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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2章 稅

  通濟渠從鄭州出黃河,至盱眙入淮河,乃是大運河上一段重要的水系。

  宋州便是運河上處于寧陵以南的一座都會,安史之亂時,因張巡抵抗住了叛軍,宋州城并未遭到太多的破壞,規模依舊,人口繁稠。

  原本歷史上,杜甫年邁之后故地重游,觸動了對亡友李白、高適的懷念,寫詩回憶往昔同游宋州的情形,說的是“邑中九萬家,高棟照通衢。舟車半天下,主客多歡娛”,可見宋州之興旺。

  今世,大唐并未再現那種“亂離朋友盡,合沓歲月徂”的境地,世間少一首《遣懷》,宋州城更加繁華。

  宋州刺史名叫鄭慈明,出身于滎陽鄭氏。

  他聽聞天子出巡到了宋州境內,原已做好準備到寧陵去迎接,然而這邊才起程,他卻得到消息,御駕已經折返回洛陽了。

  對此,鄭慈明并不意外,當即寫了一封信給現今的河南轉運使李。

  送出信之后,他頓時感到一陣困意來襲,遂撫須自語道:“夙興夜寐,忙了幾個通宵,終于可以睡個好覺了啊。”

  是夜,通濟渠上依舊千帆過境。

  舟楫聲傳不到城中,大宅內一片寧靜,鄭慈明睡了一個好覺。

  一覺睡到大中午,他睜開眼躺在床上懶得起來,直到心腹管事在外面連著敲了好幾下門。

  “阿郎,出事了。”

  “進來說。”

  鄭慈明氣定神閑地打開了屋門,拿起一張報紙坐回榻上,道:“慢慢說,出了何事?”

  “今早,有個年輕人到運河碼頭邊的轉運使司,說是要交接公文,亮的是戶部的牌符。劉捷就沒多想,讓他到倉曹去了,過了一個時辰,那人還未出來,劉捷再招人一問,對方竟帶了十多個賬房先生查了今年通濟渠經過宋州的各個賬目。”

  “那些賬沒問題,怕什么。”

  “劉捷想到御駕昨日才走,今日就出了這事,擔心有人針對阿郎,連忙派人來稟報,問是否把人扣下來?”

  鄭慈明思忖了一會,緩緩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讓他查,此事就當不知道罷了。”

  話雖這般說,他也看不進手里的報紙了,早膳也顧不得吃,直接趕到州署衙門,招過屬下們又是一番敲打,說朝廷如今施行新政,督促得又嚴,讓他們務必做好份內之事,不可違法亂紀云云。

  義正辭嚴地說到這里,有急促的馬蹄聲響起,竟是有人直接策馬到了州署之外。

  鄭慈明暗忖何人這般無禮,接著就看到河南轉運使李大步趕了進來。他一愣,連忙上前相迎,道:“李使君如何親自來了?”

  此時他已意識到出了問題了。

  果然,只見李皺起了眉,拉過他,低聲問道:“你未見到圣人嗎?”

  “御駕不是已轉回東都了嗎?”鄭慈明錯愕應道。

  李臉色更加凝重,道:“儀仗確實返回了,我親自到寧陵接的,但圣人并未在其中,只帶了少部分人繼續南巡了。”

  “什么?可下官并未見到圣人啊,”

  鄭慈明不敢相信會出這樣的事,他昨日聽聞御駕轉回,便認為這么大的事不可能搞錯。

  沒想到這個天子如此任性妄為,一點也不體恤臣子。

  須知,迎駕、送駕都是有一整套禮儀流程的,他們這些當官的準備這些流程往往都是極為辛苦,天子既不配合,這些辛苦自然也就白廢了。

  “你未見到圣人?”李原本皺著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喃喃自語道:“但他會去哪呢?”

  “是啊。”

  鄭慈明也跟著思忖起來,接著,他便想到了中午聽到的那件事。

  躊躇片刻,他道:“使君,有件事…今日有個年輕人,到了宋州的轉運使司查賬…”

  “隨我接駕。”

  李十分果斷,聞言轉身便走,大步流星。

  鄭慈明快步跟上,道:“使君放心,運河上的賬經得起查,下官也經得起查。”

  “我當然知道,但眼下朝廷在變法,變法就是變天。”

  這日天色很好,他們匆匆趕到宋州轉運使司衙門,翻身下馬的同時就開始整理衣冠,邁著整齊的小步迅速入內,深呼吸著,準備對天子行禮。

  “下官見過使君、見過刺史!”

  然而,迎出來的卻是轉運判官劉捷,殷勤地拜見了二人。

  李直接問道:“圣人呢?”

  “什么?”

  “今日前來查賬的那個年輕人。”鄭慈明拎起劉捷,追問道:“他在何處?”

  “走了,帶走了一些賬本。”

  李一聽,憂慮地問道:“你攔著他沒有?起了沖突?”

  他是深知這些地方官員的秉性的,在地方上被捧慣了,拿腔拿調都是常有的,作威作福的也不在少數。遇到這種被要賬本的事,只怕劉捷得罪了對方。

  “沒有。”劉捷卻很機敏,道:“我原本很是窩火,想教訓那人一頓。但想到御駕昨日就在境內,不敢造次,便先請示了刺史,他果然是圣人派遣來的吧?”

  李心想那或許便是圣人本人,問道:“往哪邊去了。”

  “下官派人跟著,往城南去了。”

  “隨我去找。”

  李馬不停蹄,出了城,沿著官道走了一陣,見到了劉捷派去的人,一問之下,在前方跟丟了。

  他遂要了地圖查看,選了一條難走的小路繼續往前找,果然,在一個山神廟前見到了一大隊人,看氣勢便知是圣人的隨行人員。

  “竟真在此。”鄭慈明嘆服不已,問道:“使君如何知曉的?”

  李沒有得意,臉上的憂慮之色反而更深了,道:“這個村子有一片近年才分出去的官田。”

  “原來如此。”

  鄭慈明說著,忽然想到一事,瞳孔不自覺地縮了一下,似受了驚。

  他意識到,漕運的賬雖然沒問題,但今年裝船繳納送到東都的秋稅以及農戶運到碼頭的糧食都記了賬,還沒與各個縣署的平了。

  他張了張嘴,想吩咐身邊人一兩句話。

  “走吧。”李已開口道。

  他們再次整理著衣冠,上前道:“河南轉運使、宋州剌史,求見圣人。”

  遂有一人出來,打量了他們一眼,道:“圣人不在此處,在前方的村子里。”

  李、鄭慈明換了一身粗布衣物,走到一個農戶的家門口,已能聽到里面傳來的對話聲。

  “當然哩,今年的年景好哩,不打仗,河也疏通了,能不豐收嗎?”

  “這么好的年景,老丈能過個好年了。”有個年輕的聲音問道:“交完了秋糧,余下多少糧食?”

  “二十五石,小老兒還種了八畝桑田,回頭可織出四匹帛來。”

  “老丈這四口之家,一年二十五石糧,過得很緊啊,算下來也就勉強可以維持吧?”

  “一年到頭有得吃那就不錯哩,總好過往年啊。”

  “老丈種了幾畝田?”

  “三十八畝,種出了五十三石糧哩。”

  聽到這里,鄭慈明連忙邁步入內,目光看去,只見一個三十多歲年紀,器宇不凡的男子正與一個老農對坐著,在院子里閑聊。

  一瞬間,他便已確定這人便是當今天子,但還是回頭一瞥李以確認一下。

  李已經在行禮了。

  “臣…”

  薛白掃視了他們一眼,目光威嚴,同時揮手一搖,意示他們不可道破他的身份。

  李想要說出口的話硬生生止住了。

  鄭慈明欲言又止,坐立不安。

  “這倆?”老農站起身來。

  “老丈不必理會他們,是來找我的。”薛白道:“老丈種了五十三石,如何只剩下二十五石。”

  他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劃了幾下,算了起來。

  “三十八畝田,宋州屬于中等土地,田稅為十一之數,每畝須納一斗,老丈最多也就納四石的田稅。”

  老農雖然沒讀過書又不識字,可在這件事上卻還不糊涂,掰著手指頭說起來。

  “郎君有所不知啊,小老兒原本是沒有田的,種的這三十八畝地,那是三年前租的官田,得交兩成的田租咧,八石田租,四石田稅,十二石哩,另外還有三匹帛。”

  薛白看了鄭慈明一眼,若有深意,繼續與那農夫聊天,道:“這田地既然不是你所有,如何還要交田稅,這是重復收稅啊。”

  “郎君這是什么話?小老兒還能不交稅不成?”

  “這田稅,朝廷是向地主收的,不是向佃戶收的,若是旁的地主把田租出去要多收一成也就罷了,州縣衙門這么做,豈不是偷吃了一成的田稅?”

  隨著這句話,鄭慈明額頭上已沁出了汗水,開口想要解釋些什么。

  薛白已向老農問道:“那該是剩四十一石糧,如何只有二十五石?”

  “還有支移錢,十二石糧小老兒可運不到洛陽,得由縣署派人運…”

  “好嘛,朝廷規定腳錢不收了,地方上就換了個好名字。”

  老農聽這年輕人嘲諷官府,有些怯,連忙道:“郎君說話可得小心些。”

  鄭慈明心里更怯,偏是不知說什么才好。

  之后便聽這老農掰著手指頭數。

  除了支移,另還有農器錢,這是因為如今才分出去的田畝多,不少農夫都沒有農器。

  這農器朝廷雖然讓各地的冶煉坊鍛造,讓地方官府租借給農戶,但地方上卻以派分這些也需要大量的人力為由,另征收一部分錢。

  此外,和糴依舊是大頭,也就是官府出錢買走農戶的糧食,作為軍糧或賑災之用。

  但薛白仔細一問老農和糴的價格,就搖了搖頭,之后便看著鄭慈明,許久不再說話。

  鄭慈明被看得愈發心慌,終于忍不住跪倒在地,道:“臣請陛下給臣一個解釋的機會!”

  “解釋吧。”

  這場景看得那老農愣了好一會,眨了眨眼,道:“郎君,你可莫為了過癮這般演著玩,要殺頭的哩。”

  薛白笑了笑,與鄭慈明開玩笑道:“聽到了嗎?要殺頭的。”

  鄭慈明大驚失措,又磕了好幾個頭,想要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

  “這些,都是各縣官吏欺上瞞下!臣…臣失察!”

  “失察。”薛白道,“但你的賬做得很漂亮,你的功績也安排得很好,很醒目,朕都看到了。”

  “臣…臣惶恐。”

  “不急,且在這村里住上一夜,明日回宋州再談吧。”

  回宋州的一路上,能看到包河流水潺潺,一道道水渠引著河水蜿蜒向各片農田,儼然一幅桃花源的場景。

  繼續向前,通濟渠上船帆往來,繁盛非常,城池也很興盛,道路寬闊整潔,商貿熱鬧。

  不可否認這都是鄭慈明的功績,這些都不容易做到。

  比如,通濟渠因為攜了大量黃河的泥沙,常常需要疏浚,此前安史之亂時河道便堵了,鄭慈明能治理成這樣肯定是費了心思的,包括這些水渠修成也不容易。

  倘若薛白不是微服私訪,而是隨著儀駕由官員們引導而來,看到的全都會是這些功績。

  到了州署,鄭慈明悄悄向人使了個眼色,意思是速去處理各縣署的賬冊。

  然而,他隨著薛白進到大堂,卻又是一愣。

  因為他看到,竟有十余個賬房先生已然在大堂上對賬。

  “如何?”

  薛白往主位上坐下,道:“諸位可發現了什么不妥?”

  “回陛下,并無不妥,宋州的賦稅征稅得當,正是依照朝廷規定每畝一斗的稅額征收,與田畝數量相符。所征稅賦,四成上供,三成留州,其余為公使錢、羨余,賬目清晰,數額準確…”

  鄭慈明聽著,卻并沒有看到欣慰,而是愈發緊張起來。

  果然,便聽薛白問道:“這些稅額,是從宋州所有的田畝上征收來的。并不是只有一部分人交,另一部分人沒交。”

  “回陛下,據籍冊所見,正是如此。”

  “寧陵有五百頃良田,全屬于滎陽鄭氏所有,也交了稅?”

  很快堂上就響起了翻書聲。

  但一直過了很久,才有賬房先生答道:“回稟陛下,我等未見寧陵有人據有五百頃良田。”

  薛白又問道:“虞城縣,有個名叫王喜的農戶,繳了幾石田稅。”

  翻頁聲又響起,這次過了大概半刻,便有人答道:“六石三斗的粟,四匹帛,其中有五斗的損耗與支移所費…”

  “下邑縣,潘二狗。”

  “五石二斗。”

  “同村的孟小丙呢?”

  “五石四斗。”

  “可朕親自問了他們,數目并非是這個數目。”

  “這,屬下從賬目里只能看到這些。”

  薛白拍了拍手,道:“賬做得好,把轉運使司的賬與各縣署和糴的賬對一遍,在查宋州所有的官倉。”

  過程中,鄭慈明一直想開口說話,偏是每次都欲言又止。

  最后,他只好給李遞去一個求助的眼神。

  “陛下。”李道:“臣有事想要稟奏。”

  “好。”

  薛白點點頭,讓他帶來的人繼續查,起身,招李隨著他往后堂走去,舉止顯得十分隨意,卻雷厲風行。

  若不雷厲風行,以鄭慈明的能耐,根本不可能讓他這么快就看出端倪。

  薛白走到州署六曹的院子前,停下腳步,指著一塊石頭上的刻字,道:“字寫得好啊,‘公生明’,道理也都懂。”

  “陛下,鄭慈明上任宋州不過兩三年,宋州有再大的問題,并非他能左右。”

  “朕知道。”

  “一州刺史所能做的,不過是催縣里繳糧,縣吏不過十數人,各家各戶之糧往往多是地方鄉紳代征。”

  “你說的這些,朕都知道。”

  李峴道:“陛下到天下任何一農戶家中詢問,都能問出不妥來。處理一縣一州的官員容易,但再任命一人,恐怕也改變不了。”

  薛白道:“朕之前聽說過一個故事,說有個皇帝微服私訪,到了長安近郊一戶百姓家中,詢問那百姓過得如何,對方破口大罵朝廷盤剝無度,那皇帝聽了之后,很是慚愧,下旨免了那家百姓所有的賦稅。因此事,他便被頌為明君了。”

  李峴沉默片刻,道:“明君典垂天下。”

  “朕明白了。”薛白道,“朕這樣私下查你們,不是明君。得要裝裝樣子,只說不做,才是明君。”

  “臣斗膽。”李峴道:“治國在于規矩,陛下以壞了規矩的辦法挑世子的錯處,總能挑到,如此,不能服眾,只會使人心惶惶,皆生怨尤。”

  “你是說,錯的不是宋州的地方官,錯的是朕。”

  李因薛白這樣鉆牛角尖而有些無奈。

  他都說得很明白了,鄭慈明的錯誤是天下所有地方官都在犯的錯,而薛白以肆意妄為、打破規矩的方式揪出天下地方官的錯,這并不能服眾。

  在他看來,這是諍言,是忠言逆耳。

  他并不害怕薛白,因為他是大唐的宗室、忠臣,坦坦蕩蕩,問心無愧。

  “臣不敢言陛下有錯,臣唯請陛下體恤天下官員。”

  薛白問道:“討伐史思明之時,你支持朕。親自押著糧食從揚州趕到汴州,為的是立功嗎?”

  李道:“臣為的是大唐。”

  “那這次,朕變法為的也是大唐,你為何不支持了?”

  “臣覺得很荒謬。”李實話實說,“臣看到陛下一直刻意與百官作對,百官是支持陛下登基的功臣,是為陛下治理大唐的幫手,陛下卻從不體恤他們。朝廷的困境在于中樞收稅愈難了,陛下卻一直在減稅。”

  “你說得不錯,正是因此,朝廷才得變法,向該交稅的人收稅,減輕百姓的負擔。”

  “臣斗膽再問陛下,倘若陛下正站在一根樹枝上,此時需要木材,難道會砍掉腳下的樹枝嗎?”

  薛白仔細打量了李幾眼,道:“你是這么覺得的,因此想方設法地勸朕回東都,是嗎?”

  李猶豫了片刻,道:“是。”

  他此前一直有心事沒說,此時才終于開口,道:“臣擔心陛下的安危,請陛下速歸東都。”

  “為何?”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薛白偏還要追問,讓李感到有些為難。

  也就是他身為宗室,膽子大,遂干脆直言道:“陛下一意孤行,新政又過于嚴苛,難免會逼反一些官員,臣恐有人會對陛下不利。”

  “比如,劉展?”

  薛白這問話的語氣顯然不信劉展要反,像是更相信鄭慈明會對他不利。

  或說他更相信一些保守派故意逼反劉展,以阻止他繼續變法,比如眼前的李。

  “是。”李道:“劉展曾在臣麾下,正是臣收到舉報,便讓李藏用暗中調查他,得知他有謀反之意。因此,臣特意從鄭州趕至宋州,勸陛下東歸,懇求陛下信臣,臣絕非為包庇鄭慈明而來。”

  照他的說法,他收到舉報、查到劉展要謀反,一方面告訴顏真卿,讓顏真卿上表勸回天子,另一方面也寫信給各州官員,讓他們阻攔天子繼續南下,同時,他自己也趕過來相勸。

  只不過他此前的表現太過著急,加上宋州的賦稅被查出問題。看在薛白眼里,倒顯得李是個大貪官,跑來是為了遮掩罪跡一般。

  這天傍晚,禁軍追到了鄭慈明派去送信的使者,拿到了鄭慈明寫給李的信。

  薛白拆開看了,信上所述,卻是給李回信,說天子并未南下,請李放心,后面則是贊頌了李的忠肝赤膽。

  這般看來,李說的都是發自肺腑。

  次日再奏對,他依舊是這個態度。

  “臣懇請陛下回京,社稷安定,在于尊卑秩序,絕非微服私訪啊。”

  薛白卻像是沒聽到一般,反而問了個題外話,道:“你說,宋州的稅賦出了問題,罪不在鄭慈明,這是天下官員皆會犯的錯。那你再判斷一下,鄭慈明是否有貪墨重稅、侵占田地?”

  “臣了解他,他出身名門,品性高潔。御下不嚴,或有縱容包庇之舉,絕無貪墨侵占之行。”李道:“宋州的稅賦,不過是陳年積弊,難以解決罷了。”

  在李看來,薛白強迫地方官只靠新法就實現稅賦均衡,完全是強人所難。

  “那好。”薛白道:“那便打個賭,倘若果真如你所言,朕便立即起駕東都。但若是朕拿到鄭慈明貪墨的證據,你便隨朕見一見劉展吧。”

  “臣遵旨。”

  李行了禮,還未直起身,卻已有人捧了一個帶血的匣子進來,雙手遞在薛白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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