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氏病后,鄭浩然鄭大夫被請來為溫氏瞧病。得著機會,王月蟬便打聽隔壁女兵的情況。
“嘿,這事別說見了,連聽沒聽說過,土匪中竟然有女兵。”鄭浩然看看四下無人,“三太太,那些女人的確是他們的兵,你沒瞧見都穿著一樣的衣服嗎?她們叫醫護所,專門護理傷兵和病號的,規矩好大。”
“什么樣的女人才入伙響馬呢?”王月蟬自言自語。
“唔,我也不曉得。不過她們確實只照顧傷號病號﹍﹍”
鄭浩然給王月蟬看過病,之前她有痛經的毛病,而且總也懷不上鄭老爺的骨血,鄭大夫曾給她開過幾副方子。不過,闔府上下無人知道那些藥被王月蟬偷偷處理了,因為她根本就不想為鄭經生孩子。
王月蟬對隔壁的幾個女兵發生了濃厚的興趣,但沒有機會去跟她們接觸。她們很少過這邊來,隨著那邊傷號病號的人數越來越少,笑聲和嬉鬧聲多起來,隔著院門,王月蟬幾次看見女兵們跟男兵們說笑,包括她們的大胡子司令。
“難道她們不是匪首們豢養的營妓?”王月蟬心中疑惑不已,鄭大夫顯然也有這樣的懷疑,但一到晚上,客房院里便安靜下來了,再到后來,那些女兵們似乎開了裁縫鋪,不知從哪里運來的棉花堆了一院子,還請了顯然是鄭家莊村婦的幾個年紀大的女人幫忙,開始縫制棉衣——這幫響馬看來是要在這里過冬了!
“二丫,你不是會針線嗎?你去幫她們吧。”又過了兩天,王月蟬交代自己的貼身丫鬟羅二丫。
二丫也是鄭經從人牙子手里買來的,父母雙亡,狠心的哥哥將她賣了,所以,王月蟬對二丫挺好,基本不打罵。她的一些針黹活計都是二丫做的,丫鬟手很巧。
“俺?俺不敢。”
“你怕什么呀?她們都是女人。去吧。”王月蟬將自己的丫鬟趕到了隔壁。
這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羅二丫當晚就是在隔壁吃的晚飯,回來時一臉興奮。
“說說,今兒都做什么了?”
“做棉襖唄。她們說天氣涼了,隊伍還沒有棉衣,得加緊做,感謝俺呢,說俺的手真巧。”
“沒打罵你吧?”
“沒,他們的長官很和氣,知道俺是來幫忙的,一直感謝俺。”
“是那個大胡子嗎?”
“嗯,他姓龍,是他們的大頭領,還有那個白凈臉兒,姓周,是他們的副司令。也是很大的官。對了,那個周司令還問小姐呢。”
“問小姐?問小姐什么?”王月蟬驚奇道。
二丫壓低了聲音,“他問小姐多大了,有沒有說了人家﹍﹍”
心思靈巧的王月蟬立即想起那個人第一次進院子時投向小姐的目光,心里一驚。
“別跟小姐說,懂嗎?”王月蟬嚴厲起來。
“俺不會說﹍﹍”
“對了,他們用的灰布,不是咱家的布嗎?他們自己染的?”
“是,就在后院里染的。他們那個龍司令很能,試了兩回就成了,孫姐她們佩服的了不得,說他們司令就是星宿下凡,沒有他不會的。”
“孫姐?”
“就是那天訓你的那個,叫孫娟,她們都喊她孫姐。她讓俺喊她孫姐。”
“明天你還繼續去幫他們嗎?”
“行嗎?”
“行。你愿意的話,就可以。”
前前后后,羅二丫在隔壁干了半個月,然后就提出了要“參軍”,就是參加蒙山軍的意思…不僅如此,據說村里還有別的女孩子要參軍。
為什么有那么大的吸引力?王月蟬百思不得其解。二丫就是個傻丫頭,屁也不懂,大概被人家灌了迷魂湯。吃虧的時候,有她哭的。王月蟬想,二丫也算是有個出路了,盡管是當土匪,總比像自己一樣被囚禁于這個活棺材里強!王月蟬想,自己曾是那樣的渴望自由,渴望離開鄭家莊,離開鄭宅這座活棺材,離開那個足以當自己父親的人,每當想到那個已經禿頂的老家伙像個狗一樣匍匐于自己身上,即使不抽大煙也是臭烘烘的嘴巴在自己身上拱來拱去,她就惡心到死!還想著給他再生個兒子,做夢!那時是多么的渴望離開這個活棺材啊…
王月蟬猛然驚醒,現在不是離開的最好時機嗎?
溫氏派丫鬟將王月蟬叫了去,大病初愈的溫氏羸弱不堪地斜躺在床榻上,“老爺逃走有一個月了吧?”
“差不多了。”
“算著也該有消息了。”溫氏空洞無神的眼睛望著王月蟬,“你說,他不會不管咱們了吧?”
女人不過是財主們的玩物而已,如果只是兩房妾室,或許真的不在意。但王月蟬不會那樣說,“不會吧,就算我在他心里沒啥的地位,還有姐姐你,還有嬋兒,還有這家業嘛。”
“哪里還有家業啊,”溫氏調轉了頭,眼眶里瞬間蓄滿了淚水,“妹妹,叫你來,就是將嬋兒托付于你,我不成了,就算之前有什么對不住你的地方,看在老爺的面上,忘了吧。”
“姐姐你瞎說什么呀,你這不是越來越好了嗎?”王月蟬急忙寬慰,妻妾間爭風吃醋是難以避免的事,回想自己被鄭經帶入家門,溫氏大面上還算過得去,骨子里她也是個柔弱的女人啊,“老爺不會舍棄他的家業的,老爺的性子你最清楚了,他哪里咽得下這口氣?大公子和二公子都是有本事的,尤其是二公子,精明強干,就算老爺放得下,他們也放不下。說不定啊,官軍就在路上了,等官軍一來,響馬還不望風而逃?咱們就沒事了。”
“我就是擔心嬋兒…就算老爺帶了官軍回來,鄭家莊也不是從前了…老爺性子太剛,得罪的人太多,我怕是見不著他了,你答應我,照顧好嬋兒…”
因為她病著,莊子里近來發生的一系列大事都瞞著,瞧著樣子,不僅鄭管家之死,其他的事情也清楚著呢,也不知是哪個多嘴的給她傳的消息,不過現在顧不上這些了,“太太,你高看俺了,俺現在也是泥菩薩過河﹍﹍”
“不,”溫氏伸手抓住了王月蟬的胳膊,“妹子,你要答應我,照顧好蟬兒,我知道,你是有本事的,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做到﹍﹍”
王月蟬掙脫了溫氏,單論鄭嬋,王月蟬愿意當自己的妹妹看待。那是個不諳世事的女娃子,但溫氏這樣強加于人,王月蟬卻反感起來,何況,自己又算什么?什么叫有本事?假如真的有本事,會被那個老東西霸占這么多年?
“太太,這卻萬難答應。實在是因為,俺比蟬兒,境況好不了多少。外面的事,想必太太也聽說了,他們將老爺的地全分了,將借據燒了,更不要說糧食金銀。因為分了老爺的地,莊子里比過年還熱鬧,連我的丫鬟二丫,都投奔了響馬了。眼下的局勢,全莊幾千號人,大部分都變成了咱們的仇人。你要我怎么保護蟬兒?”
溫氏努力坐起來,靠著床頭喘息著,王月蟬急忙給她墊了個枕頭在背后,“這些消息,我都聽說了。如今還記掛什么錢財啊。能活著逃出去,就是菩薩保佑了。至于那些下人,他們愿意咋就咋吧,大難臨頭,各覓出路吧。”
這倒讓王月蟬刮目相看了,印象中溫氏就是個小心眼的女人啊,沒想到胸有丘壑,既與外面保留著消息的通道,又能想得開﹍﹍王月蟬盤算著身邊的丫鬟老媽子,究竟是誰經常打探消息給溫氏,卻又瞞過了自己呢?
溫氏接下來的話就更令王月蟬吃驚了,“我知道你心里恨老爺,可是,嬋兒沒有得罪過你,她跟你說得來,平時愿意聽你的話。老爺是得罪了很多人,可莊子里受過老爺恩惠的,也不是十個八個,總有愿意報恩的人,你悄悄收拾下,等那邊準備好了,你就帶著蟬兒逃出去,不管去沂州,還是曹州,都行。只要你將嬋兒交給她爹,你自己的事,自己做主好了﹍﹍”溫氏伸手從褥子底下摸出一個小布包,“這里是我攢的一些體己銀子,你帶上。還有身邊值錢的首飾,我都讓小娟收拾好了,一并帶出去﹍﹍”
小娟!王月蟬心頭電光石火,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關鍵,一定是小娟!這個不吭不哈的丫鬟,還真是忠心哪。
“小娟的爹爹,聯絡了多少人?”王月蟬輕聲問。
“你,你都知道了?”溫氏吃驚非小。
“太太,這是一步險棋。響馬的首領們就住在隔壁,咱這院子里,住著不下二百號人馬,外面有多少人,誰也不知道。而且,人心隔肚皮﹍﹍”
“誰告訴你的?”溫氏死死地盯住了王月蟬。
“不是小娟,更不是嬋兒。太太的謀算,怕是連嬋兒也未告知吧?”王月蟬回頭看看外面,院內寂靜無聲,“我猜的。小娟的爹爹是老爺的親信,又當過莊丁隊的隊長﹍﹍但是,這招棋,實在是太險了呀。”
“只要救出嬋兒和你就行,我無所謂,一個將死的老婆子,隨他們處置好了﹍﹍”果然,真是這么打算的。
外面傳來腳步聲,倆人的交談自然就結束了,腳步聲在屋門前停下,下午的光線將那人的影子拉的老長,“鄭小姐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