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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元又翻了翻,找到了另外兩本聲稱有祥瑞“嘉禾”的。
裴元若是沒記錯的話,這幾年是少有的豐年。
盡管不少人在猛猛搞事,但也沒耽誤了朱厚照在北方大規模用兵,向達虜宣告大明再次強盛。
裴元看著手中的三本奏疏,輕嘆了一聲。
勇武而且真正能打的天子,戰亂后得到緩解的土地矛盾,連續的豐年。
或許這就是中興的氣象吧。可惜。
裴元將三本奏疏在腋下一夾,溜溜達達的出了正堂,去旁邊鎮撫的配房中,尋找經歷張松。
裴元進去后,沒見到人,有些詫異的向守在院中的錦衣衛問道,“張經歷哪里去了?”
那錦衣衛連忙答道,“之前陳總旗來了一趟,帶著張經歷出去了。”
裴元哦了一聲,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讓陳心堅去擺平那些山東舉人們京債的事情,沒想到陳心堅把張松這個始作俑者也叫過去了。
這張松豈不是會很尷尬?
裴元砸巴了下嘴。
還真的是到手了就不珍惜啊。
裴元心里默默盤算著,一個進士給自己做個處理瑣碎事的佐官,確實有些浪費了。
等以后有些默契了,或許可以打包進下次那波集體飛升的大計劃里。
裴元夾著奏疏,又溜溜達達的回了自己的公堂。
正好,去西廠尋宋春娘的錦衣衛也回來了。
他上堂回稟道,“千戶,宋總旗一早就在西廠坐堂,后來陳總旗說是有千戶交代的事情,讓人把她請了去。”
裴元聽了有些納悶,陳心堅這是搞什么鬼啊。
裴元能大致猜到是為了那京債的事情,但是這點小事他自己搞不定嗎?
裴元怏怏的繼續拿過一迭文件,里面的內容更加繁瑣,乃是這個月的各寺廟收來的份子錢,以及一些千戶所的明面開支。
裴元往下一翻,才發現是兩本賬。
之前收繳來的店鋪有一些是直接租出去的,有一些生意不錯,千戶所索性就直接把生意接過來,找了點人先管起來。
除了牽扯到租金,雇傭的開銷,還牽扯到貨物買賣的數量、價錢,歷次盤庫的對照,往來牙人的抽成。
那些掛在千戶所名下,裴元私自擴充訓練的錦衣衛,也是從第二本賬走的銀子。這里面包含衣食銀子,薪餉的補貼,武器甲具的整備等亂七八糟的東西。
因為明顯有些入不敷出,還特意注明了哪些是從第一本賬虛支的銀子。
裴元耐著性子簡單算了算,發現這賬不管怎么做,都開始吃老本了。
好在,陽谷那邊的第二北方局已經發展了起來,等到這邊名下的錦衣衛陸續劃撥過去,兩邊都能保持比較健康的發展趨勢。
陽谷那邊雖然沒有那么多旱澇保收的寺廟可以拿份子錢,但是依靠抄家獲得了一大筆財富。
那些金銀浮財之類的,被裴元拿去支持羅教的發展了,剩余的固定資產數目仍舊不在少數。
除了有大片的土地,整條街的店鋪,還有一些商業往來的騾馬隊伍。
裴元打算把租種土地的佃戶陸續換成羅教的青壯,至于店鋪和商隊的話,可以嘗試著把之前給臧賢提過的那支商隊搞出來。
陽谷縣其實還有很大的發展潛力。
這里不但能享受到大運河的便利,還能夠連通大清河,通到渤海。
這個時代北方運輸食鹽的隊伍,就是從利津鹽場一帶買鹽,裝船后沿著大清河而上,依次經過蒲臺、惠民、青城、齊河、長清、平陰到達陽谷,然后從陽谷轉運到運河。
程雷響正在和天津左、右衛的指揮使密謀從天津那邊搞些殘鹽的生意,若是能成的話,也可以利用陽谷轉運。
而且這條能通渤海,又能通運河的水道,對別人沒用,對裴元可就用處大了。
等到后續搞木材生意的時候,他就可以從遼東運了木材,然后穿過渤海,換船從大清河輸送到運河上。
從運河往上是臨清造船廠這個大客戶,從運河往下是清江造船廠這個超大客戶。
另外,民間修造大宅需要的木料,也不在少數。
遼東還有各種山珍、藥材、毛皮,也都是利潤很高的東西。
如果把陽谷好好發展,作為樞紐城市,未來的收益不會太低的。
費了好一會兒功夫,裴元才核對好了賬目,簽字用印后,將這兩份厚厚的文件放在一旁。
裴元長出了口氣,有些機械的看向摞著的文件,竟赫然又是賬目。
裴元揉了揉眼,拿起上下兩本賬目,再不敢置信的看看剛看過的賬目,才發現了不同。
好家伙,自己剛看過的是七月的,這兩本是六月的。
再粗略的往下掀了掀,從三月他進京后的賬目,都摞放在這里。
裴元抱著僥幸心理挑了最薄的三月份賬目瞧了一眼,然后發現入賬是宋春娘在管,出賬是陳頭鐵在管,里面混亂的記載,簡直就不能看。
這些賬目已經經過了鎮撫孔續的梳理,但是處處標記的“存疑”二字,還是讓裴元意識到,這應該是一本沒法看的爛賬。
裴元倒是不懷疑宋春娘和陳頭鐵會在錢上搞事情,但是混亂成這個樣子,想捋清楚也不太可能了。
裴元見孔續把賬目做的有條有理,想起了什么,又翻開了剛才審閱過的七月那一份。
稍一對比,裴元就瞧出了孔續和張松的差距。
孔續雖然只是個巡檢司的小官,但是實務能力較強,做起賬來也比較有條理。
張松這個進士,雖屬于精英階層,但是處理這些東西就差點意思了,畢竟不是誰都是王瓊。
裴元發愁的看著那些等待確認的賬目,不由暗自琢磨道,是不是該找個專門做賬呀。
正想著,忽聽前面喧鬧,不知多少人向這邊行來。
裴元微微皺眉,有些疑惑院中的錦衣衛,為何無人阻攔。
等到了堂前,才注意到給這些人引路的乃是陳心堅。
陳心堅顯然早就知道裴元在這里,上得堂來,立刻大聲對裴元道,“回稟千戶,卑職幸不辱命,已經將那些舉子們欠債的條子,全都收回來了。”
不等裴元說話,就見那些五大三粗的舉人從堂外涌進來,一個個感動的納頭便拜,口稱哥哥。
裴元呆了呆,隨后心中狂喜,趕緊從堂上下來一一扶起。
口中則不停歉疚自責道,“都是裴某酒量淺,喝酒誤了事,不然若是裴某在時,豈能眼睜睜的看著各位踏進那等火坑?!”
說著還時不時扼腕擊掌,臉上的悔恨懊喪,溢于言表。
裴元的目光又看到人群外訕訕的張松,痛心疾首的說道,“張經歷,你糊涂啊!”
眾多山東舉人聽到裴元這般說,心中更是感動不已了。
一個叫做柏峻的遼東舉子大聲嚷嚷道,“千戶切莫這么說,張經歷其實之前就已經和我們說明白了。要不然我們也不會知道,這官兒會這么難當,門道又那么多。”
另一個離得近的,叫做謝彬的舉子也怕裴元怪罪張松,連忙解釋道,“我們本想著先把眼前這關過了,好歹花些銀子,通通門路,弄些可能會擔任考官的那些前輩們的文章看看。沒想到銀子還沒花多少,就被陳總旗找到,然后才知道這里面的利害了。”
陳心堅知道裴元不明內情,這些舉人又七嘴八舌,說的凌亂,他怕裴元聽得迷糊,連忙對眾舉人道,“這件事牽扯到不少官面上的人物,兄弟還得和千戶說一聲,免得有什么干礙。”
“各位不妨先去前面佛堂飲茶,等千戶料理好手尾,再和各位好好說說話,如何?”
那些舉人想起今天遭遇的那些事情,也紛紛贊同,都怕真的會誤了裴千戶的事。
張松見狀,連忙在前引路,先將那些舉人們帶出去。
等到人走遠了,裴元才迫不及待的對陳心堅問道,“到底怎么回事,快快說來。”
陳心堅這才連忙把事情的經過向裴元說了一遍。
原來陳心堅帶著張松找到了那些舉子們,為他們申明利害之后,那些舉子們并沒有太放在心上。
主要是前次張松作為過來人,為他們提點了些科舉門道后,就給這些舉子們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他們這時候才知道,原來科舉的前前后后都是大工程。
考試的押題,玄學成分很高,并不在他們的考慮范圍內。
但是主考官和同考官的人選范圍,卻是很容易圈定的。
畢竟夠級別又適合參加閱卷的人并不算多。
再加上對當今局勢的分析,不少備考機構都能拿出一張或多張組合的審卷大名單。
這些舉人們打算花大筆銀子購買的,就是有心人匯編的這些考官們往日的文章,以供考生們分析揣摩考官們的閱卷傾向。
等到臨近科舉,這些考官們鎖入貢院之后,考生們就可以迅速的根據對照出的人選,調整自己的立論方向。
說到底,科舉是場文科考試,并沒有什么評判標準。
最終是否上榜,看的是能不能在意識形態上和閱卷官達成共鳴。
在明白這件事的緊要之后,就連最舍不得花錢的舉子,也只能被迫卷起來。
好在他們大多家庭出身并不差,也帶了些銀子,只是為了穩妥才在那些放貸的掮客們找上來的時候,又額外借了點銀子傍身。
少的只有百十兩,多的也不過才三四百兩。
所以他們自恃還的起,決定先過了科舉這一關再說。
至于那些還不完的京債什么,那肯定是碰都不碰的啦…
所以陳心堅盡管反復勸說,他們還猶自不信。
一直到張松用自身作為例子,讓他們知道了京債的危害,他們才將信將疑的去贖那些欠條。
結果等到這些不當回事兒的舉子們找到那些放債人時,才震驚的知道他們欠的債務已經被賣出去了,現在不知道在誰手里。
一想到那些債務不知道在誰手里,他們既不知道該找誰去還,也不知道后面的人到底是誰,那些舉人們這才開始害怕了。
那些債條上面可是有著超高的利息在滾動呢。
一旦拖延的時間稍微長點,別看只是一百兩、幾百兩,但若是利滾利起來,也足以成為一個他們承擔不起的數字。
見到那些舉人們開始恐懼,陳心堅故意只以自己錦衣衛總旗的身份,與那些放債人吵將起來。
這些放債人背后不是國公、侯爺就是宮里的大珰,眼里豈會瞧得上一個小小的總旗。
于是一個個冷嘲熱諷,狐假虎威的擺出后臺。
陳心堅找了數家,連鬧幾場,都勞而無功,沒弄清楚債務轉賣給了誰。
那些舉子們見到連錦衣衛都不好使,一下子越發恐慌起來。
陳心堅這時候才像是被欺負了的猴子一樣,假模假樣的帶著舉人們跑去找宋春娘搬救兵。
當舉人們得知,他們這些讀書人居然要組團去向西廠求援時,心中都感覺十分的魔幻。
不是,這…
可是現在身家性命都攥在別人手里,又哪還顧得了這么多。
宋春娘聽說陳小弟被欺負了,而且還聽到陳心堅故意在舉人們面前揚言,說是裴千戶有令,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幫他們把債務贖回來。
那還有什么好說的。
因為谷大用不在京中,正無聊坐堂的宋春娘立刻點起了緹騎們跟著陳心堅打上門去。
等到那些放債人聽說找上門來的是西廠掌刑千戶,不由都傻了眼。
他們一個個幽怨的看著陳心堅。
不是哥們,你有西廠掌刑千戶撐腰,你怎么不早說?
千戶雖然不大,但這個千戶要是西廠掌刑千戶的話,就完全不同了。
這個京中比她官大的可能多如牛毛,但是敢惹她的屈指可數啊。
不少放債人見勢頭不妙,不但趕緊供出了債務的去向,還主動幫著把債務贖了回來。
其中有一家背后的靠山,乃是宮中大珰尹生。
那管事想著息事寧人,本已經要掏欠條,最后習慣性的順口放了句狠話。
結果,陳心堅想起上次在陸訚那里聽過的事情,趕緊眼疾手快的把欠條按住,又痛毆三拳,這才領著浩浩蕩蕩的舉子們去向未來的司禮監掌印陸訚求援。
舉子們直接都麻了,這都是什么妖魔鬼怪啊。
剛才去找西廠千戶也就罷了,這怎么還和司禮監扯上關系了?
雖說跑去求援的結果是,兩位公公都很無語,大聲質問陳心堅不是就這么點屁事?
但是…,陳心堅這幅竭盡所能,為人兩肋插刀的架勢,確實讓人很感動啊。
再遙想昨日千戶哥哥的風采,眾人一時心緒都有些激蕩。
“義”這個字本身就是非理性的,這很難不讓這些山東舉人產生認同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