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白口中的答案,不但讓唐佳人陷入到復雜的心情中,也讓戰蒼穹有片刻的恍惚。
一時間,竟再也無人說話。
半晌,戰蒼穹露出一個別有意味的笑容,道:“秋城主來戰魔宮,是要拼個你死我活,還是要喝兩杯做客,本宮主怎么有些看不透呢?”
秋月白道:“若要拼個你死我活,早就動手。秋某來,是要為徐家幫要個說法。卻不想,戰宮主似乎不敢請秋某去戰魔宮里做客。攔在此處,就想把秋某打發了?”
戰蒼穹暗道:怎么覺得這半癱別有他意呢?也對,有些消息是自己刻意放給他的,他若不來,這戲還如何演下去?
思及此,戰蒼穹道:“看來,秋城主是有備而來,一心要到戰魔宮做客嘍?”
秋月白直接道:“請。”
戰蒼穹發出一聲輕嗤,道:“既然要來住客,便要客隨主便。你姑且將人散開,獨自前行。”
望東立刻道:“不可!主子小心,此中必然有詐。”
秋月白卻道:“既然戰宮主盛情相邀,秋某自然要欣然前往。”
唐佳人皺眉,覺得秋月白這腦子一定是壞掉了。戰蒼穹沒安好心,誰都看得明白。他孤身一人進入戰魔宮,豈不是羊入虎口?哦,錯了,應該是虎入獅口,誰吃誰還不一定呢。但是,也有一句話說得明白——虎落平陽被犬欺。戰魔宮那么多人,不是吃素的。
唐佳人覺得秋月白還有后話,卻不想,他只是對望東道:“你們回去吧。”
唐佳人的下巴差點兒掉地上去。
望東皺眉小聲道:“主子,你這是何苦?只不過是個消息,還未必準確。”
秋月白不語,車廂里再無動靜。
望東閉嘴,憤憤地看向戰蒼穹,道:“戰宮主,我家主子到戰魔宮做客,整個江湖都是知道的。若招待不周,便是與整個江湖為敵!屆時,望東就算粉身碎骨,也定帶人攻上戰魔宮!”
戰蒼穹哪里會受望東威脅,當即邪魅一笑,道:“你放心,本宮自然會好好兒疼愛秋城主的。”這話說得,好像秋月白是兔兒爺,來給他寵愛似的。
秋月白道:“秋某改主意了。”
戰蒼穹挑眉。
秋月白繼續道:“秋某雙腿不便,不敢勞煩戰宮主服侍。還是請戰宮主到車內一敘吧。”
雙腿不便?唐佳人心中劃過異樣。他那兩條腿,怎么就不便了?她看他便利得狠。是她傻,才信他雙腿不便!
戰蒼穹瞇眼道:“還是請秋城主出來見人吧!”一掌拍出,人隨之飛起,襲向車廂里的秋月白。
二人在車廂里乒乒乓乓的對了幾掌后,車板突然炸裂開來。與此同時,戰蒼穹躍回椅子上坐下。
車板碎裂,秋月白干脆用真氣將整個車廂彈開。在一片碎裂聲中,原本灰暗的車廂變得明亮起來。那穿著白袍的男子靜靜而坐,與空氣里漂浮著的灰塵格格不入。他是那樣干凈,干凈到仿佛由冰雕琢而成。
墨發、白衣,清冷的眼神、禁欲的氣息、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氣質,這,便是遺世獨立的秋月白。
戰蒼穹打量著秋月白,嘲諷道:“看那天那般情深似海,還以為你會形容枯槁。”
秋月白微微垂眸,道:“你知她喜我顏色,又怎敢胡亂糟蹋?”
戰蒼穹冷笑道:“你這是要以色侍人嘍?”
秋月白反問:“有何不可?”
戰蒼穹哈哈大笑,道:“秋月白,你是真夠不要臉的。那般欺她、傷她、辱她,還想如何騙她?若你有其它心思,莫不如自刎,追她去地下,好生解釋一番?”
秋月白看向戰蒼穹,道:“冰河化凍之日,我便派人去河中尋人。一日不見,我便一日不死心。倒是戰宮主,看起來春風得意。想必是忘了,曾奶聲奶氣和她叫娘親時的惡心樣子。”
所謂,說話不揭短,打人不打臉。偏偏,秋月白就這么干了!一句句,仿佛一聲聲的大嘴巴子,狠狠摑在戰蒼穹的臉上,讓他疼,卻又無法叫委屈。
都說秋月白不善言辭,可這一開口就能毒死人的是誰?
戰蒼穹被人揭底兒,惱羞成怒,站起身,直視秋月白。
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真是恨不得拼出一串血,最好能要了對方性命才好。
戰蒼穹終是忍住怒火,意味深長地一笑,道:“秋城主想必是聽到了什么風聲,才會借徐家幫的事趕來,想要求證一番。你繞來繞去,一直不開口直言,讓本宮都快失去耐心了。也罷,既然你來了,總不能讓你空手而歸。最起碼,要帶上一顆死心回去。實話與你說,你與佳人再無可能!你若速速離去,就算撿條命。若膽敢進一步…”
秋月白直接抓起弓弩,對準戰蒼穹。望東等人也抓起掛在馬鞍上的弓弩,一起對準戰蒼穹。
秋月白道:“本以為我會有耐心陪你磨嘴皮子,現在看來…沒有。戰蒼穹,你以佳人為餌,將我引來。無論真假,今天你必須交出一個人。我耐心有限,屬三即可出手…一…”
秋月白沒有玩笑,一雙冰冷的眸子里看不見一絲活著的氣息,他對自己夠狠,對別人亦然。他不在意戰蒼穹給他的消息是真是假,卻執意將這消息當成讓自己活下去的一個希望。如今,他來了,戰蒼穹就必須給他一個答案。否則…一起死!
戰蒼穹打量秋月白一眼,突然哈哈一笑,道:“你當本宮等在此處,就是為了讓你威脅?”打個響指,隱在周圍的袁綠野和黃如意等人出現,同樣手持弓弩圍在秋月白等人的兩側。
秋月白不看任何人,只是盯著眼前的戰蒼穹,食指在機栝上微微用力,道:“二…”
戰蒼穹皺眉,道:“想與本宮一起死?”
秋月白道:“三…”
戰蒼穹舉起手,道:“好,你贏了。”看向身后側的大樹,“佳人,出來看看這個小人吧。”
秋月白駕著弓弩,眼睛卻已經落在了那棵樹上。
在一片寂靜中,傳出裙擺摩擦的聲音。緊接著,從樹后走出一名女子。
那女子穿著淡粉色的衣裙,云鬢輕挽,一雙貓兒似的大眼只看向戰蒼穹,對秋月白視而不見。她的臉上掛著薄薄的面紗,臉頰上的疤痕若隱若現…此人,竟是“唐佳人”!
好吧,真正的唐佳人看見“自己”,也有那么一瞬間的愣怔。
她不得不承認,如果將自己和那個“假的唐佳人”放在一起,任誰打眼一看,就會認為,假的是真的,真的才是假的。先不說她又長高了一寸,就說她如今的體態與以往都略有不同。以往,她胸前鼓鼓,卻也沒幾兩肉。如今…低頭看看自己的胸,那才叫真真兒的洶涌澎湃。
再說肌膚。她身上那些傷痕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好似羊脂白玉般的肌;再說五官。她本就挺漂亮的,可總是差了那么一點點兒。如今這眉眼都長開,微微一點兒變化,卻美得風情萬種。偶爾攬鏡自照,她都會垂涎自己的美色;再說聲音,她并沒有特意改變什么,但這令人酥麻的嗓音卻是自然而然地宣之于口。她都要不認識自己了,更何況別人。
“唐佳人”一出現,果真立刻吸引了眾人的主意。她將小手放到戰蒼穹的手中,形成白嫩與麥色的強烈對比。然,最無法讓人忽略的是,她的右手小拇指上,有一個紅色的小圈,淺淺淡淡,微不可查,卻真實存在。
這只小圈,就像一個箍,勒住了秋月白的脖子,令他無法呼吸。
躲在樹后的唐佳人禁不住暗自咂舌道:這…這也太像了!由內而外、一舉一動,簡直就是唐佳人本人。即便自己就站在這里,也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
那“唐佳人”看向戰蒼穹的眼神并非愛慕依賴,而是帶著不甘和恨意。
戰蒼穹將其抱在懷里,看向秋月白,道:“這一次,本宮比秋城主動作快了一些。雖求不得原諒,但此生此世,本宮懷中這個女人,都只能陪著本宮。”
秋月白的手在顫抖。他放下弓弩,幾次想將拳頭攥緊,卻做不到。他想伸出手,卻有覺得胳膊重似千斤。幾經掙扎,終是將胳膊抬起,向著佳人伸出手,道:“你應過我,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我等了日日夜夜,卻發現那些日夜都不曾屬于我。佳人…你過來,我懷疑這又是一場華而不實的夢。”
如此深情款款的一幕,可看在唐佳人的眼中,卻有種別樣的滋味。就好像一場戲,明明演著有關自己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可那主角卻又不是自己,而是一位扮演自己的女子。那一顰一笑一悲一喜一怒一嗔,都像極了自己。她演活了自己,卻偏偏不是自己。
那與其對戲的男子,偏偏又是真實的那個人。她熟悉他身上的味道,甚至知道他在歡好時,會由喉嚨里發出沙啞的低吟。
看著眼前一幕,說不感傷是不可能的。可若說痛徹心扉,卻又不盡然。隱隱的,心中還透著一絲嘲諷和莞爾,以及別扭的恨意。真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