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陛下了!”
李亨正在眾人的簇擁下策馬西行,忽聽得身后傳來這般的大喊,回過頭去,一名騎士自東邊趕來,同時不停地大喊。
“把他帶過來。”李亨吩咐道。
不一會兒,那騎士被帶到他面前,臉上猶帶著興奮之色。
“陛下已駕崩,誰讓你如此宣揚?”
“回忠王,陳將軍找到陛下了!命小人前來告知大隊人馬,停止進行。”
“你在胡說什么。”
“真的,陳將軍見了陛下,親口宣布了此事。”
李亨目光一凝,正要發作,旋即意識到周圍還有旁人在,臉上浮起了一個略帶怪異的笑容,張開嘴唇,吐出一個字。
“好!”
他驚喜萬分,又道:“若陛下還在就太好了!快去確認消息,莫讓我失望。”
安排了兩個心腹帶信使去歇息,叮囑他們事情還未確認前不可聲張,之后,李亨轉向后方的馬車,徑直掀簾而入。
車簾垂下,他臉上的笑容瞬間褪去,陰氣沉沉。
“怎么?”張汀問道。
“你出的好主意。”李亨咬著牙擠出一句話,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慌張與怒氣,道:“眼下圣人和薛白都活著,你讓我怎么辦?!”
張汀很快就聽懂了他在說什么,震驚得瞳孔放大,喃喃道:“什么?沒死?這么大火,他們竟還沒死。”
主意確實是她出的,因李亨急著想把隊伍帶去河朔,她先是勸他放火燒山。可火滅了之后,猶有許多重臣堅持找到圣人,稱“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李亨亦感到李琬的威脅,總惴惴不安地說“夜長夢多”,于是張汀再次提議,做一出圣人被薛白弒殺的戲,一了百了。
一開始他們想得很好,圣人與薛白大概率是死了,將此事坐實為李琮的大罪名,李亨便可名正言順登基。哪怕之后圣人再出現,也已生米煮飯熟飯,到時,反而該是李亨這個大唐天子有權力判斷是否有人冒充太上皇了。
然而,薛白的反應太快了,李亨甚至沒來得及把禁軍帶出關中。
“就不該讓他們見到陳玄禮。”
張汀很快意識到事態發展與計劃之間的出入在哪里,問道:“李俶是怎么做事的?為何不一開始便阻止此事?”
“他要如何阻止?”李亨問道,“動手不成?那可是圣人!”
“那又怎樣?”張汀很詫異,瞪著他,問道:“事到臨頭,你們還手軟了不成?知不知道一旦讓那老頭子活著回來,我們會是何下場?”
李亨咽了咽口水,沒說話,但眼神里的恐懼之色掩都掩不住。
他恐懼的是弒君弒父這件事本身。不得不說,放火燒山與真刀真槍地弒君,在程度上有非常大的區別。
張汀很生氣,她在這一個瞬間看出了李亨的懦弱以及心懷僥幸。
自古,敢暗中陷害父母兄弟以求爭位的很多,而能夠果斷于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一箭射殺兄長的只有太宗皇帝。暗中殺人很容易,直面滔滔輿情與青史評述卻需要極大的勇氣,李亨遠無這等魄力。
她不由道:“我該聽到的就不是‘圣人還活著’,而是‘有人冒充圣人’。”
這邊夫妻二人還在商議,李俶的使者也趕到了,請示李亨如何做。
“殿下,廣平王問,將人都帶回來,可否?”
李亨猶豫片刻,道:“可。”
“不可!”張汀一把拉過他,低聲道:“還不明白嗎?火才滅,薛白為何急不可耐地讓圣人現身,就不怕你殺了他?因為他更怕你帶人去了河朔!此時帶回圣人,萬一讓他們控制了禁軍。”
“依你之意當如何?”
“動手,務必盡早,越拖,事態越不可收拾。”張汀催促道:“還不快讓李俶辦。”
“可他如何敢動手?”
偽造薛白弒君假象之事,李俶一開始便反對,李亨知道長子耳根子軟,苦苦勸說才讓他答應。他們找了幾個心腹,又挑了個宮娥假扮楊玉環,最初沒說要他們的性命,但李俶耳軟心不軟,最后還是全都射殺了。可,對手下人的賤命狠下心不難,面對真的圣人,情況便不同了。
張汀竟是更了解李俶,冷哼一聲,道:“事到如今,他還有退路嗎?在等的無非是伱一句明示。”
“何意?”
“讓他辦便是了。”
李亨很快也想明白了,把活著的圣人帶回來是最壞的結果。
但讓李俶動手的命令卻不可留在紙上,他四下一看,此事不能經手于任何官員、將士,唯有身邊的幾個宦官可以信任,遂招過李輔國,附耳低語了幾句,道:“馬上去。”
“喏。”
李輔國入宮之初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能參與這等天下大事,好在他耳濡目染,已能夠應對,匆匆上馬便去了。
相比于李俶做場戲還要先推拒,李輔國這宦官遇事反而更為果決,讓李亨感覺到了其忠心,他甚至回頭看了眼李輔國的背影。
“殿下,不可讓隊伍停下。”張汀道,“反而該加快行程。”
“好。”李亨疲憊地嘆了一口氣,撫著她的背,有感而發道:“幸而我有你、有兒子們,身邊的閹人們也得力。”
“那是殿下寬厚,能容人。”
李亨憂愁地點了點頭,在過去以及現在這最艱難的時刻,他對身邊的婦人、宦官們建立起了堅實的信任。
陳倉山壁高萬仞,云朵在山峰之后緩緩飄著。
李俶遠眺著兩山之間的山道,心情焦急。他想派人進去殺了薛白,“救回”圣人,卻沒有信心能不出差錯,生怕萬一讓圣人鼓動了他麾下的禁軍。
“阿兄。”李倓道,“我們談談?”
“嗯。”
兄弟二人遂驅馬離開將士,在渭河畔相對。
末了,李倓問道:“散關前,薛白弒君的一幕,實則是阿兄讓人演的?”
“你方才既知是薛白使人…”
“我給阿兄找個臺階下罷了。”李倓道,“不要自欺欺人了。”
李俶嘆道:“三郎啊,你在懷疑我不成?”
“我不是這意思。”
“那樣的大火,我以為圣人不能幸免了。”李俶道,“眼下又是這等形勢,外有胡羯亂常,內有慶王逼宮。若不盡快往西北整軍,守著一團灰燼苦苦尋找,只會讓某些人又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李倓問道:“兄長是擔心榮王趁機生事,才出此下策?”
“不錯。”
“可圣人既在,兄長為何不太高興?”
李俶訝然,問道:“我何時不高興了?”
李倓道:“我看得出來。”
這句話讓李俶的眼神更沉郁了。
“我既看得出來,旁人也看得出來。”李倓道,“根本不必薛白證明什么,只看到你一聽圣人活著時的反應,有心人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那你說,怎么辦?”
“士卒們不傻,心知是怎么回事,他們定然不敢跟著阿兄…不承認圣人。”李倓其實一直沒拆穿在這件事上李俶的心思,道:“眼下唯有迎回圣人,請圣人頒旨,繼續往河朔。”
正在此時。
“廣平王,圣人有口諭!”
李俶回過頭去,只見陳玄禮麾下一名騎士過來,徑直高聲道:“召廣平王李俶覲見,解釋山火及弒君一事!”
此言一出,禁軍們頓時議論紛紛。
李俶沒想到,自己還沒下定決心對薛白動手,反而先被薛白逼到了進退兩難的地步。
正在這時,有快馬向他奔來,是李輔國到了。
李輔國以前與李倓私交更好些,今日卻是避開李倓,拉過李俶,輕聲說了幾句。
燃燈寺。
薛白盤膝坐在一顆古樹下,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他說完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后,不再做過多的解釋,任陳玄禮等人自己去商量該相信誰,或者說愿意相信誰。
“薛白,你等皆安然無恙,唯獨圣人燒了面容,你不覺得太可疑了嗎?”陳玄禮過來,沉著嗓子質問了一句。
“安然無恙?”薛白道,“陳將軍知道這場大火燒死了多少人?”
“我不管…”
“僅我親眼所見的尸體就有兩百余具,而在山中活下來的僅有七人,令有十四人為保護圣人而犧牲,你說‘安然無恙’,是嫌我們死的少嗎?那到長安去看看,去河南、去河北,那里死的人多。”
陳玄禮惱道:“我不是在說這些,我是說圣人的面容,你知道天子儀容是多大的事嗎?!你若不知,可問問慶王。”
“陳將軍若疑圣人有假,大可拔刀殺了我們,去投李亨。”
“你!”
薛白不再答話,他不打算陷入解釋的泥潭。與其那么做,不如讓李俶的反應來堅定這些人的信心。
他已經讓陳玄禮傳圣諭給李俶了,只等結果。
誰是叛逆,誰心里最清楚。
終于,山道那邊傳來了通傳,有人道:“廣平王來覲見陛下了。”
薛白睜開眼,道:“走吧,等廣平王與圣人當面說清楚,陳將軍自然就知道真相了。”
他起身,往山道方向走去,很快便看到李俶帶著些心腹手下往這邊而來。
李俶身披戰甲,英氣勃勃的樣子,抬起頭向上看的時候,眼神里透出狼一樣的目光。一步步拾階而上,終于在快要到燃燈寺前時,遠遠見到了薛白。
“拿下薛逆!”
幾乎是第一時間,李俶便抬起了一支弩。
陳玄禮正在薛白身旁,頓時讓人護住,喝道:“住手!廣平王且待對質清楚再動手不遲!”
與此同時,張小敬道:“圣人有旨,拿下李俶!我已向圣人稟報,是李亨父子命令我動手…”
話還未喊完,李俶已知張小敬說的是何事,當即把弩箭的方向一轉,一箭射向張小敬。
“住手!”
“嗖。”
張小敬就地一滾,喊道:“拿下他!”
“噗。”
李俶與身后士卒們已迅速 拔出刀來,沖向燃燈寺,凡有人敢攔,誰攔殺誰。
陳玄禮大驚,顧不得落在寺外的諸人,連忙退入寺中,讓人關上寺門。
“快,關門!保護陛下!廣平王,你瘋了不成?!”
李俶聽得這句“保護陛下”,殺意愈堅,喝道:“薛逆弒君、假傳圣意,誅之,敢助他者視為同謀!”
“殺!”
李琬原本就在大門處與韋見素說話,忽逢這等情形,又驚又興奮,大喊道:“李亨父子反了!快去召禁軍平叛!”
話音未落,他已發現李俶再裝填了一支弩箭,直接對準了他。
“榮王,走。”
“噗。”
一支弩箭已射在了李琬的大腿上,他摔倒在地,驚懼不已。
“快救我!關門,關門啊!”
他本以為兄長們或死或被視為謀逆,儲位自然而然該落在他身上。可劇痛傳來,他才意識到,儲位之爭遠比他預料的殘酷。
一見李琬被射倒,馬上有李俶的心腹跑去向山下的禁軍們大喊道:“事已查清,榮王謀逆,使人假冒圣人!”
這邊,李俶眼神愈發狠辣,沖殺到寺門前,當即喝令手下們撞門。
“嘭!”
破舊的木門剛被撞了第一下,已開始搖搖欲墜。
木屑與沙土飄落下來,迷了李俶的眼,他抬手揉了揉,淚流不已。
他想到從小就聽說的故事,說他滿月之時,圣人來十王宅看他,親手將他抱在懷里,當時有宦官說“這屋里有三個天子”,他是長子,他的阿爺是大唐的太子,他當然早晚要成為天子。
可他還這么年輕,大唐的天下卻已被禍亂成這樣,若再沒人站出來,真要如永嘉之亂一樣分崩離析了。
“嘭!”
燃燈寺的門被撞開,李俶紅著眼抬頭看去,正見到那尊斑駁的佛像在對著他拈花而笑。
夫有國家者,大孝莫過于保存社稷,何在于區區天倫之情。
“殺逆賊!”
李俶一抹眼淚,大喝著,義無反顧地殺了過去。
奔過大殿,卻見陳玄禮、薛白等人正扶著一個穿著殘破皇袍的身影攀上寺廟后方陡峭的山道。
“別讓他們跑了…”
李俶再次抬起弩,緊盯著他們。忽然,混亂之中,那圣人回頭看了他一眼,臉上竟是包著裹布,露出半張燒毀的臉。
“圣人?”
李俶愣了一下,突然意識到自己中計了。
如張汀所言,這般大火,圣人很難以老邁之軀在其中存活下來,與其苦尋,不如確定死訊。薛白果然是沒能保住圣人,故而讓人毀容來代替,否則怎么剛好燒了臉,那身皇袍雖殘破卻還能認得出來?
此時看來,薛白很難證明這個圣人是真的。但該死的是,自己的反應過激,已經完全把陳玄禮、韋見素等人推到對立面了。
之前的種種擔憂,現在看來反而十分可笑。倘若李俶沒有做賊心虛,大可以歡歡喜喜地來迎圣人,更早地發現不對。
這些念頭在李俶腦中一閃而過,事到如今,他也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只要殺了薛白,甚至陳玄禮,一切迎刃而解,禁軍也將更好地被控制。
“看到了嗎?他們假冒圣人,罪該萬死,殺!”
才追到后山小路,猝不及防地,一支利箭帶著破風聲射了過來。
李俶一驚,停下腳步,揮刀去格擋卻是擋了個空,低頭一看,那箭支正插在他腳下的土地上,沒入數寸,箭羽微微晃動。
遇伏了。
他連退了數步,抬起頭,已看到山巒間立起一道道身影。
“郭千里?!”李俶驚問道:“你如何在此?!”
郭千里手持大弓,啐道:“忠王命我搜救圣人,趁機占了散關,我當然得找到圣人!”
那夜,薛白劫走圣人之后,他便不受信任。待起了火,又被派來滅火,結果散關也被占了。但他離得最近,加上熟悉地形,見到薛白的信號,自然是最早趕到的。
否則,僅憑姜亥的數百人馬,薛白如何敢冒這樣的風險?
“郭千里!不可手軟,拿下他!”
眼見郭千里一箭沒射中李俶,薛白當即喝道。
“拿下他!”郭千里卻也不傻,知道薛白這是讓他殺皇孫表示站隊,他遂只是喊道:“拿下!”
李俶眼看他們人多,自知不敵,連忙退走。
“走!”
“保護廣平王!”
他帶來的手下倒是個個忠心勇武,連忙護著他退回山道,同時擋著他,留下斷后。
郭千里又命士卒追殺,沿著山道連殺了十數人。
“阿兄?”
山腳下,李倓遠遠見到李俶狼狽退了回來,有些詫異,領驍騎上前相救。
他弓馬嫻熟,連著幾箭射中,正中李俶身后追兵,之后更是命人搶回李俶。
眼看差一點就要拿下李俶,突然橫生枝節,郭千里氣得跳腳,發出號角,催促姜亥率部去戰李倓。
姜亥卻非郭千里麾下,既不得薛白命令,又看李倓驍勇、禁軍兵馬太多,不愿士卒們有無謂的犧牲,遂只放箭驅趕李倓,并不上前交戰。
“氣煞我也!”
郭千里眼看薛白大步趕來,搶先道:“你的人怎不殺過去?!”
“你為何不一箭射殺了李俶?”薛白反問道。
“咦,你這話說的,他是皇孫郡王,我如何敢殺?”
“他是叛逆。”
“那是你說的。”郭千里道,“你說誰是叛逆我便殺誰嗎?”
薛白被他氣笑了,招手讓他上前,小聲問道:“你看出我故意讓你殺他了?”
“當然,我又不傻。”郭千里拍拍胸膛,道:“但我可不會輕易跟著你作亂,我身為龍武軍大將,當忠于圣人,哪個皇子我都不站。”
“是,你不傻。”薛白問道:“知道為何這么多年官位起起落落,偶爾起起一直落落嗎?”
“為何?”
“你只看陳玄禮不站任何皇子,你卻沒看到他早幾十年就立下從龍之功了?”
郭千里一愣。
薛白拍了拍他的背,道:“你要是不會站隊,你就看聰明人怎么站。”
陳玄禮也已大步趕來,向山下高聲大喝道:“所有禁軍聽令,忠王父子反了!拿下他們…”
“假的!毀了容的!”
李俶匆匆逃回,第一件事就是拉過李倓,這般說道。
李倓的反應竟是有些失落,首先遺憾他的祖父已不在人世了。
“薛白必然是弒君了。”李俶又道,“圣人就在他手上,為何要以毀容者替代?必是他弒君了,我不過是提前把真相演給世人看。”
話雖如此,可經歷了他這些反應,眼下說這些已經沒有用了。
陳玄禮等人已經徹底被逼到了他的對立面,開始煽動禁軍。
李俶原本還想號令禁軍平叛,然而他漸漸意識到,再糾纏下去,要被當成叛逆平定的人會是他。
“阿兄不該貿然動手的。”李倓觀察著局面,很快做出了判斷。
說罷,睥睨了李輔國一眼,冷冷道:“我說過,別再讓我看到你干預國事。”
李輔國頓感心驚,應道:“建寧王饒命,奴婢只是奉命行事…”
“咚!咚!咚!”
對面的戰鼓大作。
郭千里的士卒們已經奔下山來了,如今還跟著他的人不多,只有數百,但與姜亥合兵也湊成了千余人的陣列。再加上陳玄禮、薛白紛紛跨上戰馬,大旗高舉,以天子名義威懾禁軍,很快使得李俶這邊軍心動搖。
“撤吧。”李倓道,“把人馬帶回河朔再談。”
“撤!”
李俶下令鳴金,同時不忘宣揚是“榮王交構薛白,假傳圣旨”,又稱朔方兵糧充足,以激勵動搖的軍心。
“讓叛逆與胡羯留在關中自相殘殺,我等先往朔方,整頓軍務,收拾河山!”
隊伍緩緩后撤,本以為薛逆的兵力少,必不敢來追,沒想到的是,卻有數騎遠遠奔來,隔著一箭之地,始終追逐著他們。
“回去守長安啊!”
夕陽下,張小敬策馬奔跑在關中平原上,不斷地向他往日的同袍們呼喊著。
他沒有再提誰是叛逆,誰是忠臣,因為連他也分辨不出了。
在他眼里,薛白與背后的太子未必真就是清白的,不重要,他已經厭倦了被卷入儲位之爭,被當成棋子一樣利用來利用去。
李琮、李亨、李琬之間,誰能當皇帝,對于他這樣的普通士卒而言有什么打緊的?他根本就不在乎。
當發現那些權貴們帶他出長安,去蜀郡也好、去朔方也罷,考慮的根本就不是如何能守住社稷,那些人只考慮自己的權力和利益。張小敬猛然醒悟過來,他只有一個愿望——回去,守住他的家。
管它是忠是奸,管它是弒君是護駕!
“回去!我們的家在長安!”
張小敬追了很遠,像是追日的夸父,一直追到太陽在遙遠的隴山落下來,天地陷入了黑暗。
他勒住韁繩,感到嗓子啞得像是要著火。
回過頭,他看到了身后有無數的火把,像漫天繁星一般。
那是薛白已經率部追上來了,以及許許多多愿意與他一起回去守長安的士卒,正在整隊。
他其實已追回了很多人,于是滿足地咧嘴大笑起來。
“張小敬!”
正掉頭東向,夜色中忽然有人向他喊道。
“老三?”張小敬聽出那是他隊伍里的同袍,驚喜不已,“我還以為你被滅口了。”
“哈,我才沒那么容易死,還要和你回去守長安。”
張小敬問道:“你不是說得到河朔立功勞?跑回去長安送死,到時那么多無名尸體,可分辨不出你。”
“我算是看明白了,與其死在這些狗屁事里,不如戰死在長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