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個人之上,我明白現在蛇岐八家面對的是什么樣的敵人。但坐在大家長的位置上,我很清楚猛鬼眾與蛇岐八家的血緣性,這場戰爭對于蛇岐八家來說意味著什么。”
土下座的橘政宗終于緩緩說出了自己真實的想法,在空曠繁華的大廳內看著面前四位本部的強援說,“若是醒神寺當日,我作為蛇岐八家的大家長正面接受本部的援助,這無異于是當著所有本家的家臣部下承認了本家對猛鬼眾的示弱,對于這場尊嚴之戰,正統之戰來說,無異于戰場尚未開始就自斷旗幟,喪失了本家師出有名的正統性,這是萬萬不得去做的事情!”
“你們日本人對于正統,對于尊嚴這種東西真的看得有那么重么?”愷撒微微皺眉,還是無法理解。
按照橘政宗現在所言,那天在醒神寺內,橘政宗對于他們提議的本部參戰的強硬拒絕態度居然是裝出來的?為的只是穩定軍心,制造出一個本家師出有名,必勝猛鬼眾的氣勢場面來?
“所以,現在大家長單獨找上我們是為了”林年開口了,凝視橘政宗。
“這并非以蛇岐八家大家長的身份發言,而是出自一屆為日本大局操心的垂暮老人橘政宗的立場,在此向本部的諸位求援,請在這場戰爭之中,站在蛇岐八家之后,與我們同戰,還日本一個干凈正義的世道。”
“并非以蛇岐八家大家長的身份發言,而是以橘政宗個人的身份求援?”楚子航咀嚼著這句話里的一些耐人詢問的東西。
“看來你很確定昨天六本木內和猛鬼眾發生沖突的人是我們,最開始你點明繪梨衣也是在強調這件事——不過你從頭到尾聊到這件事都是以‘我’為主語,并非以蛇岐八家為主語.那么這件事的確只有你一個人知道,你現在也準備為我們掩蓋是嗎?”林年看著土下座的橘政宗問。
“是的。”橘政宗慢慢坐直了身子,看向林年的眼睛,“我想讓各位暫時獨立出猛鬼眾與蛇岐八家的戰場,起碼在明面上如此。”
“你的意思是”林年頓了一下。
“本家的高層內有內鬼。”橘政宗說,就這么一句話,讓本部的四人都兀然抬頭,目光有些驚愕。
蛇岐八家內有猛鬼眾的內鬼,這件事其實最開始是林年提出來的,但這也只是基于一個極有可能發生的假設,但現在直接被橘政宗,這個蛇岐八家的領袖給點出來了,實在是讓他們頗為詫異。
“有懷疑的人選嗎?”林年輕輕抬手示意其他人先別說話,他先開口問道。
“暫時沒有,現在的局面人心惶惶,猛鬼眾的滲透,再加上本部吃緊的局面,若是再大肆清繳內部,很可能出現動亂的局面。”橘政宗輕輕搖頭。
愷撒忽然就反應過來了什么,瞇眼看向橘政宗說道,“所以你才會在八大家主的會議上以強硬的態度直接否決了我們涉入這次戰爭的提議,這不僅僅是因為涉及你們蛇岐八家所謂的尊嚴和榮耀吧?更多的是制造一個確定的表象?”
愷撒這么一說,路明非、楚子航等人也回過味來了,看向橘政宗,懂了為什么之前明面上拒絕,現在又忽然私底下土下座答應援助了——這不是在來回反復橫跳搞喜劇效果,而是在刻意地挖坑設局。
如果橘政宗能確定本家有內鬼,但卻無法找到那個人,在無從下手卻又緊需要行動的情況下,最好的選擇就是制造一個假象欺騙所有人,再通過暗中設下后手,在關鍵時刻進行釜底抽薪,直接在信息戰上反過來設局陰一手猛鬼眾。
想清楚了這一點,本部的四人心中都難免有些被驚到了,因為從某種角度來看,作為蛇岐八家的大家長,這何嘗不是帶頭對自己部下的一種.背叛?
“這難道不是一種對于那些信任你的家臣的背叛嗎?”林年淡聲直言問道,“若是現在你的模樣被他們知曉,他們又該怎么想?倘若我們現在拒絕了你,又將此事爆出,你又該如何?”
“在下即使身死,也不會承認此間發生的任何事。”橘政宗緩聲說道。
路明非忍不住輕輕側頭遮掩自己有些怪異的表情,在不要臉這方面上,果然日本人真是頂級的,所謂大義,忠誠這種命題,果然都是隨著“不得已而為之”自由改變的啊!
可這種不要臉,也是讓路明非不得不佩服的,他感覺面前這個身披黑羽織老人身上有一股勁——一股不畏城破家亡,身辱心損都要將敵人扼殺的狠勁。
橘政宗這種效仿《萬葉集》中「海行かば」的和歌精神,將個人榮辱盡數拋卻的做法恐怕如果真正的被他們泄露出去,也會得到他部下的認可吧?
按照日本人的理解,這種做法不叫無恥,而是暗合了曹洞宗道元禪師《正法眼藏》所云「生死を超えて生死を生きる」。表之凜然如雪中松,裏之忍辱若地中火。
“因為一些原因,我無法相信任何人,只能相信自己,所以這件事只能出此下策,我想與猛鬼眾之中的皇帝交手過多次的各位應該是能理解我的。”橘政宗輕聲解釋說道。
林年等人面色一肅,他們當然清楚橘政宗的意思——皇帝的降臨手段,看起來這個老人通過一些渠道知道了皇帝的特性。
“所以,你準備怎么做?”林年切入正題,看向這位老人,“雖然是作為橘政宗個人對我們進行求援,可這也能理解為,一旦我們接受了求援,蛇岐八家在隱性的方面上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吧?”
“我希望本部的各位能暗中援助蛇岐八家,在之后與猛鬼眾的沖突之中,作為大家長的我,在與猛鬼眾的戰斗上,無論是情報還是行動的細節,都會為本部的各位大行方便之事。只希望在決定性的戰場之中,各位能如鬼神般切入局內,向猛鬼眾發起致命的打擊。”橘政宗眼眸中充滿鋒銳,聲音清冷地說道,“在這個過程中,我也會盡快找出內鬼排除內憂。”
林年愷撒等人都互相對視了一眼,事態的發展好像有些超出他們的預料了,原本他們準備的利用三個工廠的位置和本家進行談判要挾的話術全部落空了——這不是他們在要挾本家了,而是本家在求著他們合作了!和一開始那義正言辭地拒絕直接來了一次兩級反轉,速度快到讓人錯愕不已。
橘政宗,這個蛇岐八家的領袖,思維變通,以及作為領袖的底線和尊嚴,有關這方面,他們都覺得該重新衡量一下這個老人的深淺了。起碼這個城府和毅然決然只相信自己,背叛整個家族的信任對本部進行求援的決斷實在是讓愷撒等人側目不已。
你能想象希爾伯特·讓·昂熱私下對援兵下跪和彎腰的模樣嗎?
可橘政宗就能這么坦然地做到,行事作風凸顯了一個無所不用其極,日本人看重的尊嚴和榮譽,或許他心底是很輕視的吧?可能這和他本身的血統就不是純粹的日本人有關?
也不知道蛇岐八家擁有這樣一位別樣的領導者是幸運還是不幸。
“你具體想怎么合作?”林年問。
“昨日六本木事變,猛鬼眾勢必被各位擊退,可如此大的陣仗還是開戰以來第一次所見,所以,我想各位一定是在昨晚觸及到了某些至關重要的‘節點’,才會引來猛鬼眾如此瘋狂,不惜代價的撲殺。如今諸位安然無恙的坐在原地,所以我大可以猜測,各位在昨天的沖突中得到了起碼‘小勝’的結果。”橘政宗說,他目光澄清地看向眾人,“還請各位向蛇岐八家分享得到的情報,共同制定對陣猛鬼眾的計劃,早日扼殺擊退那野火燎原之勢,更快地著手處理海下龍類胚胎的隱患。”
“關于這一點,我覺得我們內部需要談判一下,畢竟大家長此番發言實在是有些.超出想象。”愷撒提出了要內部開會,而橘政宗也是輕輕點頭表示無礙。
四人起身,然后退到了大廳的一方角落陰影之中,他們聚在一起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都有些.怪異。
“雖然這也是我們的目的.但為什么我總有一種被白嫖的感覺?是我的錯覺么?”路明非小聲蛐蛐道。
“合作來得太容易了,原本我們都報好了最壞的情況,甚至要因為昨天的事情跟本家鬧翻臉的準備,結果現在本家的領袖一上來就跪下請求跟我們合作?這打破了我們最開始的預期,有你這種感覺也很正常。”愷撒低聲說道,別說是路明非了,就連他一下子也被橘政宗這態度沖擊的有些愣神。
“可這符合我們的訴求,甚至超過了我們的預期,本家的領導人發覺了內鬼的存在,主動和我們進行私底下的合作,這反倒是更能方便我們一開始的行動方針,于情于理,我們沒有理由拒絕他。”楚子航提出了自己的觀點,以最理性的角度。
“這個蛇岐八家的領袖我有點看不透他,總覺得他隱藏了什么想法。”愷撒隱晦地看了大廳深處閉著眼睛安靜坐在茶桌前的橘政宗低聲說道。
“可以同意他的合作,但我們也要提高我們的出價,既然談判的局勢變化了,他主動丟掉了自己的籌碼,那么我們手中的籌碼自然會升值。”林年思考片刻后做出了自己的決定。
“一票同意合作,其他人呢?”愷撒說。
“我沒意見,只是心里有些不舒坦,有種被坑了的感覺”路明非幾次懷疑的目光看向橘政宗,雖說這老家伙現在發言很坦蕩,對剛才的舉動也做出了合理充分的解釋,可他就是覺得哪里怪怪的。
“我同意。”楚子航點頭說道。
“那關于我們在談判上重新出價的問題,我覺得我們現在可以好好準備一下了。”愷撒點頭敲定了合作的事情。
在四人一陣交流,關于某些細節達成一致后,他們重新回到了茶桌前入座。
“看來各位已經有所決定了。”橘政宗也睜開了眼睛坐正腰板,望向四人。
愷撒輕輕頷首,開口直接說道,“我們要上杉繪梨衣的監護權,這是同意合作的不可更改的前提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