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草坪會”后,陳超跟江云乘車回到了設在原怡親王府的國安總局大院。警政部暫時也設在這里。
警政部是總統直管的強力部門,原先的名字是叫內政部的,但因為政府組建方案中設了一個負責民事管理的民政部,兩個性質和隸屬均不同的部容易令局外人混淆,于是方聲遠建議將內政部改為警政部,這一改,讓這個部門多了幾分肅殺之氣。
警政部一正二副,部長陳超,副部長兼國安總局局長江云,副部長兼首都警察廳廳長許公持,三個人都是絕對的老班底。
警政部雖已組建,但尚無正式的辦公場所,根據江云的建議,陳超暫時在國安總局辦公,但老妻尤氏仍住在海晏堂,陳超本來已托人在宣武門附近看好了一棟兩進的四合小院,但江云沒讓他買,江云對陳超說,“陳先生,我知道您和總統一樣,都是很不講究吃穿住用的,但如今身份不同了,您買房子我不反對,但不能這樣隨便。”
陳超便取笑江云,“喔,你小子啊,官做大了,譜也擺起來了。”
“我哪敢在您老人家面前擺譜啊?有兩個理由,您一聽就明白了。其一,總統已決定修建政府辦公大樓,委托鄧清華操辦此事。因涉及到北京的整體規劃,目前尚未定案。但事情肯定要辦的,如果各部各選地方,東一個,西一個,辦事效率就太低了。您知道,總統喜歡開會商議,光是等人就太浪費時間了。等政府所在地確定,跟著要就近修建政府官員住宅,所以您不必急著買房子。其二,即使買房子,您也不能離著西苑太遠,因為干咱們這行,樹敵最多,自身的安全不能不考慮。所以啊,我建議您暫時不要買。”
“可我也不能總住在西苑啊。你說的政府辦公大樓和住宅,還不知是猴年馬月的事呢。”陳超承認江云說的有理。
“陳先生不要急,我已經讓王月蟬動員附近的住戶搬家了,”江云劃了個圈,“這一片的住宅我準備全買下來,到時候我給您選一套,您跟嬸子搬過來就是。很快的。”
“看來你準備在這里長住了。明朝有東廠胡同,現在有人將你的衙門喚作東廠,這一片是不是要改叫國安胡同?”2
“東廠就是明朝的局嘛。我不在乎他們說什么,我就是要將國安總局打造成令總統放心的鐵血機構,誰敢反對總統,我就收拾掉誰!”在陳超面前,江云不需要隱瞞自己的觀點。
龍謙設立警政部的目的江云是清楚的,但陳超出任自己的頂頭上司他卻是十二分的樂意。十年的時光對于普通人是短暫的,但對于江云卻有脫胎換骨的改變。他已經不是當年跟隨龍謙化妝前往陳家崖實地偵察的那個小伙子了,經歷了無數事,更讀了很多書,江云已經明白,執掌國安總局這樣的鐵血部門充滿了危險,稍一不慎就是萬劫不復!危險來自于外部,更來自于內部,伴君如伴虎的古訓江云時刻牢記著,他的權力地位來自于龍謙,他是龍謙的鐵桿親信無疑,但是,為什么要設立警政部來管制國安總局呢?江云已經想明白了其中的深意,陳超出任部長就是再好沒有的結果了,有他的岳父頂在前面,自己反而后顧無憂了。
當然,這一切江云不會跟任何人說。警政部成立后,江云將“光桿司令”陳超拉了過來,將自己的辦公室騰出來給陳超,又讓人事處從局里挑選了四個秘書候選人給陳超,讓他自己挑選,陳超看過四人的履歷后,挑了一個祖籍山東的叫祖謙之的年輕人做自己的秘書,這還不算,江云干脆將王月蟬的辦公室整體交給了陳超,經龍謙批準后,改為警政部辦公廳,王月蟬這個主任也水漲船高,成為了正廳級官員了。
《政府組織法》規定了共和國各機關的級別,在業已成立的十幾個部局中,級別是不同的,國安總局、兵工總署、新聞出版總署、總統辦公廳是副部級衙門,比其余部門低了半格。王月蟬原先的級別為副廳級,改換門庭后,立即升為了正廳級。
龍謙對詳細規范政府官員的級別有些不愿意,但洪粵誠、方聲遠認為是絕對必要的,沒有這個規定,官員的待遇、晉級就無章可循了。龍謙也就不再堅持了。方聲遠當然不知道龍謙對于政府官員官僚化和政府機構膨脹化深切的擔心。為此,龍謙在一次小范圍會議里,給總理方聲遠交代了一項任務,那就是嚴格限制政府機構副職的設置,原則上每個崗位不得超過兩名副職。
級別是有了,但待遇尚在制定中,那是方聲遠的任務,王月蟬從副廳升為正廳,薪水還是老樣子,而且那份薪水也是臨時確定的,國安總局和兵工總署的薪水標準就不一樣,前者比后者低得多,為此江云很有意見,幾次催促總理府盡快統一各部門的薪酬。
這些都是大事,與本章內容無關。現在回到正題吧。
陳超回到部里,立即命令祖謙之通知許公持過來開會。
在等許公持到來的時候,陳超靜靜地思考了即將展開的整肅工作。
第一是誰來辦?陳超手里有兩支力量,一是國安總局,二是首都警察廳。該以誰為主呢?
月初他從山東返京后,住在了海晏堂,有的是時間跟龍謙交流,其中有兩次專門談了警政部業務,按照龍謙的設想,警政部是全國警察總部,同時在行政上領導國安總局。一實一虛,實的是警察,虛的是國安,而警察和國安兩大系統,恰恰是維護的明暗兩條線,就人數而言,警察隊伍將大大超越國安總局。但目前情況,警察隊伍還沒有完全組建,而脫胎于情報處的國安總局經過數年的發展,已是一個已經基本完備的機構,不僅總局機構相對完善,而且各省都有分站,而警察隊伍除了首都警察廳還像個樣子,各省的警察隊伍剛開始組建,考慮到行動不止在首都,這次的整肅工作只能由國安總局唱主角。
第二就是辦誰。這點陳超還沒有想清楚。如果只是清查本次的行刺未遂,龍謙又何必專門布置?顯然龍謙的目的不在于此。那么,他究竟要做什么?
自己那位女婿總是說共和國開創中國歷史的新紀元。不僅對別人這樣說,對自己也說過多次。開國會,定憲法,建政黨,確實為歷史所無。但在陳超看來,中華共和國取代滿清,說來說去還是一次改朝換代。開國會也罷,建政黨也好,都是龍謙鞏固自己統治的工具和手段而已。
想通了這一節,陳超的思路便順暢起來。中國自有文字的歷史以來,有過多少次改朝換代?夏商周春秋戰國秦漢三國兩晉南北朝唐宋元明清一路數下來,足足可以講半天。而同一個王朝中每一個新皇帝登基,實際上也是一次小的改朝換代嘛。
改朝換代做什么?招降納叛是必須的。這點龍謙做的相當成功,一個國會,基本是將國內精英一網打盡了。看看政府各部的部長們,民黨的,滿清的有多少?一度時間陳超都在擔心龍謙的核心班底會有強力的反彈了。他本來以為龍謙會啟用大批軍隊將領進入政府的,但除了鄧清華、連樹鵬等區區數人,將軍們依舊留在了軍隊,這些打天下的功臣事實上并未享受“勝利果實”。王明遠雖然是部長,但實際上還是留在了軍隊,跟地方沒有任何的關系啊。2
陳超跟將軍們是熟悉的,不止一次聽到將軍們不愿離開軍隊的呼聲,他感到可笑。馬上打天下安能馬上治天下?亂世重武,治世重文,國家如果一直處于戰爭狀態,那就亡國無日了!還是缺少文化啊,竟然看不到就實際權力而言,文官將很快超越武將了。龍謙已經在考慮結束全國范圍內的軍事管制了,當各省政府成立后,軍隊將領除了練兵,還能做什么?
龍謙這樣做的意圖是什么呢?認為他一手帶出來的將軍干不了文事?沒錯,確實一些人不適合到政府工作,比如封國柱,比如吳念,比如程二虎,但其中很多人其實是文武雙全的,像被龍謙安排搞了海軍的寧時俊,在陳超看來完全可以出任總理。至于葉延冰、胡宗玉、石大壽、藍心治,包括熊勛,都可以出任政府要職,何至于啟用端方、伍廷芳、段祺瑞、王士珍啊?
還有魯山。前天晚上,準確地說是昨日凌晨,陳超親眼看見龍謙獨自在書房落了淚。當然是為了魯山。
“斷了我一根臂膀啊。”龍謙對自己說,“要知道這個結果,無論如何不會同意他親自遠征啊…沒有了魯山,讓我怎么辦?北方軍交給誰?”
他無法回答。但他已經意識到了失去魯山的后果。一度時間,陳超非常擔心魯山以及他一手帶出來的北方軍,那里集中了大批優秀的將帥,當初龍謙可是挑選了最好的軍官出關的啊。但是魯山表現了罕有的忠誠,而且,在建國之際甘愿離開中樞再次出鎮北疆,這是何等的襟懷?陳超曾經替龍謙想過,至少要給魯山國防部長或者陸軍部長的要職,否則不足于酬其功。可是龍謙還是將魯山派出去了,而魯山二話不說就帶著家眷啟程了。外蒙收回了,而這員為建國立下絕世功勛的大將軍卻意外地陣亡于北疆…如果魯山有野心,魯山的死就再好沒有,成全了君臣之義,消除了可能發生的內患。但現在這樣忖度人家就太小人了,如何對得起魯山的在天之靈?
“沒有辦法,在其家人身上補報吧。”陳超從來沒有見龍謙如此傷心。
“只能如此了,他父母雙亡,兄弟姊妹失散,只有一妻一子,我決定親自撫養魯山的遺孤…”
龍謙拒絕了王明遠出鎮北方軍區的請求,而是將石大壽派回了關外。以石大壽的資望,雖然出身北方軍,但能不能鎮住北方軍諸將,陳超心里也沒有底。
陳超的思路回到了起初。改朝換代不止是招降納叛,更不可少的是整肅,用鐵血手段來消除異己,否則不足以穩定局勢,不足以鞏固新生政權。
那么,追捕刺客和追查指使者就是一個借口了。可是,時機合適嗎?在唐努烏梁海之戰尚未見分曉,與俄國爆發全面戰爭的當口開始國內的整肅合適嗎?如果和俄國真的打起來,國內哪些失敗者,滿清余孽、民黨,包括北洋系,會不會借機興風作浪?
顯然,這三派勢力就是龍謙的目標。顯然,江云已經領會了龍謙的意圖,所以剛才直接點明了滿清和民黨。但北洋呢?動不動?是沒有證據還是江云另有考慮?
第三就是如何辦了。
剛才龍謙說了,此事交給自己完全負責,這是什么意思?他不管了?讓自己沖在前面為他“背黑鍋”?他不怕“背黑鍋”,既然他答應出任警政部長,他就做好了必要的準備,他和別人不同,他的身份決定了他必須為龍謙考慮。
龍謙不止一次說過,政治就是妥協的藝術。真理和謬誤往往只有半步之遙。所以,整肅不僅要有底線,而且要有主次。龍謙只是撂了那么一句話,目標如何確定,分寸如何掌握,都是不小的難題。
陳超感到了頭疼。他第一次嘗到了權力的異味。他知道,即將展開的整肅將決定無數人的生死榮辱,不僅給剛經歷了開國大典歡樂的北京,甚至全國帶來一場震動。
當你可以輕易決定他人生死的時候,除了極個別心智失衡的人,大部分人會有陳超同樣的感覺。
“部長,”王月蟬站在門口輕聲報告,“許副部長已經到了。”
“哦,請他們進來吧。”陳超使勁搓了搓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