作并得以出版。他的觀點基本是唯心論的,為此跟同行進行過激烈的辯論。持唯物論的反對者就蕭逸所舉的俄國案例講——即使他們(指約瑟夫等)出了意外,也會有其他人出現。是歷史選擇了約瑟夫,而不是約瑟夫創造了歷史,這就是歷史唯物主義。因為蕭逸在此做了一種假定,在俄國那個混亂血腥的特殊年代,假如某些人物意外死亡,俄國絕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但對方堅定地駁斥他,從而認為他的哲學是錯誤的。

  但是,歷史是由一個個的大人物來書寫的。大人物成功或者失敗的背后是一個個由小人物上演的驚心動魄的故事。蕭逸無數次想過,假如許明軒那一槍是瞄準另外一個人打,歷史絕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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