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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5章 機會

  毛筆在竹紙上流暢寫下一列列漂亮的行楷,到最后,握筆者的情緒憤慨起來,字跡潦草了許多,漸漸成了狂草,筆鋒的氣勢卻不弱,反而更凌厲了。

  薛白一封書信寫罷,反復看了幾遍,覺得心中怒氣已釋放得淋漓盡致了,方才招人來,遞了出去。

  “再送去雍縣…”

  他揉了揉眼,片刻就起身,走到沙盤前思忖著局勢,倘若郭子儀走邠州、坊州繞道河東,出井陘,那甚至于有可能出現郭子儀與李光弼決戰的局面。

  換作旁人的想法,打就打,又未必不勝,大不了就以最好的條件招降叛軍,拉攏史思明,向回紇借兵,向契丹、奚借兵。

  可正是這種抱薪救火的做法,使得叛亂八年不能平定,歷經大唐三帝、偽燕四帝,洛陽兩陷,此后藩鎮林立,由天寶十節度使成了三十六節度使,國都六陷,天子九遷,間接造就五代十國七十余年的亂世。

  既明知大唐盛世由此傾頹,那有些事李亨做得,薛白便做不得。他不愿出現李光弼、郭子儀在河東決戰的可能,就得行旁人所不能,思來想去,倒是有個唯一的辦法。

  薛白拈起一枚軍棋,擺在了沙盤上雍縣的位置,也就是李亨的西京鳳翔府。

  擒賊先擒王。

  西京鳳翔,行宮。

  守衛在小小宮門前的禁衛見有人來,抬頭看去,連忙臉色一肅,行禮道:“建寧王。”

  “我要見陛下。”

  李倓面色平靜,卻隱隱蘊藏著一股怒意。禁衛們雖沒得到吩咐,卻素來尊重這位年輕的皇子,不敢阻止,閃身放他入內了。

  此處雖稱為行宮,其實是普通衙署改造的,占地并不算大。李倓穿過二進院,因宮人們不斷大聲請安,驚動了里間正在議事的李亨、李俶。

  李俶聽得動靜,先向李亨告辭,從殿內退出來,巧遇般地攔住李倓。

  “三郎,你怎來了?”

  說著,李俶拉過李倓到一旁,低聲問道:“你可是為天下兵馬大元帥一職來的?”

  “不是。”李倓道。

  李俶卻察覺到他語氣中的不滿,微微苦笑,道:“若由我說,你才能遠勝于我,且眾望所歸。更適合當這元帥。此事…”

  “此事我很清楚。”李倓道:“父皇向李先生問計,說阿兄早晚會被立為太子,何必要再當元帥。李先生說倘若我當元帥立了功,父皇卻不立為我太子,隨我立功的將領們如何能答應。故而,父皇任阿兄為元帥。”

  李俶的臉色不由起了細微的變化,畢竟,把這種暗波涌動的儲位之爭擺到臺面上來說,是有些尷尬的,尤其是兄弟倆從小感情就很好。

  李倓卻很坦然,道:“阿兄不必擔心我因此事不滿。”

  “我不擔心。”李俶道:“只希望你不要因此而對李先生起了怨氣。”

  “不會。”李倓道,“我已私下里向李先生致謝,元帥的位置可不是好坐的。”

  說到這里,他稍稍笑了一笑,作為對兄長的鼓勵,同時表示自己的真誠。

  李俶遂也笑了笑,道:“那就好。”

  他卻有些摸不準李倓說這番話是出于真誠,還是在炫耀與李泌的關系親近。

  如今他們父子三人都想親近李泌,仿佛隱隱地有些許“爭寵”的意味,此間的微妙心態卻不足與外人道了。

  “多虧了有李先生啊。”李俶感慨道,“父皇還想繼續用房琯,所幸李先生設計阻止,終于說服父皇用了對的戰略…”

  “我此來是想問借回紇兵之事。”

  李倓第二次打斷了李俶說話,他從袖子里接連掏出了幾封文書,一封一封地遞出去。

  “這封是慶王的詔書,責問父皇不忠不孝不仁,同時宣告諸道官員,稱我們與回紇勾結,欲劫掠長安、洛陽;這是薛白的信,由人抄錄了數百份射入城中,痛罵父皇;這是長安日報,擊敗胡逆后刊的第一份,阿兄看看,他們到底是怎么說我們的?!”

  話到后來,李倓臉色漲紅了起來,突然拔高了聲音道:“我已看得羞愧難當,無地自容,不知阿兄如何?!”

  “你何必管旁人如何說?”

  李俶態度淡定,顯得心志強大,他根本不看那些文書,只是將它們折起來、收好,之后以語重心長的語氣道:“我與你說過,絕不會讓回紇騎兵殺戮我們的百姓。”

  李倓問道:“可你與父皇許諾了葉護,是嗎?”

  “許多事你不能只看表面。”李俶道:“這是大唐正溯之爭,我們保的是祖宗基業,不該拘于小節…”

  “我們若聯合胡虜劫掠自己的子民,那到底誰是大唐的叛逆?!”

  “噤聲,到時我自會保大唐子民…”

  李倓大怒,質問道:“伱保大唐子民的做法,便是與蠻夷結為兄弟不成?!”

  “啪!”

  李俶抬手便給了李倓一巴掌,以手指用力指了指他的臉,鏗鏘有力地一字一句道:“我自有分寸,還輪不到你教訓我!”

  李倓并非好欺負的,挨了打,二話不說便給了李俶一拳,之后,他欺身上去,撲倒李俶就揍。

  “嘭。”

  “嘭。”

  連著挨了兩拳,李俶想要反擊,近來身子骨疲乏,竟根本不是李倓的對手,只好大罵道:“你做什么?襲擊儲…襲擊元帥,我以軍法處置你!”

  “在我這里沒有儲君、元帥,只有做錯事的兄長。”李倓又是一拳,拎起李俶的衣領,放狠話道:“不需回紇劫掠大唐子民,我請為先鋒,足可收復二京。”

  “你不是薛逆的對手。”

  “大丈夫戰死而已,醒醒吧你!”

  李倓竟還要再打,似想打醒這個兄長。下一刻,一群內侍已大呼小叫地撲了上來,李輔國、程元振、邢延恩、駱奉先等等,紛紛抱住李倓,想要拉架。

  混亂中,李輔國挨了李倓一下,登時鼻血長流,門牙掉了一顆;程元振更慘,為了護住李俶,吃了重重一拳,暈厥了過去。

  “逆子!”

  忽然,一聲大喝,李倓抬起頭看去,只見李亨、張汀二人站在殿前,正冷眼看著他。這已是李倓第二次在李亨面前大打出手了。

  殿中擺著地圖,想必方才是李亨與李俶商議軍情所用到的。

  李倓入內,當即拜倒請罪,面對這個阿爺,他還是十分孝順的。

  “朕知道,你對朕向回紇借兵所許諾的條件不滿。可大勢所迫,朕有何辦法?”李亨屏退左右,緩緩開口說道,又嘆道:“借兵之事,其實是出奔長安的路上,太上皇所囑托,他說,西戎、北狄曾受大唐厚恩,可加利用,但真到利用之時,豈能不付出代價?”

  他這番話的意思更多的是說,戰亂是太上皇搞出來的,責任更多的在太上皇。

  “大唐自立國就有征調胡人作戰之俗,太宗皇帝‘華夏夷狄愛之如一’,被尊為‘天可汗’,你可還記得靈武城樓下的石碑?朕征調回紇兵,本就是舊俗!高宗皇帝永徽二年,西突厥阿史那賀魯犯邊,高宗皇帝下令,回紇出兵五萬,協助大唐于陰山大破突厥。”

  李倓終是忍不住,問道:“陛下征調回紇,為何許之以大唐之子女?”

  “錯在朕嗎?!”

  李亨怒于李倓的插話,上前一腳將他踹翻,更為直接地問道:“社稷淪落至此境地,不許之以重利,征調得了嗎?朕不是在挽大廈于將傾嗎?旁的臣下也就罷了,為何連你也不能體會朕的一番苦心?”

  李倓重新跪倒,欲言又止。

  李亨道:“你也不想想,若不盡快收復兩京,河北叛亂何時可定?蜀郡諸王難保不會再生異心!到時天下大亂,遺害無窮,生靈涂炭,遭殃的又何止是兩京之百姓?”

  “孩兒以為…”

  “你的以為都淺薄。”李亨嘆息道:“你太年輕了,看不明白。此事,朕還有另一番考慮。”

  “請陛下賜教。”

  李亨道:“回紇本只是鐵勒諸部之中小小一部,可自大唐滅薛延陀以來,回紇逐漸壯大,自立為汗,盡得匈奴之地。已有威脅大唐的可能。向回紇借兵,正可使之與叛逆兩相消耗,驅狼吞虎,一舉兩得。”

  李倓抿著嘴,默然了片刻,一句話還是從齒間小聲地吐了出來。

  “可陛下難道沒想過?自叛亂以來,大唐精銳盡數調往平叛,邊防空虛。若回紇不知底細也就罷了,如今借兵,陛下想的是驅狼吞虎,安知回紇不會起狼子野心?萬一他借機試探虛實,我們從此引狼入室,一發不可收拾!”

  “你是為頂撞朕而胡言亂語嗎?”李亨道:“回紇為利而來,只要有利益,便能為大唐所用。朕借其兵,穩定朝綱,亦可消耗回紇戰力,使他們鷸蚌相爭,何懼引狼入室?!”

  李倓聽了,抬起頭看著李亨,漸漸面露悲色,幾欲落下淚來,道:“阿爺你為了皇位,失了理智了嗎?”

  “你該死!”

  李亨憤而抬手一指,罵道:“休當朕不知你是如何想的!你唆使諸將推舉你為大元帥,結果謀兵權不成,嫉妒你兄長與葉護稱兄道弟,才不欲朕迅速平叛!”

  李倓駭然色變,驚懼不已,連忙叩首,道:“臣絕無此意!”

  他敏銳地預感到了不對,又問道:“不知是何人與陛下如此說的?”

  李亨臉色愈冷,怒李倓事到如今還不想想自己的錯,冷哼道:“回去反省,禁足家中,休再讓朕看到你妄議國事。”

  說罷,李亨重新看向地圖。眼下正是平定薛逆的關鍵時刻,他并不想因為一點家事而影響了他的清醒判斷。

  城中,李倓暫住的小院內,名為小蛾子的宮娥用手指沾了一點藥膏,小心翼翼地抹在李倓臉頰的紅印上。

她看著他那張英俊的面容被打成這樣,不免十分心疼,扁了扁嘴,差點要哭出來。可  卻還站在李倓的角度為他思慮起來。

  “郎君,你和廣平王打了架,他會生氣嗎?”

  “不打緊的。”李倓道,“從小到大,我們都不知打了多少次架了,不會往心里去的。”

  話雖如此,其實他也能感受到,自從靈武稱帝以來,他們父子兄弟幾人之間的感情似乎隱隱發生了一些變化。

  但此時他仔細在想的是,到底是誰躲在背后要害自己。必然是有這么一個人的,他很確定,有人在御前進了讒言,今日陛下才會說出那樣一番話來。

  李倓仔細思量著,卻沒留意到小蛾子一直在定定地看著他,直到好一會兒,他回過頭來,才發現她湊得很近了。

  “怎么了?”

  “郎君。”

  小蛾子似是癡了,低聲喃喃了一聲,湊上前,小心翼翼地親吻著李倓,動作有些笨拙,冰涼的嘴唇微微顫抖。

  過了一會,李倓按著她的肩頭,將她推開了些,搖了搖頭。

  小蛾子很羞愧,低下頭,自顧自地輕聲解釋道:“郎君離了長安,身邊沒別人侍候,忍得很辛苦吧?奴婢想伺候郎君,不敢要名份的。”

  李倓道:“我餓了,吃飯吧。”

  “郎君不喜歡奴婢嗎?是奴婢長得不夠漂亮。”

  “李輔國將你托付給我料照,我受人之托,不能監守自盜了。”

  說到這個成語,李倓似覺有趣,還笑了笑。

  他還未成親,只是與駙馬張垍的女兒訂了親,府中也沒有別的妾室。離開長安時,他只特意帶了這個小宮娥,當然不是出于好色,長得比小蛾子漂亮的女子他見過得太多了,他單純是出于承諾。

  在那時那樣的亂局之下,有人連陪伴數年、為自己生下長子的妾室都能拋下。有人依舊信守著承諾,保護著一個微不足道的螻蟻般的人。

  小蛾子看著李倓的笑容,眼神里的愛慕之意像是要溢出來,道:“可奴婢和狗兒哥只是兄妹之情啊,奴婢喜歡的是,是,是郎君。”

  李倓有些訝然。

  小蛾子低下頭,道:“奴婢以前不懂男女之情,如今才漸漸懂得…人事。奴婢真的只把狗兒哥當作兄長,他已經去勢了,自然也是把我當成親人。郎君你…”

  也不知她是從哪里懂得了人事,又了解到了去勢了的李輔國與沒去勢的李倓之間的區別,說話時,一只小手有意無意地觸到了李倓腿間,她自己也嚇了一跳,雙頰當即泛起紅霞。

  少女情竇初開,回眸一瞥間含羞帶臊,自有種青澀卻動人的意韻,李倓看了,不由也是愣住。

  小蛾子遂“嚶嚀”一聲,倚進李倓懷中,獻上柔軟的雙唇…

  “李狗兒來了。”

  元帥府,程元振還在與旁的宦官說事,聽聞李輔國來了,回頭看了一眼,眼神中隱隱泛起了一些不屑之色。

  在他看來,李輔國只是李靜忠的一個替代品,陪伴在圣人身邊的日子并不算長,哪里能比得上自己這個為圣人培育長子的家奴?

  李輔國也有自知之明,平素也并不敢與程元振起沖突,只是老實本分地對圣人盡忠。

  “聽聞廣平王妃不幸病逝。”李輔國上前,輕聲道:“陛下特意命奴婢前來吊唁。”

  此事發生得十分突然,李俶近兩日一直在忙著代替房琯為統帥、收復兩京之事宜,今日在行宮與李倓起沖突后回到家中,才發現妻子崔彩屏病逝了,不勝悲慟。

  “李公,這邊請。”程元振連忙抬手,引李輔國入內。

  “請。”

  李輔國目光看去,在程元振手臂上看到了一道劃痕,不由問道:“這是?”

  “這是被建寧王弄傷的。”

  程元振嘆息了一聲,道:“我挨了許多下,昏了過去,醒來之后便聽說王妃過世了,唉。”

  李輔國目光落去,見元帥府依舊繁忙,并不見有人辦喪,遂道:“廣平王呢?”

  “廣平王悲慟不已,可社稷事大。他只能強忍悲痛,繼續與諸將計議收復二京之事,以免耽誤出兵。至于王妃的喪禮,依她生前所言薄葬,以大局為重。”

  李輔國肅然起敬,感慨道:“廣平王夫婦,為大唐付出良多啊。”

  再入內,只見崔彩屏的尸體已經被裝入棺槨了,宮人穿著麻衣,跪在那哭哭啼啼。

  崔彩屏自天寶五載嫁給李俶,接連為他生了兩個兒子,是次子李邈、三子李偲,如今一個八歲,一個七歲,都哭得死去活來,看著十分可憐。

  因大唐出過一個武則天,皇室對后宮防備極嚴,往往沒有嫡妻,比如楊玉環只是貴妃,張汀以前也只是良娣,缺少嫡妻自然也缺少嫡子,所以這兩個兒子算是皇室難得的嫡子,可長期沒有嫡子,早就讓大臣們視庶長子為嫡長子了,再加上楊玉環是誤國禍水,崔彩屏是楊玉環的侄女,因此,李邈、李偲并未得到嫡子的優待,跪的位置也是在李適身后。

  李輔國見了,想著也許沈珍珠要主廣平王的后宮了,問道:“益昌郡王往后可是交由沈娘子撫養?”

  程元振搖頭道:“由獨孤娘子撫養。”

  李輔國目光看去,很快在人群中發現了一名極貌美的女子,心中恍然。此時此刻,他不由想起了他的小蛾子,心說權貴總是見異思遷的,自己卻只想與最初動心之人能白頭偕老…雖然,他已經不能行人事了。

  他悲嚎兩聲,開始為崔彩屏哭棺,在傍晚時,與程元振一起,送了棺槨出城安葬。

  待李輔國回到行宮,李亨已然睡下,唯有張汀還在看著奏章,等著他的回稟。

  “如何?”

  “回淑妃,奴婢以為崔彩屏并非病逝,乃是程元振掐死了她。”

  張汀聽到這淑妃的名頭,心中就不悅,她出身高貴,又為李亨付出良多,無論如何都該封皇后,但李亨稱帝卻只封她為淑妃。

  她知道此事是被李泌阻撓的,李泌嘴上說著為李亨好,恐旁人以為李亨稱帝是出于私心,其實根本就是李泌有私心。李泌一是擔心大唐再出一個武則天,二是想往后輔佐李俶為儲君,怕她的兒子與李俶爭。

  換言之,若不能除去李俶或李泌,她很難當上皇后。故而,她十分留意李俶的動向。

  “你怎知是程元振掐死的?”

  李輔國應道:“奴婢問過了,崔彩屏前些時日還活蹦亂跳,并不像是生病的模樣。另外程元振手臂上有抓痕,他說是建寧王弄傷的,可奴婢當時親眼所見,他暈過去時,手臂分明是完好的…”

  張汀懶得聽更多證據,輕諷了一聲。

  她早就有所猜測李俶要容不下崔彩屏了,這原本就是一場沒有感情的聯姻,李俶娶崔彩屏為的是她母家受到的恩寵,如今崔彩屏最有價值的身世反而成了拖累,再加上大唐皇室本就忌憚正妻,李俶怎會不想著除掉崔彩屏?至于李俶移情別戀反而是很小的一部分原因了,總之,一舉三得。

  “原本還想借著崔氏對付李俶,竟是被他提前拿掉了把柄,好生警覺。”張汀心中思忖著,一時有些踟躇。

  她既想要倚仗著李俶收復二京,為她的兒子奠定基業,又想著到時能及時除掉李俶。目前,最好的辦法就是挑撥離間,慫恿李俶、李倓兄弟相爭,可看起來效果還不顯。

  李輔國因受過李倓的恩惠,哪怕兩次被李倓教訓,心中還是偏向李倓。同時,他一直在助張汀對付李俶、李泌,此時便道:“依奴婢看,淑妃還得爭取建寧王的支持。”

  “你去,把李俶殺妻一事告訴李倓。”張汀緩緩道,“務必讓他知道,李倓連妻子都殺得,豈還會顧念兄弟情誼。”

  “喏。”

  李輔國應喏,連夜出行宮,趕到了李倓的住處。

  他是常來這里的,很多時候是為了見一見小蛾子,見到她,便會讓他那顆于權勢當中日益沉淪的心平靜一些。聊聊小時的鄉村,感受著小男孩時期獨有的悸動。

  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愛的并不是小蛾子,而是他還沒去勢之前的自己。但不論如何,這份愛極為深沉。

  李輔國在前院等了很久,一直都沒有等到李倓與小蛾子出來,不由心中疑惑,遂起身往后院走去。

  這宅子沒有主母,護衛奴婢也少,加上李輔國常來,故而他走到后院都沒有人出來攔。漸漸地,屋內有女子的呻吟便傳到了他耳朵。

  李輔國手指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沖上前,猶豫著,然后趴在窗邊,稍稍推開窗子往里一看,見到了讓他墮入地獄的景象。

  他看到了小蛾子的欲死欲活,看到了李倓那健壯的身軀。

  連他都能感受到那二人相互交融的快意,偏是如此,更是讓他痛苦無比。

  這一刻,他失去的不止是他的摯愛,更多失去的還有他的尊嚴。

  李輔國涕淚交加,被打斷的鼻梁還流出血來,鼻涕與血混在一起,狠狽得不成樣子。

  他終于明白了圣人與淑妃所說的那些話的意義,這世間,唯有權力才能保護自己,唯有權力才能得到旁人的討好。

  唯有權力能超過身體的健全、強壯…唯有權力。

  經歷了數日的準備,薛白打算趁著李亨還在整合敗軍,在其卷土重來之前,出一支奇兵偷襲鳳翔。如此,才有可能在郭子儀抵達河東之前就結束戰爭。

  他遂以顏真卿、王難得守城;以田承嗣領一支騎兵虛張聲勢、佯攻陳倉,意圖切斷李亨與李隆基聯絡的道路,吸引回紇騎兵;之后,他親自領四千精騎伺機而動。

  得有機會,進攻有時就只能等對方露出破綻,有時還不能只是小破綻。

  李亨有正統名義,有邊軍支持,有回紇強援,有李泌這樣不世出的奇才出謀劃策,有郭子儀這樣的當世名將,有出類拔萃的兒子…想來,至少他維持鳳翔的堅固防御是能做到的。

  可李亨若真是英主,又何必得薛白拼命地去扭轉大唐的傾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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