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刑結束后,秋月白也只剩下一口氣了。
他低垂著頭,汗水從鼻尖落下,好似淚的晶瑩。半張的眼睛睫,輕輕顫抖了兩下,好似受傷的黑,在為美麗而掙扎,卻無法展翅高飛。他的唇本本沒有什么顏色,如今更顯蒼白。看正面,身上的汗水已經將純白的衣裳濕透。細膩柔軟的白布,貼在他修長的身軀上,呈現出半透明的樣子,有種禁欲與性感相互交織的誘惑。他的后背,皮開肉綻,血水順著裂開的衣裳流淌而下,好似一朵朵彼岸花,搖曳盛開。那是一種不同尋常的美。觸目驚心。
他的身子晃了晃,看樣子是要跌倒。
望東立刻伸出手去,準備抱住他。
他卻攥緊手指,站得筆直,看向唐不休,道:“熱鬧看完了,不送。”
唐不休是來看熱鬧的?不是。他是來等人的。他一直認為,昨晚出現的白衣面具人,是秋家的供奉,一直居住在黑崖附近。他特意搜索了一遍,卻始終不見此人蹤跡。他也特意尋了尋山體裂縫,發現其中一道可容一人爬行的裂縫已經被石頭堵死了。
整座黑崖,就像一座神秘的宮殿,處處被石頭環繞,又處處藏著神秘。
唐不休遍尋不到入口,只能無功而返,尋了人帶路,直奔秋風渡。
所以,他不是來看熱鬧的,他是來等人了。
秋月白被迫,不得不自受鞭刑。戰蒼穹帶人觀看,明顯是要踩秋月白的臉。如此顏面盡失之事,若供奉還不出現,實在是說不過去。
唐不休一壺酒喝光了,一只豬腳啃沒了,一碗飯也下肚了。沒錯,就是一碗飯。吃飽喝足后的不休老祖準備活動一下身子骨,奈何要等的人遲遲不來。這是幾個意思?還想讓他再添一碗飯嗎?
唐不休抱著籃子道:“本尊沒那么閑,也不是來看你被抽的。雖然,看著挺解氣。哈哈哈哈…”
望東的臉黑了。
唐不休嘖嘖道:“小白啊,和本尊聊聊天嘛。你這個不言不語,可就不太友好嘍。”
秋月月對望東道:“取軟劍來。”
望東應了一聲,飛快地奔向秋江滟的閨房,去取軟劍。
唐不休咂舌道:“哎呦,這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吶。你信不信,本尊一根小手指就能捅死你?”說著,竟然突然躍下樹,襲向秋月白。
如今的秋月白,哪里還有一點兒抵抗的能力?他下身已經沒有知覺,為了那一點兒不容踐踏的尊嚴,他硬是用雙手提起自己的身體,讓自己像個正常人一樣站立。
他本就在受鞭刑,若是能疼昏過去,反倒是好的。可他卻必須保持清醒,才能用力抓住樹干,不讓自己滑落到地上去。因為,尊嚴那么驕傲,不允許他用昏厥當退縮的理由。
唐不休在這個時候突然出手,絕對能一招斃命。
秋風渡里的人倒是想攔著,可誰又能快得過唐不休?
唐不休直接掐住了秋月白的脖子,大聲道:“你設計陷害本尊,今日要你命!”
因知秋月白受刑,所以秋風渡里的人各自散開,這會兒竟無人出來喊聲且慢。唯有望東舉著劍從屋里沖出來,撕心裂肺地喊著:“不要!”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戰蒼穹竟然開口道:“且慢!”
唐不休喊得聲音響亮,卻不見動作。他掃了戰蒼穹一眼,松開手,甩了甩手指上沾到的汗水,道:“沒少出汗啊。”
如此不著調的性格,真是令人恨得牙癢癢;偏偏,就是這個人養大了那么招人喜歡的唐佳人。
站在戰蒼穹身邊的方黑子嘀咕道:“他來干啥地?調戲秋月白啊?”
唐不休耳朵多好使啊。他笑吟吟地掃了方黑子一眼,對秋月白道:“本尊來,是想問問你,你家可有供奉?若有,叫他出來。他若不出來,本尊就想辦法讓他出來。”
秋月白已經體力透支,雙臂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抖。他從牙縫里擠出五個字,道:“無供奉。不送。”話音剛落,手中攥著的粗樹枝碎裂,他整個人向前撲去。
望東喊道:“主子!”快步上前,準備接住秋月白的身體,奈何唐不休站的位置得天獨厚,正好是秋月白撲倒的方向。
唐不休一伸手,接住了秋月白的身子,調侃道:“這絕對算是投懷送抱。”
秋月白強打精神,道:“望東,軟劍拿來。”
望東忙將軟劍遞給了秋月白。
唐不休道:“本尊不來強的,你就不要喊打喊殺了吧。”
秋月白懶得搭理唐不休,直接取 出藏在劍把中的那枚非玉非果的東西,拿在手中,微微一愣,而后面不改色地一揚手,將那東西扔給了戰蒼穹。
戰蒼穹一把將其接住,在手心里把玩了一下,而后別有深意地掃了秋月白一眼,笑道:“秋城主留了后手,無可厚非,畢竟,誰也不想當個廢物。”言罷,竟是直接帶人離開了。
唐不休在空氣中嗅了嗅,眉頭微鎖,問:“你給他的是什么?”
秋月白直言道:“與你無關。”言罷,竟昏了過去!
唐不休抱著秋月白愣了愣,道:“這是回避問題的一種無賴方式吧?”
望東道:“請不休門主將城主還來。”
唐不休直接粗暴地推開秋月白。
望東立刻接手抱住秋月白,盡量避免觸碰他的傷口,將人小心翼翼地抱回到房里,然后輕手輕腳地讓其趴伏在床上。
唐不休的目光從秋江滟的窗口飄過,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輕輕躍上房檐,瀟灑離去。
望東對隱在暗處的潛影道:“你守著主子,我去請大夫。”言罷,就要出門。
秋月白的聲音卻傳出,道:“不用。”
望東立刻回頭,驚訝道:“主子沒有昏厥?還是屬下手腳笨重,讓主子疼醒了?”
秋月白回答得簡潔明了:“前者。”
前者,自然是沒有昏厥。
望東道:“主子應該早點兒裝昏,免得聽不休門主廢話。屬下這就去請大夫。”說著就要走。
秋月白道:“望東,你來處理一下傷口。”言罷,閉上眼睛。
望東只得收回腳,開始給秋月白處理傷口。
一天之內,秋江滟被抽五十鞭、綠蔻被抽五十鞭,就連秋月白都被抽五十鞭。論起起因,都源于一個唐佳人。
而這個主要原因,卻生死不知。
秋月白的后背一片血肉模糊,碎裂的衣服被抽進肉中,處理過程絕對不比抽打過程令人覺得輕松。
秋月白卻始終清醒著,甚至連一點昏厥的意思都沒有。他想到那具尸塊上的傷,應該是在臨摹佳人身上的傷。全身鞭傷,胸口兩處刀傷,小臂上也各一處刀傷。被挖走的臉,又是何種模樣,誰可想象?秋江滟與望西何其殘忍,才會將其殘虐至此!
唐不休沒有直接殺了秋江滟,是因為石頭落下,他急著去追另一人。然,秋月白知道,唐不休不會罷休的。以自己現如今的能力,不足以保護秋江滟。也許,將她送離此地,對彼此都好。
想到被秋江滟私留下的半截東西,以秋月白對秋江滟的了解,他可以肯定,那東西一定已經進了秋江滟的肚兒。連人肉都敢吃,還有什么是她不敢吃的?為了修復那張如同惡鬼般的臉,她連親哥哥的肉都敢吃吧。
明明不想去想唐佳人,卻又忍不住將兩個人做比較。最后得出的結論竟是——秋月白不如唐不休。
是啊,同樣是將一個襁褓嬰兒養育成人,唐不休養出了人見人愛的唐佳人,他卻養出了一個令人厭惡的蛇蝎。
若這只蛇蝎足夠聰明,他倒也不擔心什么。奈何,這卻是一只沒有腦子的蛇蝎。若蛇蝎堪稱美人,日后也能尋個不錯的歸屬。奈何蛇蝎已經成為丑陋的惡鬼,只能墜入痛苦的深淵。如何拉得?呵…
秋江滟一定是聽到了有關摩蓮圣果的故事,且從望西口中得知,他身邊有一物,與摩蓮圣果有關。
人人爭搶的東西,未必就是福份。
秋月白已經不想浪費唇舌去與她說明白。有些人,明明能聽得懂話,卻再也聽不懂話中的意思。
至于秋江滟所做的一切,到底是自掘墳墓還是造化,就看她自己如何走了。
秋月白覺得,自己一直是清醒的,且能一直保持清醒。然,人身終究有個自我修復、放縱、偷懶的過程。秋月白還是陷入到昏迷中,且高燒不退。
望東和潛影一直守在他身邊陪著。因此,彼此都才明白,有一名女子對于秋月白而言有多重要。
秋月白燒得迷糊之際,竟下意識地將手探入枕頭內,掏出兩根綠色的綢帶。這種綢帶,不是拿來做衣服的滾邊,就是扎在女子的頭發上。很顯然,那兩根綠色綢帶,是后者。望東記得,他曾見過唐佳人扎著兩個發髻,綁著兩根翠綠的發帶。那樣子,挺傻。
秋月白用干瘦的手指攥著兩根翠綠的綢帶,就好似瀕死之人回憶著曾經的美好。他喃喃地叫著她的名字:“佳人…佳人…”
一聲聲,皆是宿命中無處可逃的癡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