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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悲愴

  《悲愴》楊景行已經聽過若干次,很喜歡,他也偷偷彈過幾次,很自卑。現在,公共場合加上不能給父母丟臉的壓力,他都沒心情繼續吃東西了。

  《悲愴》,看名頭都挺嚇人。有人說女人不能彈這首曲子,那何況一高中生小屁孩呢。好在還有李迎珍提點,名教授!可能她自己也彈不好,但是在對音樂本身以及演奏要求的理解上,那肯定是對得起她的名聲名號的。

  楊景行還在看樂譜的時候,咖啡廳的樂師來了,三十歲左右的男人,挺禮貌的:“你們好,請問是哪位要演奏鋼琴呢…《悲愴》!?是你嗎?”他看著楊景行。

  李迎珍還不放心呢:“你們的琴怎么樣?音準嗎?”

  “哦,您放心,沒問題的。”樂師看著楊景行,有點為難:“能不能換一首曲子呢?我們也有樂譜的。”大家來這享受安靜和清閑的下午,突然來這種音樂,未免太不搭調。

  李迎珍站了起來自我介紹:“我是浦海音樂學院的李迎珍,這是我的學生。”你一彈琴的,總該聽說過我吧。

  琴師連忙伸雙手歡迎李迎珍:“李老師,李老師,我聽過您的公開課,十幾年了…對不起,眼拙…”

  于是十分鐘后,楊景行坐到咖啡廳的鋼琴前去了。李迎珍他們也換了座位,不但要聽清楚,還得看明白。胡以晴被李迎珍安排著去給楊景行翻譜子。

  李迎珍其實有點失算,他以為楊景行的父母應該是有音樂鑒賞力的,所以冒險選擇了悲愴第一樂章這種技巧上難,感情上更更難的東西來讓楊景行充分表現他的演奏天賦和感情領悟力。可是楊程義和蕭舒夏都是外行,估計是很難從他們兒子的演奏中去感受什么了。

  楊景行在鋼琴在呆坐了兩分鐘才抬手,第一個鍵下去,簡直是敲在楊程義和蕭舒夏的心里。

  父母眼中的楊景行,一直就是那個從小就不安分,想法稀奇古怪,人不壞但是又討厭,今天自己要去敬老院看老人,明天又和同學打架鬧事,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的楊景行。

  現在,楊景行端坐在鋼琴前,那表情簡直有點冷靜淡泊的味道。

  楊景行的前幾個小節彈完后,李迎珍就開始當解說:“聽這個情緒。別看年紀小,對音樂感情的領悟力是很強的。”

  楊程義和蕭舒夏好像沒聽見,不眨眼的看著兒子。

  樂曲的引子結束后,激昂的主題開始快速呈現。聽到精彩處,李迎珍都有點激動:“就這,左手的分解八度,很有難度,我一個學生沒日沒夜練了一個多月,人都練哭了,還沒他第一遍彈得好。”

  楊程義和蕭舒夏還是沒聽見,連在一旁候著的琴師也是,呆看著楊景行。

  其實楊景行到底是才彈過幾次,到底他對鋼琴和音樂的理解還有限,從專業角度來說,他的演奏還有很多不足之處,甚至是錯誤。但是現場并沒那么多挑剔的耳朵,而音樂本身的旋律和情感力量是又足夠的吸引力,所以楊景行彈到呈示部的高潮后,咖啡廳的許多人就都抬頭看他了。

  李迎珍也不解說了,就聽楊景行的彈奏,等會好批評。

  樂曲后端那些強烈的情緒情感讓楊景行彈得人都輕微抖動起來,這不是他一貫的臺風啊,可能是緊張激動了。

  八九分鐘的樂曲結束后,楊景行沒馬上站起來回座位,而是繼續坐在那里,看著鍵盤,像是在等掌聲。

  琴師先鼓掌,然后周圍噼里啪啦稀稀拉拉的響了一陣。

  可楊景行還是坐著的。胡以晴稍彎腰,湊近楊景行面前小聲說:“要不,你就靠鋼琴系吧。”

  楊景行抬頭:“你要支持我啊!”

  趁楊景行沒回來的時候,李迎珍對楊程義夫婦吹捧他們的兒子:“多少人練了十年八年也不一定有這種水平,這就是天賦。可是作曲,我現在給他個動機素材,他能寫出什么來?”她都不講道理了。

  等楊景行和胡以晴回來后,楊程義對兒子說:“不管學鋼琴還是學作曲,都是音樂。李教授肯定是為你好,你自己要考慮清楚。”

  楊景行很深沉的對李迎珍說:“李教授,謝謝您…可是剛剛彈琴的時候,我就決定了,一定要讀作曲系。”

  李迎珍都愣住了。其他人也挺尷尬的,一個知名老教授,花了這么多的心思熱情,一片好意換來一小屁孩的拒絕。

  楊景行繼續說:“一個多月前,我還什么都不懂,是胡老師不嫌棄,讓我能邁出第一步,然后是您讓我開闊了眼界,不光光是鋼琴,其實您教我的對音樂的感受和體會對我影響更深,讓我更想學作曲。特別謝謝你們,還要謝謝張老師。我不會辜負你們,所以我一定會在音樂的道路上努力。”

  咦,難道是剛剛彈了一首曲子讓楊景行重新感受思考了人生?他一下變成熟了!而被和李迎珍相提并論的胡以晴挺不好意思的,低著頭。

  李迎珍還是不甘心:“在鋼琴上,你可以走得更遠,更好,對你來說也輕松。”

  楊景行說:“但是我覺得學作曲能讓我更好的去理解和感受音樂,所以我不會放棄。”

  楊程義拍拍兒子的肩膀,對李迎珍說:“李教授,真是不好意思,浪費您一片好意。”又對楊景行說:“但是你要記住,李教授永遠是你的老師。”

  李迎珍嘆口氣:“其實作曲,你在學校能學的都是些理論和概念性的東西…你有這個志向也是好的,但是你不專攻鋼琴真的可惜了。”

  楊景行又變回去了:“鋼琴家我是當定了,作曲家,但愿吧。”

  幾人呵呵一下,蕭舒夏見縫插針,問李迎珍:“李教授,您的子女多大了?”

  李迎珍說:“我兒子都二十八了…”

  聊了一會家常后,李迎珍對楊景行說:“既然決定要考作曲系,就要好好開始準備了。一定要考上,不然以后別說是我的學生。”

  楊景行信誓旦旦。接著蕭舒夏就就相關事情咨詢起來,什么時候考試啊,要不要走動走動啊。

  李迎珍說:“我們學校很嚴格。不過可以約作曲系的賀主任出來聊一聊,讓他看看這個學生…但是現在還為時過早。”

  楊程義教育兒子:“做任何事都要憑自己的本事。”

  五個人從十八號出來的時候已經六點多了,當然是要請老師吃飯。還是蕭舒夏拿主意,去吃海鮮。

  吃飽喝足后,李迎珍叫楊景行的鋼琴課還是不要中斷,一直到明年考試。楊家三口都感謝李迎珍的寬宏大量。

  送走了李迎珍和不要送的胡以晴后,時間已經是晚上八點半。楊程義看著突然長大了的兒子,問:“真的決定了?”

  楊景行點點頭。

  蕭舒夏憐愛的看著楊景行,說:“那就別三天熱情,是該長大了。”

  和父母聊了一會后,楊景行還要回學校,不肯住酒店。但是蕭舒夏覺得理想也不是一蹴而就的,非得要楊景行明天再陪她逛街。

  “把鋼琴運回去,你以后天天給我彈。”蕭舒夏在親戚朋友間又有新話題了。

  三號,楊景行和父母一起去買鋼琴。李迎珍推薦的琴行可說是浦海最好的,雅馬哈,伯爵,好士美這些都有,而且還代理施坦威。

  當然是讓楊景行自己選。他在店員的帶領下,試了十臺琴,立式的,大三角小三角都有。這東西還真是一分錢一分貨,過百萬的施坦威三角琴那鍵盤靈敏度和回彈力,音色,都比楊景行天天彈的雅馬哈高出幾個檔次。

  考慮到家里的窗戶和樓梯對鋼琴的吊運是一大難題,楊景行最終選擇了一款雅馬哈的立式琴,五萬多一點,但是音色和觸感還算不錯。

  連楊程義都能聽出來這些大家伙和小東西在音色上的差別,就警告兒子:“你想好,別回去以后又說差。”

  蕭舒夏也覺得挺沒面子的,轉了一圈,最終選了低檔貨,不是她的性格啊。而且剛剛店員夸了楊景行多少次,說他的技術只有好琴才體現得出來,就叫楊景行還是選個大的。

  楊景行說想好了,等以后是鋼琴家了自然有的是好琴彈。

  辦理好鋼琴的托運后,楊景行又陪父母去音響店,讓蕭舒夏買了好多的古典名曲,鋼琴專輯的CD。順帶拿了兩張昆曲的。

  吃晚飯的時候,楊程義開兒子的玩笑:“來,我們一家人干杯,祝你美夢成真。”

  蕭舒夏問:“你在學校練琴的時候,有沒有同學去看啊?”

  四號楊程義兩口子就回九純了。還有三天的假期,楊景行一半時間練琴,一半時間用來學習和聲和編曲,并重新搗鼓他的《直到世界盡頭》。他手稿都重寫了三遍,最后一次的成果和第一次得比起來有些地方更復雜了,有些地方邊簡單了,但是整體豐滿了許多。

  他這個譜子讓一般人看的話還挺難的,左手有許多的大跨度和雙音,右手兼顧旋律跟和弦,各聲部都要明朗化才有點效果。

  楊景行自己彈奏了一次又一次,嘗試了許多表現方法,但整體感覺還是變成了柔情版的《直到世界盡頭》,旋律跟和弦上的力度比原版搖滾有較大不同,少了許多哀傷的情緒。最后,楊景行干脆將錯就錯,換了節奏和拍子,再充分運用踏板,算是取得了意外的效果,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了。

  第一個聽眾又是劉苗跟夏雪,六號晚上打的電話。楊景行還把家里買了鋼琴的好消息告訴倆姑娘。

  劉苗說:“那你要早點回來,過年的時候就不好意思去你家了。”

  夏雪表示支持:“我還要回老家去拜年。”

  七號晚上班會,運動會的時刻表發了下來。尚浦學校高中部第十一界運動會要持續五天,從八號到十二號。高三組的男子鉛球安排在九號下午,楊景行都不訓練,又可以偷懶好多天。

  八號早上,運動會開幕式在學校主運動場舉行。入場式要求班集體穿整齊,高三三班就是男生立領,女生裙子加小西服,蔣箐領隊。

  廣播介紹的高三三隊挺強悍哦。邵磊同學是上屆男子五十米和一百米自由泳蛙泳多個冠軍,還有女子一百米亞軍,女子國際象棋亞軍,女子羽毛球雙打冠軍…當然,還有楊景行的男子鉛球冠軍,他的最好成績都快趕上校紀錄了呢。

  可惜楊景行風光不了,他這時候都不在隊伍里,一早就和胡以晴跑去音樂學院練琴去了。

  “才來,等你好久了!”旅游回來的張楚佳春風滿面的,“幾天不見,看你奇葩成什么樣了。”

  楊景行遞上禮物。張楚佳馬上就拆開了,一看牌子就驚呼:“你買的?”

  “我哪有錢,我父母的。”

  張楚佳把那條絲巾又仔細折好包好,對楊景行說:“李教授生你氣哦。”

  楊景行討教:“那我怎么辦?”

  張楚佳說:“練唄。”

  說是李迎珍生氣,但是她十點就到了,還帶來一個四十歲出頭的中年男人,樣子斯文,但是半禿。張楚佳認識這個人:“賀教授,您好。”

  李迎珍叫已經恭迎著的楊景行:“楊景行,這就是我們院作曲系的賀教授賀主任,給你說過的。”

  楊景行簡直是鞠躬九十度:“賀教授好。”

  賀教授上下打量楊景行,笑一下:“坐著,先彈一首吧。”

  李迎珍叫楊景行就彈《悲愴》,其他的是拿不出手的,又問:“你譜子沒帶過來!?”

  楊景行說:“我記得了。”

  楊景行彈了一遍,反應最大的是張楚佳,她簡直不能接受,奇葩也要有個限度好不好!她兩大步走去門邊坐下,看楊景行的眼神挺不友善。

  賀教授點點頭,又煩楊景行:“這么好的條件怎么不考鋼琴系?”

  楊景行討好說:“因為李教授已經是我的老師了。”

  兩位教授都笑了一下,不和小孩子計較。賀教授又問:“有自己寫過東西嗎?不一定要真要寫下來的,就是突然想到的一點旋律也行。”

  楊景行在琴前端正坐姿,雙手放在腿上,對賀教授說:“有天晚上練琴的時候,突然下雨了,小雨,我覺得下雨后比下雨前還更安靜,就亂彈了一段。”

  賀教授挺有興趣:“你彈彈看。”

  賀教授并沒挑剔,還點點頭:“感情是對的…就把前半段當主題,用這個動機,要你寫個鋼琴小品,你會怎么寫?”

  楊景行想了一下說:“我會用變奏曲的結構。”

  賀教授點頭,還幫忙提點下:“嗯,調式呢?”

  楊景行挺頭大:“降E吧,行板,四二拍。”

  賀教授站起來,走到鋼琴前,單手即興彈了一遍,就是從楊景行之前的段子里抽了一條做主題變奏。專家到底是專家,伸手就來啊。彈完后對楊景行說:“那就是這個味道,你覺得是你要表現的嗎?行板倒是對的。”他有點不高興了。

  哎呀,早知道就別不懂裝懂了,楊景行像做選擇題一樣:“四四拍好些,A小調吧。”

  賀教授說:“自己彈一遍。”

  換了調子和拍子后,楊景行按照賀教授的變奏方法彈了一遍。咦,感覺是不一樣呢。兩位教授交換了個眼神,之前李迎珍的意思是楊景行對作曲那是狗屁不通,現在看來他似乎略懂一二。

  賀教授也沒表揚楊景行,說:“有時間就完整的做出來吧,結尾最好用自由變奏,做完了給我看看,我的辦公室就在李教授樓上。”

  楊景行點頭:“好的,謝謝賀教授。”

  “那不耽誤你們了,好好練琴。”賀教授告辭。

  李迎珍給楊景行這外行說賀教授的來頭。他給不少電影配過樂,給國家的什么節日慶典寫過不少主旋律,國內國外拿過許多將獎,大名鼎鼎的賀宏垂是也。

  楊景行挺榮幸的,已經認識這么多大人物了,看來音樂道路上的第一步走得很不錯啊。

  可是在李迎珍的監督下,剛剛彈完悲愴的楊景行又得回頭去肯練習曲。今天開始299,反正李迎珍也不怕楊景行學完了后跑了。

  李迎珍也不照顧張楚佳的情緒,對她說:“他這兒的踏板比你用得好一點。”

  張楚佳不干了,去把楊景行拉了下來,要和他斗琴。楊景行聽得可認真了,跟著自己上去就把張楚佳的優點吸收了。

  李迎珍說:“你們倆可以互相學習,互相促進。”

  張楚佳愣了,自己什么時候墮落到這步田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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