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門一帶已經正式被封鎖了,未來三年內不會作為旅游景區開放,官方會補貼旅游業所承受的打擊,具體方案大概跟往常一樣實行一些有效的地區優惠政策。”校長拿出了一疊文件放在了玻璃桌上推到了林年的面前,手指敲了敲文件中露出的照片邊角示意他過目。
林年翻開文件看了幾眼里面的照片,入眼就是幾座紅色的楓山,可現在才是春曉之際哪兒來的滿山楓葉紅似火?他又多翻了翻才發現這哪里是楓山,這根本就是暴雨退潮后的夔門。
那原本被淹沒的兩岸高山被‘紅海’的龍血染成了血紅色,龍血就像插進女人瀑發中的手指一樣浸透了高山的每一寸泥土留下了如今滿目的楓紅。
“會出問題的吧?”林年下意識說。
“應該是問題很大,如果就連土壤都被龍血污染的江水浸沒透底了,那么很難想象未來三年內這兩片山上孕養出的動植物會是什么樣子的。”校長靠在椅背上雙手插進了褲袋里。
“就連兩岸的山體都成這樣了,水下的情況估計更糟?”
“水下反而還好...龍王肆掠的緣故沒有魚群敢靠近被污染的水域,那里對于水下生物來說算是天然的禁區,就像雷區之于人類一樣,但饒是這樣正統那邊也做好了充分的攔魚措施,并且提交了長江三年禁漁計劃的草案,現在正在著手通過。”
“治標不治本,當然我是指禁漁的一塊。”校長聳了聳肩,“對于真正喜歡釣魚的人,禁漁令大概只算是一個他們罵兩句的笑話,那群家伙可是過奈何橋都忍不住要甩兩桿子的人...但如果偷釣的人這一次咬鉤拔河還不松手的話,最后人和魚多半走的是人。”
“挺地獄的笑話,但事實如此,但這也是正統那邊該操心的事情了。”林年放下了文件,“不過比起偷釣,正統這段時間應該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忙吧?”
“比如夔門江下的龍王?”昂熱問。
“傳說中的煉金刀劍組合,融合后真正的青銅與火之王遺體,無關立場,很難有人不會在這種誘惑前動心。”
“動心是一回事,有沒有本事撈出來為己所用又是一回事。”校長輕輕搖頭,“起碼就現在無論是正統還是我們,都沒有這個本事去動夔門江下那塊寶藏。”
“確定諾頓已經死亡了嗎?”林年問。
“現在無論是在正統還是在秘黨,青銅與火之王諾頓與康斯坦丁的屠戮者都被記錄上了你的名字,我認為這個問題的答案由你回答再好不過。”校長輕笑地看著林年。
“起碼在我的眼里他已經死了。”
“那他就死了吧。”昂熱微微頷首,“現在他的狀態和死亡也沒有什么區別了,正統在兩個月前與秘黨合作交流時傳遞回來了一段水下的影像以及一份隱秘的實驗觀察報告,報告內容證明了現在水下的那個龐然大物雖然還尚有一個生物應該具有的生理活動...但這并不意味著他還活著,多種測試和實驗表明看起來是一個龐然大物的龍王現在也的確只是一個‘龐然大物’了。”
“雖然很難以置信,但被譽為人類文明終結者的四大君主之一,我們的諾頓殿下,現在正處于腦死亡的狀態,這種狀態的預估期也將是...永遠!”昂熱說,“但龍族永遠都是我們參不透的偉大生物,更何況是龍王這種站在山巔的存在,就算是腦死亡他的龍軀依舊保持著完整的機能,從心臟的搏動、供血,到水下呼吸系統的循環,軀體的代謝...等等都還在平衡地進行。”
“就像是植物人...或者說植物龍?”林年覺得自己的比喻有些可笑,但他相信任何一個人見到江下黑暗中那龐大卻又暮氣沉沉的龍軀時,內心所升起的不會是可笑,而都只會是無邊的恐懼以及對充滿蠻荒氣息巨物的敬畏。
“腦死亡的人是活著還是死了,生物的生命是由意識決定還是物質決定,這向來是一個爭論激烈經久不衰的課題。但無論在秘黨還是正統來看,如今我們面對的從根本上就不會是一個辯論的問題,他們、我們從來只看重一件事...那就是這具龍軀能為我們帶來什么。”昂熱抬首看向林年。
“并不意外,畢竟這可是融合過后的龍王,就算是在整個龍族文明中也可以稱得上終極的形態,人類對此報以覬覦之心再正常不過了。”林年點頭。
“你看起來對此反應很平靜,林年。”昂熱說。
“很難不平靜了,再遇見那么多事情后。”他伸手向桌上灑滿玫瑰露的松餅。
“正統試圖研究過那副活著的龍軀,但他們失敗了。”昂熱振起身來手從褲袋里抽了出來拿起刀叉先一步為林年切開了松餅,擺放好了在對方面前的瓷盤上。
“七宗罪的問題?”林年沒有拒絕昂熱的好意。
“我很難說那種狀態的煉金刀劍組合是否還能稱之為‘七宗罪’,而這個問題也得由你來給我一個解釋。”昂熱收回手重新背靠椅背。
“只是另一種形態而已,諾頓重新熔煉了他,那是一種全新的煉金領域,如果那一天我運氣差一些可能現在躺在江底被人研究的就是我自己了。”林年用刀叉切著松餅,語氣平緩倒是聽不出太多的后怕。
“總之正統無法破解那已經在龍王軀體內形成的煉金領域,七宗罪全新的形態極為棘手以及...惡毒。任何試圖靠近龍王遺體的生物都會被七宗罪納物進攻的范圍,正統為此已經犧牲了復數的潛水員了。那是我們從未見過的煉金領域,可能龍王也是難以承受那份殘酷所以選擇了腦死亡的結局吧...當然這也是我們的一種猜想。”昂熱說著看了林年一眼,“畢竟我們也只能這么猜,在你的陳述報告中,戰斗的結束便是在七宗罪貫穿暴怒諾頓時的那一刻畫上句點的。”
“那么看起來現在的結局是最好的,龍王已經不復威脅,他的遺產也不再能引起第二次爭斗,既解決了外患的問題,又保證了內部不會因此斗爭。”林年咀嚼著松餅說道。
“或許以后有一天正統找到了破解七宗罪煉金領域的秘密時,內亂就會正式打響?”昂熱提問道。
“但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諾頓臨終前充滿怒火的杰作不是那么好研究破解的,混血種還是將龍族留下的那些邊角煉金技術玩明白了再說高屋建瓴的事情把。”林年看起來對于正統以及秘黨的煉金術造詣極為放心。
“所以秘黨那邊很不滿意,他們認為這一次屠龍我們失去的更多。”昂熱說。
“他們還真把屠龍當生意了。”
“畢竟我們是這次付出最多的一方。”昂熱輕輕攤了攤手,眼眸低垂意有所指。
林年咬著松餅沒有說話,就著香甜的紅茶吞下了嘴里的食物,昂熱也順勢為他繼續倒上一杯。
“但無論如何,這次屠龍戰役是成功的,諾頓的死亡無人可以質疑。”校長說,“校董會那邊最大的聲音不過是質疑那一天水下究竟發生了什么...要知道當天下潛的成員為執行部回執的任務報告似乎互相有些出入。”
“出入?”林年用紙巾擦了擦嘴角抬頭。
“一些下潛成員對任務的描述很兇險,一些則是很輕松,譬如楚子航那一邊的任務報告大多是對于尸守的圍攻以及水下爆破的混亂,甚至以此衍生出了一篇論水下拉鋸戰的作戰論文;愷撒那邊則是報告他抬著一口來處不明的棺材全程悠閑地趕到青銅城,期間甚至還記錄了一些長江的生態環境問題,對江水治理問題頗有見地;最后路明非那邊...嗯,用他的原話來說就是他和你一起潛入了白帝城內嘎嘎亂殺,他負責嘎嘎,你負責亂殺,一見龍王就開打,打得那叫一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他真在報告里用了‘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這兩個成語?”
“是的,通篇看起來就像一篇,在里面你和龍王甚至還有相互的臺詞。”
“比如?”
“比如‘卑微渺小的人類,你要為你做出的錯誤付出代價!’‘來吧!龍王!我們該算一算舊賬了!’類似的東西。”
“聽起來的確挺混亂的。”林年由衷評價。
“也就是說你沒說過那些話?龍王也沒有?”
“不...我忘記了,可能我說過吧。”
“他們本人都堅持報告即為他們所見,絕無弄虛作假。”昂熱饒有趣味地抬眸看了一眼林年,“最后看來只有你的任務報告有頭有尾,甚至連細節都闡述到位——所以最后執行部只能以你的任務報告作為最終錄入信息庫的版本。”
“這是我應該做的。”林年點頭,“我想知道這次任務結束后我這一學期的GPA能不能混到4.0?”
“得了諾貝爾的學生可以保研嗎?”昂熱淡笑著反問,“就算是實習課這一學期你也將是以滿分通過。”
“那我大概不會擔心學校重建占用資金導致獎學金會延期下發了。”林年輕輕呼了口氣看向護欄外書架上那些跳躍的紅松鼠,“畢竟校董會應該是不會讓他們的功臣寒心的。”
“最后一件事。”昂熱說,“你應該知道龍王諾頓曾經用過的名字叫做羅納德·唐吧?”
“美籍華裔,孤兒院出身,住在布魯克林的窮人區,高中輟學...”林年緩緩道來。
“從哪里了解到的?”
“說來你有可能不信,路明非和他是網友...我是指在諾頓意識到自己真正身份的以前。”林年說。
昂熱點了點頭說,“根據《冰海殘卷》的記載,這對兄弟一直居住在北歐的青銅宮殿中。但是從公元前的某一年開始,他們忽然決定跨越了亞歐大陸,去往中國,扶持公孫述為王,而后被皇帝劉秀在混血種家族的支持下打敗。在臨死前他們也將靈魂做了繭化,你們在青銅城中找到的黃銅罐子其實并不是骨殖瓶,而是龍王用作繁衍新身體的‘卵’。”
“在卵中他們新的身體重新成長,龍王的身軀長成如同參天大樹的培養,數千年的時光內作為兄長的諾頓先一步離開了‘卵’,在記憶的喪失中游于人類社會中,獲得了‘羅納德·唐’這個名字,而后就有了我們所熟知的故事了。”
“我對以及死去的東西沒有太多興趣。或許你跟路明非講這些他會更愿意聽一些,諾頓曾經是他的熟人,不是我的。”林年輕聲說道。
“說那么多我只是想給你解釋一件事,林年。”昂熱聲音低緩,“龍王尋回記憶的過程是循序漸進的,當他真正尋找回記憶的一刻就是他的龍軀得以完美長成的一刻,但在計算中他距離這個時刻應該還有百年的時光,可他卻提前復蘇了,并且是以完美的狀態與你相見相殺,這是有悖常理的。”
“可能是康斯坦丁的死亡刺激到他了吧,兄弟之間總有血脈共通的說法。”
“你猜得不錯。”昂熱點了點頭重新遞上了一份文件,“在諾頓還是‘羅納德·唐’這個個體時,他曾經有過一段時間出現了精神上的問題,具體表現是失眠、頭疼欲烈以及噩夢纏身,我們在紐約的各大醫院的心理科都有曾找到過他的問診記錄,那段時間也剛好是康斯坦丁死亡后你們進行下潛訓練的三個月之間。”
“所以...?”林年沒有接那份文件,他看著文件封皮上的‘絕密’二字,以及帶著鱗片般紋路的血紅色蜿蜒‘S’的印記久久不言。
“在曾經霧尼歌劇院以及康斯坦丁的學員入侵事件后,我常對于虎視眈眈的第三方勢力抱有戒心,所以之后我也對‘羅納德·唐’覺醒為諾頓的這個時間節點進行了全方位的調查,我本以為我可以查出一些覬覦龍王遺產的幕后黑手們的名單,但直到最后我卻只得到了一個相當...耐人尋味的情報。”昂熱將那份合攏的文件推到了林年的面前,
“我認為羅納德·唐這個個體與康斯坦丁的確存在著某種超越了時間和空間的聯系,這是龍族的特權以及神秘,血脈相連的他們即使天各一方也會因為彼此的消亡而感到悲慟,所以羅納德·唐會在那三個月之間出現嚴重的精神問題,這幾乎使他發狂...如果沒有意外,這種痛苦會持續纏繞著他直到那副軀體的徹底成熟——這也意味著一個論點的達成,那便是羅納德·唐精神問題治愈的那一天,也就是他死去,諾頓復活的一日。”
“但在你的報告里,在白帝城中出現的他是以完美的龍王之軀存在的。”
“是的。”
“那么看來他的病提前好了。”
“校長你是想說他在紐約找到了一個優秀到可以解決龍王心理頑疾的醫生?”林年低頭看著那份文件低聲說道,“那是什么在世扁鵲?”
“心理治療的話應該算在世希波克拉底吧?”昂熱也低聲說。
“好槽。”林年伸手放在了那份被‘S’級機密的文件封皮上要翻開它,也就是這個時候,昂熱伸手輕輕的按住了林年的手背注視他的雙眼,“校董會對于龍骨十字的問題會很不滿。”
林年抬頭看向昂熱,不知道為什么這個老人會在一個話題才漸入高潮時提起另一個話題來,但他看著老人如芒盤踞的眼眸,他也漸漸放松了文件上的右手,“其實我至今也很好奇校長你是怎么說服校董會將龍骨十字作為誘餌投入‘青銅計劃’的,在那群老家伙眼中這可是包子打狗的荒謬事情。”
“我從來都沒有跟他們說過龍骨十字的問題,如果不是你的任務報告,估計他們還以為龍骨十字還躺在湮滅之井里呢。”校長笑說,“有沒有人跟你說過,希爾伯特·讓·昂熱是一個為了屠龍甘愿放棄人生中一切可貴的瘋子?”
“不止一個人這么說過。”林年看著老人那張笑臉上被時間蝕刻的裂痕,仿佛能從那里面見到泥潭般黑色的過往。
“所以他們叫我天命屠龍者,所謂的天命屠龍者從不在于血統的高低,而在于為了屠龍的使命能奉獻上自己所擁有的多少。”校長單手端起骨瓷杯酌飲里面的甘甜,視線掠過杯沿停在了男孩的臉上,“而你,是所有人看好的下一個天命屠龍者。”
“天命屠龍者?”林年咀嚼了這個詞然后自嘲般的輕笑了一聲,抬頭又看見了校長沉默的臉眸。
老人抓住了林年的手,那只蒼老的手溫暖而有力,幫助著一起翻開了文件的封皮。兩雙眼眸帶著不同的情緒和光線一起落下,照亮了絕密文件第一頁上所出現的熟悉的照片,以及那個熟悉的名字。
校長室中安靜了很久,天窗落下的陽光在林年的頭頂和側臉留下清晰的痕跡,直到模糊了白紙上那美麗女孩的照片,紅松鼠抱著松果停在書架的邊沿看著那垂下的頭顱漆黑的瞳眸內折射著散漫的光。
“她一直都是一位優秀的心理醫生,不是嗎?”老人問。
男孩的手指溫柔地劃過了照片上女孩的臉頰,在紙頁上留下了淺淺的褶皺。
“一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