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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九章:嫉根入心

  唐不休走了,留下昏厥的佳人。

  秋月白抱著唐佳人,將她送入布置好的新房中,取下鳳冠,將人輕輕放到了床上。

  實則,這并不和禮法。二人既沒有拜堂,這婚事還不作數。偏偏,秋月白這樣做了,不給任何人說話的機會。

  唐佳人明明已經昏厥,但卻皺起眉毛,身體偶爾繃直,偶爾扭動,似乎陷入到了夢魘之中無法掙脫。

  秋月白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問:“可是哪里不舒服?”

  唐佳人無法回答,卻變得愈發不安。

  秋月白一伸手,將她抱在胸口,輕輕拍著她的后背,柔聲道:“既然等到了結果,便要學會放開。你攥著過去不放,如何能笑看明天的晨曦?佳人,前路看似很長,卻只不過是朝夕。與我一起吧。”

  唐佳人的睫毛輕輕顫抖,有眼淚穿過睫毛,流淌而下,落在秋月白的喜服上,滾燙了他的肌膚,鉆進了他的胸口,在他的心上灑下微咸。

  秋月白緊緊抱著唐佳人,心疼著她的心疼,卻不允許她無止盡的心疼。他扶起佳人,用拇指輕輕擦拭掉她臉上的淚水,道:“佳人,今日是我們的大喜之日。”

  唐佳人閉著眼,用拳頭緊緊按著胸口,仿佛只有這樣,才不會讓它每蹦一下,都痛不欲生。她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然后佝僂著身子,側躺在床上,淚水顆顆掉落,就像在祭祀曾經那些讓她滿懷期待的幸福。

  秋月白望著唐佳人的背脊,伸出手,撫上她的睡穴。

  這一次,有了效果。

  唐佳人按在胸口的手漸漸松開,一直僅皺的眉頭,慢慢松開,不再深鎖清秋。

  秋月白凝視著唐佳人,用手指細細描繪著她的容顏,輕聲低語道:“他放開你,是為了護你周全。我不放,是因為唯有我,方能保你百歲無憂。”

  此話,秋月白不會當著佳人面說。都說戰場無情,情場又何嘗不是戰場?唐不休有他所慮,那慮,便是他自己的枷鎖,必須背負一生。唐不休掙不脫,又怎能怪他秋月白使了手段?成王敗寇,必須認。

  秋月白的眸光十分專注,就像寒夜里灑落的星光,有種異樣的溫柔。

  外面,武林人士皆議論紛紛。有人說著三日后的生死之約,也有人說著這場大婚。議論聲嗡嗡作響,嘈雜聲越來越大,甚是有人開始喊口號,曰:維護武林正義,誓殺聞人無聲!

  秋月白微微皺眉,為唐佳人蓋上被子,站起身,走出房間,細心的關好門,對潛影道:“守著她,不許任何人打擾。”

  潛影應道:“諾。”

  秋月白走向眾人,抬起左手,示意大家噤聲。

  眾人見他出來,都閉上了嘴巴。

  秋月白這才開口道:“今日是秋某的大喜之日,還請諸位喝被喜酒,不言恩仇。”

  有人道:“秋城主,我們都給你面子,沒在今天砍那聞人無聲狗頭。可是,這事兒你得拿個章程出來。”

  有人道:“秋城主的娘子與聞人無聲關系匪淺,不知城主幫誰?”

  有人道:“秋城主自然是幫咱們!城主可是正道領軍人物,怎可能放過那等嗜血魔頭?!聞人無聲在十六年前掀起腥風血雨,如今卷土重來,令人心生惶恐。為了維護江湖安寧,定要斬草除根!”

  有人道:“斬草除根?你想除掉誰?據我所知,至今為止,不休門只出了兩個人,一個是門主唐不休,一個就是女徒弟唐佳人。如今,那唐佳人成了秋城主的娘子,你想除掉哪個根?還是你,你比較了解不休門,知道更多的內幕?!”

  有人道:“看起來,那聞人無聲確實十分疼愛唐佳人。若能…咳,我是說,若能假意用唐佳人威脅聞人無聲,定能不費一兵一卒,將那聞人無聲弄死,為武林除害!”

  在繁雜的聲音中,秋月白環視眾人,迫使大家再次閉嘴不語,他這才開口道:“佳人本姓焦,是長眉門主和秋某姨母柳芙笙的女兒。姨母曾言,若產下女兒,便將其許配給秋某。如今,終于尋得佳人,秋某自然要完成姨母的心愿,護她于羽翼之下。她被聞人無聲蒙騙多年,不知其是殺父仇敵。今日,佳人啃噬那人血肉,便是與他恩斷義絕。諸位乃名門大俠,定然分得清是非黑白。從此后,佳人行走江湖,還望諸位多多包涵。”

  為何說多多包涵,而非行個方便,江湖豪杰們沒有細想,了解唐佳人的人,卻默默認同了秋月白的說法。所謂多多包涵,便是我家寶貝調皮,若惹惱了各位,還請諸位將氣吞下,不要發作,嚇壞了我家寶貝。看似隨意的四個字,懂的人暗自點頭,不懂的人,在不遠的將來,會明白得十分透徹。

  江湖中有頭有臉的人紛紛抱拳道:“秋城主客氣,某等定然多多照拂。”

  秋月白微微頷首,繼續道:“聞人無聲敢對整個武林下生死帖,定是做好了赴死的準備。江湖豪杰們雖然不懼,卻也不能魯莽行事。此事既已定下,便是生死之搏。誰去誰留,自行定論。”

  眾人開始竊竊私語,點頭稱是。

  秋月白道:“佳人最重感情,如今情緒不穩,需要休息。改日,秋某重新準備酒宴,請諸位來此一聚。”

  眾人抱拳紛紛道:“客氣客氣,告辭告辭…”

  眾人紛紛退去,剩下六位戰魔宮的堂主和六王爺、孟家兄弟、公羊刁刁,以及秋江滟、綠蔻等人。

  二王爺與秋月白寒喧兩句后,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也離開了。這群傻子,有了一個共同的弱點,既可笑,又可悲,卻也給了他一個可以心安的弱點。很好。

  華粉墨走得頭也不回,幕籬下那張臉,更是笑顏如畫。他發現,自己在嫉妒。他嫉妒端木焱,嫉妒他的身份,讓他可以肆無忌憚為所欲為,哪怕他多么無禮,都不會有人和他計較,因為,他是王爺;嫉妒秋月白,嫉妒他可以以庇護者的姿態,擋在唐佳人的面前,看似為其脂肪擋雨,又何嘗不是一種變相的占有?他嫉妒孟水藍,嫉妒他博學多才、思維敏捷,嫉妒他可以遠離血腥,衣衫華美,用幾個輕巧的字,便能換取錦衣玉食;他嫉妒孟天青,嫉妒他少思無畏,嫉妒他可以任性妄為,嫉妒他可以扮成天真無邪的小綿羊,在唐佳人的身邊潛伏;嫉妒…是的,他還嫉妒公羊刁刁,嫉妒他可以那般直白地表達自己的情感。他沒有枷鎖,沒有束縛,他是一個獨立的人。

  而自己,是什么?

  不過是一只沒有尊嚴卻又渴望尊嚴的狗!

  他連自己的姻緣都保不住,又如何能保護佳人?佳人恨他、怨他、棄他,正是應當。他若是女子,也定然不屑像自己這樣的男子。呵…本就深陷爛泥中,還想出淤泥而不染?下輩子,重新投胎吧!

  華粉墨將那些看不見的嫉妒種植進了心里,縱使它不曾發芽,根卻已然扎下。它束縛他的心,折磨他的占有欲,撕裂了他所剩不多的良善。

  他本是來為她送嫁,卻不知為何會變成這樣樣子?!

  當他看見她咬像唐不休的胸口,他嫉妒得發狂,他希望,她咬得是他!若可以,他想割肉給她吃!

  終究,他與她之間,不會有結局。

  情不知所起,已一往情深。情不知所終,已琴斷夢醒。

  紅線斷,他與她是否再無瓜葛?

  也許,他會成為她心中特別的存在。

  許是,特別…恨。

  對于華粉墨的出現,倒是有許多人猜測過他的身份,卻也不會認真地深究到底。畢竟,江湖有它自己的生存模式。知道太多真相的人,往往死得最快。

  熱鬧散場后,秋風渡里卻沒有清凈下來。

  段青玥道:“秋城主,別忘了我們的賭約。”

  秋月白沒有廢話,直接一抬手,道:“請。”

  方黑子挽起袖子,道:“喝酒,老子最厲害!來,老子喝你個底朝天!”

  段青玥問道:“秋城主派誰出戰?”

  望東對秋月白道:“城主,屬下或可一試。”

  秋月白卻道:“秋某與方堂主對飲幾壇。”

  望東知道秋月白身上有傷,想要勸說兩句,卻知道秋月白一單決定,誰都勸不住。

  方黑子笑道:“好!那就喝個痛快!你若輸了,可別忘了告訴我們,宮主在哪兒?!”

  秋月白應道:“自然。”

  一張桌子,擺上二十個空碗和十壇子烈酒。

  烈酒倒入空碗,沖出一陣陣清冽的酒香,聞之已醉。

  公羊刁刁探頭看向喜房,道:“我我我…我去看看…”

  話音剛落,喜房的大門打開,唐佳人大步走出房間,直奔秋月白而去,從他手上奪過酒碗,一飲而盡。

  一揚手,將空碗摔在青石上,四分五裂。

  秋月白道:“佳人,回去休息。”

  唐佳人一擺手,道:“你去休息,我來。”秋月白身上有傷,她知。這是她出的主意,她來。

  方黑子見此,對許紅娘道:“要不,你來喝吧。這半路殺出個小姑娘,老子贏了,也不好看。”

  唐佳人揚起尖尖的下巴,看向方黑子,也不言語,直接拿起第二只碗,灌入口中。

  許紅娘罵方黑子道:“你個瞎眼的!你要是怕了,就滾回來!”

  方黑子來了脾氣,端起碗,道:“怕個鳥!”抬頭,一飲而盡,摔碗聽聲。再飲一杯,追上佳人。

  唐佳人動作不停,一路喝了下去。

  端木焱皺眉,道:“太胡鬧!”

  孟天青站到唐佳人身邊,攔下她抓碗的手,道:“別喝了,當他輸了,還不行?”

  唐佳人推開孟天青,道:“不行。”

  公羊刁刁喊道:“對!讓…讓讓…讓她喝!喝死拉倒!省心!”

  孟水藍隔著衣袍撓了撓胸口,對秋月白道:“認輸,交代一下戰蒼穹的位置,并不難。讓佳人為你拼命,于心何忍?”

  秋月白看著唐佳人,不語。

  孟水藍對秋月白道:“你不聽勸,罷了。先借某一身衣袍。”

  秋月白用眼尾掃了孟水藍一眼,道:“秋某的衣袍,你穿…過長。”

  有這么直接侮辱人的嗎?!

  秋月白做到了。

  孟水藍不矮,卻沒有秋月白高。對于這種裸的鄙視,他只能認了。許是見秋月白沒有成功迎娶唐佳人,他心中事了,竟覺得身上奇癢無比。他開始撓,不停的撓。

  于是,在沖刺了酒香的空中,飛舞起了一枝枝的孔雀翎。孟水藍,活生生將自己那件漂亮的孔雀翎衣袍,薅禿了。

  十碗酒下肚,方黑子喝得興致高漲,一張臉通紅不說,還哈哈大笑著喊了聲:“痛快!”

  唐佳人打了個酒嗝,扯了扯厚重的嫁衣,晃了晃暈乎乎的頭。

  許紅娘開心地拍手喊道:“方黑子,喝啊!她快倒下了!”

  方黑子大聲喊道:“上酒壇子!”

  袁綠野拍開酒壇子,遞給了方黑子。

  唐佳人挽起袖子,一拍桌子,吼道:“上菜!”

  孟天青的眼睛一亮,道:“對對,上菜!”

  秋月白道:“上菜。”

  望東一溜煙跑進廚房,帶人搬出一桌子美食,以及幾把椅子,放在了唐佳人的面前。

  唐佳人一腳踩在了椅子上,左手抓起一只豬肘子,塞進口中狠狠咬下,右手抓過孟天青為她拍開的酒壇子,仰頭灌入。

  辛辣入口,酒入愁腸,不知是否能澆死那些卑微的祈求和巨大的傷痛。

  這時,有門房來稟,道:“城主,千瓊樓的人來了,說要送賀禮給唐小姐。”

  千瓊樓?

  孟家兄弟一聽見千瓊樓的名字,耳朵就是一豎。要知道,千瓊樓和百川閣,那可是死對頭。千瓊閣搶生意的本事,最是不要臉面。

  唐佳人一聽有人要送禮物給她,當即將酒壇子往桌子上一墩,吼道:“呈上來!”

  門房看了眼秋月白,轉身出去,抱進來一只箱子。

  打開箱子,取出一只鳥籠子。

  鳥籠子里,有一只特別漂亮的金絲雀。羽毛華美,鳥啄紅艷,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它抓著抓桿,一動不動,就像睡著了一般。

  唐佳人盯著金絲雀看了半晌,那只金絲雀突然從抓桿上墜落。顯然,是死了的。

  唐佳人大婚之日,千瓊樓樓主卻送來如此不吉利的死物,與詛咒無異。

  唐佳人愣了愣,道:“這是送給我烤著吃的嗎?有點兒…嗝…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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