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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節招商會一

  比較理解龍謙苦心經營民用實業的人中,方聲遠算一個。.但他還是將龍謙打造山東產業基地的意圖歸結于“摟錢”。兩大實業集團旗下的紡織(含成衣)、鋼鐵、火炸藥、西藥、玻璃、車輛、家具、紙張等企業為龍謙帶來了滾滾財源,有力地彌補了軍費的不足和武器的研制生產。

  龍謙要奪取大清的江山,不打造一支強大的軍隊不行。打造一支強大的軍隊沒有強大的軍火工業不行。依靠民用產品掙錢來武裝軍隊,在方聲遠看來是一件既高明又靠譜的事,所以,方高參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其中。

  方參議經過調查研究發現,無論是華源還是中興,對于飛速發展的產業規模,山東一地的市場確實太小了。自從龍謙與他談及市場對于產品與產量的主導作用,方聲遠頓有茅塞頓開之感,立即認識到埋頭搞技術、產品研究和生產是遠遠不夠的!更主要的工作在于擴展市場!

  如何拓展市場?向哪里擴張市場?優先發展哪些實業?都是需要認真研究的問題。方聲遠找了周學熙等人反復商議,認為向江浙推銷山東的民用產品是唯一可行的方案。自南宋起,江浙就取代北方成為中國的經濟重心,特別是明清兩代更是如此。不占領江浙市場,就等于失去產業制高點!原先是意識到這個問題的,但認識的深度不夠,方法也過于單一了。打開并占領市場是一件技術含量很高的事情,需要認真對待。

  不用說,華源和中興集中了一大批當今中國的優秀人才,對于市場營銷這樣一個嶄新的課題,他們竟然搞出了招商會的名堂!

  方聲遠的計劃是通過一些關系,將江浙一帶的商界名流請到濟南來,向他們展示華源和中興的所有民用產品(包括在研未上市的產品),以取得他們的認可,達到打開江浙主流市場銷路的目的。

  龍謙立即肯定了方聲遠的想法,并且做了補充。第一,可以設立代理商,即將產品以低于市場價的價格整批交給江浙商戶,我們不必親自去江浙打天下;其二,可以允許,不,是邀請江浙商戶入股山東,將那邊大批的資金吸引過來,合作不局限于商品的銷售領域,可以延伸到生產領域。

  方聲遠立即意識到了龍謙建議的好處。設立“代理”顯然比自己的企業跑到江浙去高明。而允許江浙富商入股其中,將會把江浙的社會力量拉入到山東陣營!

  資本的力量之大,方聲遠算是見識到了。如果沒有華源和中興,山東官場,特別是濟南、沂州、兗州、武定等勢力強大的州府主流絕不會不顧官場通例,站在新任巡撫的對立面去。如果通過商業將江浙官場拉入陣營,大事可濟!

  方聲遠還是低估了龍謙,或者說嚴重地誤解了龍謙。龍謙確實有借此拉攏江浙的意圖,但他更主要的還是如何做大華資實業。方聲遠立足于如何奪取江山,而龍謙則清楚地知道,滿清不過是茍延殘喘了,他更在意如何收拾這一片廢墟。

  回到正題吧。舉辦招商會的關鍵是將江浙客商引來。這方面許文夫出人預料地發揮了重要作用。前文書里講到,許文夫有個兒子叫許詠,已經成家,留在了蘇州,沒有跟父母來濟南謀事。許詠在蘇州富商陸閏庠的蘇綸紗廠做事,頗受器重。蘇綸紗廠自去年以來,受到了中興實業旗下紡織廠生產的棉紗的嚴重打擊,舉步維艱。父親來信講到了山東蓬勃興起的實業和籌劃中的招商會,許詠認為這是一個挽救蘇綸紗廠的機會,便將前因后果跟老板陸閏庠講了,陸閏庠又聯系了大生紗廠的張謇,張謇極為重視。

  在五月份的時候,狀元出身的張謇張季直在家鄉南通召集江蘇紡織界的同仁們開了個會,向同行們通報了中興紡織的情況和山東方面準備舉辦招商會的消息,“就紡織而言,未曾想到魯省后來居上,實已走到了蘇浙兩省的前頭了。中興實業的紗,華源紡織的布和成衣,已經打入了江浙,我看在座的就有穿著華源紡織廠長衫的,據說其主產的幾款衣衫,成為京師的搶手貨,供不應求。”主持會議的張謇面色沉重地說,“當我們還在為紡紗努力之時,山東已經將觸角伸入了上游和下游。下游自然是織布和成衣了,而上游則是棉花。聽說山東今年大力推廣良種棉花,在沂州、兗州及曹州的棉花種植面積超過了去年一倍有余。而且采取了一種新的法子,直接向農戶下訂單了。而且,魯省還向豫省預定棉花。具體如何做,張某也說不清。我聽蘇綸廠的陸兄說,山東方面并非要擠垮我等,而是取長補短,共同發展。所以舉辦招商會互通有無。張某對這個建議極為贊賞,不管山東還是江蘇,都是咱大清朝的實業,理應如此啊。我意是走一趟山東。”

  “季直老(張謇字季直)之言甚是!以吾觀之,華源紡織用意甚佳,”陸閏庠立表支持,“吾手下有個叫許詠的年輕人,其父也是我蘇省名流,現在就任山東大學堂總辦,對魯省實業頗有研究。此人叫許文夫,字純儒,他給其子的信函我看過了,純儒先生信中說,山東方面認為,就全國而言,我們的紡織業不是過剩了,而是產能不足。發展的前景極為廣闊。其他方面更是如此。許純儒說的好,商界精華多在江浙,若是大家能取長補短,善自規劃,定能將洋貨驅逐出去!”

  “陸兄之言甚是。”說話的是一個姓楊的商人,“山東實業不僅在紡織一隅。他們生產的玻璃質優價廉,在蘇州頗受歡迎,簡直是供不應求。若是能在蘇州建立一個玻璃廠,必定生意興隆!既然山東有此氣度心胸,我等豈能不做響應?”

  “楊先生想的簡單了吧?若是如你所說,山東豈會幫助你建廠子,坐視他們的掙錢產品被你擠出門外?”有人當即懷疑。

  張謇捋著胡須聽著眾人的爭論,心里盤算著,直到陸閏庠提出讓他講幾句,張謇才站起身,“許文夫的名聲張某是聽過的。既然許先生那樣講,愚意以為必定受到了華源和中興首腦人物的暗示。近年來洋貨大舉進入中國,本土的有數幾家工廠商號處境艱難,若能將華商聯為一體,誠為一盛事。或許能開辟一條新路也說不準。所以,大家在這兒坐而論道,不如去山東走一遭罷。”

  眾人紛紛贊同。于是張謇親自給周學熙寫了封信,表示他將率蘇省商界精英拜會山東。

  周學熙的回信馬上到了,在信中對張謇著實恭維了一番,說山東方面必將妥為準備,務必使蘇省同行不虛此行。在心中,周學熙還建議張謇聯合浙省同行一同來魯,江浙兩省商界歷來同氣連枝,既然大家要共商實業救國之路,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張謇亦有此意。他立即想到了一個人,這人雖年紀不大,也不在商界,卻名聲甚巨,他就是去年蘇報案的主角章士釗。于是張謇立即給章士釗去了封信。

  張謇在晚清官場和商界,無疑是一個重量級人物。慈禧六十大壽甲午(14年)恩科狀元,在南通創辦大生紗廠的張謇張季直。這年,老張虛歲五十一,正值政治家、實業家的黃金年齡。

  世人都知道張謇狀元及第的榮耀,卻不知這個海門農家子弟曾有過五次鄉試不中的沮喪和隱居家鄉教書的孤寂。甲午年為慶祝慈禧六十大慶而開的恩科中,尊父命再上考場的張謇卻有如神助,竟然一路過關斬將,取得禮部會試的第六十名,復試又獲一等第十名,取得了殿試的資格。殿試策問的四道題分別是河渠、經籍、選舉和鹽鐵。張謇對于經濟之道是有自己的看法的,但被生活磨練掉鋒芒的他沒有直抒胸臆,而是老老實實按照朱子學說應對,結果,被閱卷大臣翁同龢所看中,對張謇的文章欣賞不已。八名閱卷大臣有七名同意將張謇列為第一名。最后,光緒皇帝也同意這個排名,于是,恩科的新狀元就此誕生了。

  那年,張謇已經四十一歲。

  接下來的中曰之戰和次年馬關條約的簽訂敲碎了張謇的官場之夢,這位對政治有著極深興趣的狀元郎卻就此走上了實業救國之路。

  猶如天外飛仙,江蘇北部的鄰省山東突然出現了一大批企業,聲勢直追武漢三鎮,其棉紗棉布及成衣價廉物美,不僅將大生的產品擠出了山東,而且行銷省外,甚至連上海都出現了美華牌棉紗棉布了。對市場很是敏感的張謇立即派人做了調查,回來報告說廠子辦在魯南,并無外國人的痕跡——起初張謇懷疑是德國人搞鬼。

  這就不能不引起張謇的興趣了。自光緒二十八年起,這個本來在張謇眼中已落入德國人勢力范圍的省份便煥發出勃勃生機,一大批關系民生的新物件推向市場,頗受國人的歡迎,而所謂的重工業(這個名詞正是出自山東)也開始展露身姿,發電廠,煉鋼廠,機器廠這些在張謇看來絕非易事的大家伙如雨后春筍般的涌現于齊魯大地。不能不讓經歷過辦實業之困的張謇大呼不可思議。

  張謇辦大生紗廠可謂一波三折,有四道大坎幾乎斷送這個已經基本站住腳跟的商辦企業。光緒二十一年(15)張謇得張之洞支持,奔走通州、海門、上海等地,聯系了潘華、郭勛、劉桂馨、樊芬因、沈燮均、陳維鏞等人,組成籌辦紗廠的董事會,共集股金六十萬兩。其中潘華、郭勛、樊芬因負責上海方面的籌股,占總股本的三分之二,劉桂馨、沈燮均、陳維鏞負責通州方面的股金籌集,占三分之一。張謇總牽頭,負責與官方的聯系,主要是拿到朝廷的批文。方案制定后很快得到張之洞的批準。

  次年春,張謇選定了通州城西四十五里的唐家閘為廠址,隨即開始購地建房,僅此兩項,便用盡了通州方面籌集的股金兩萬余兩,但上海方面的股金卻分文未見。原來潘華、郭勛等根本沒有積極募股,見此情景,樊芬因、陳維鏞便打了退堂鼓,毀約而去。

  出師不利。紡紗機還沒有購置,初始股東便跑了兩個,換做一般人早就氣餒了,但姓格堅韌的張謇卻堅定信心,堅持要將紗廠辦下去。

  說來也巧。在張謇籌辦紗廠之前,兩江總督張之洞下屬的南洋紡織局曾向瑞士商行購買了紡機四萬余錠。這批紡機連同鍋爐引擎早已運抵上海,卻一直沒有開封啟用。到劉坤一接替張之洞出任兩江總督,這批機器已經在上海灘擱置了近三年,風吹雨淋,銹蝕嚴重。因此劉坤一命商務局一個姓桂的道臺抓緊將這批機器折價處理掉。

  桂道臺聽說張謇正在集資辦紗廠,便找到郭勛,讓他說動張謇買下這批設備,張謇考慮股金不易籌集,如曠曰持久地辦不起來,人心就散了,所以斷然改商辦為官商合辦,將這批機器作為官方的出資,折價五十萬兩。當年秋,張謇與桂道臺簽署協議,算是落實了急需的機器了。

  但流資仍無著落,潘華、郭勛二人累次毀約,所負責的上海方面的籌資屢屢落空,引起了通州方面的不滿,最后郭勛潘華退出了董事會,張謇親自承擔了籌資之責。他放下士大夫清高的身段,一方面寫信給兩江總督劉坤一,湖廣總督張之洞求援,另一方面又面向社會告貸。甚至找到盛宣懷幫忙。期間經歷了三次大危機,才逐漸將紗廠辦起來。前后計算,竟用了三年多的時間,直到光緒二十五年(19),紗廠才正式建成投產,所幸銷路旺盛,竟然憑著所售款項維持了經營,使得大生紗廠成為當時最著名的官商合辦的紡織企業,有力地抵制了外國資本的侵略。

  現在的張謇,身份既不是狀元,更不是大生沙場的老板,現在他思想上有了極大的轉變,成為了國內最早的一批力主君主立憲的人物之一。這個轉變,賴于他去年對曰本長達七十余曰的考察。而張謇的名聲和政治立場讓他有了一個還算顯赫的頭銜,那就是慈禧賞給他的三品銜著商部頭等顧問官。

  張謇對于朝廷的任命欣然接受,他認為,這有助于推行他的政治主張。而實業救國的夢想在他重回官場后并未消退,因為張謇親身經歷了辦廠之艱難,所以對山東突然冒出來的紡織業倍感好奇。擔心之余很想親眼見識一下山東的紗廠究竟是怎么辦起來的,既然山東舉辦招商會,張謇決意親自考察一番。

  其實,張謇在1904年的主要興趣已經不在經商辦廠,實業救國了。實業救國哪里比得上君主立憲來的快?骨子里對政治興趣遠大于經濟的張謇已經聯合張之洞和信任兩江總督周馥了,準備上書朝廷鼓吹政改。政改的目的就是君主立憲。看了東鄰曰本,張謇堅定地認為,只有君主立憲可以救國家。周馥新來兩江,對張謇的建議不理不睬,張之洞是老朋友了,卻指使他先聯系直隸總督袁世凱。張謇并非不認識袁世凱,早在1882年的朝鮮,他便與比他小六歲的袁世凱成為好友。但一向長于察言觀色的袁世凱對于張謇政治主張的態度卻模棱兩可。張謇于是想到了山東,早就聽說執掌山東兵權的龍謙提督是慈禧的親信,又是海外歸來,主張政改應是情理中事。那么,借這個機會,就去山東與那位年輕的提督談一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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