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河南大雪紛飛,伊、洛河的河面都結了冰,仿佛整個天地都被上了凍,一切事情都變緩了下來。
處在叛軍勢力范圍內的偃師縣十分寂靜,直到一隊叛軍的馬蹄踏過冰街,直奔縣衙。
“高丞相來了,縣官速來迎接!”
之所以稱“丞相”,乃因大燕朝的立國大典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備著,任高尚為侍中的詔書已經寫好了,眾人都懷著迫不及待的心情。
很快,兩個披著大燕官袍的男子趕了出來,為首一人先行了禮。
“盧龍軍裨校、代偃師令朱希彩,見過高丞相。”
朱希彩身材偉壯,很有武夫的氣勢,不過武藝其實一般,就是花架子漂亮。他是叛軍將領李懷仙的部將,因會攀關系,舍得花錢,在大燕立國之初謀了這個京畿縣令的官職。
跟在朱希彩身后的是個瘦小的中年男子,舉止畏縮,雖披著官袍,倒像是隨從,趨步到了高尚面前,深深彎腰,道:“偃師縣尉趙崇義,拜見丞相。”
高尚并不正眼看二人,大步入內,在花廳坐下,開口便問道:“攻下首陽山了沒有?”
他之所以答應任命朱希彩為偃師縣令,看中的就是這是個武將,麾下有千余兵力,能在他不在之時主持對首陽山的攻勢。
兩個月以前,他得知薛白率部到了雍丘,遂親自率兵東向,意圖一戰殲滅薛白,倒沒想到他抵達之時薛白正統領萬余唐軍進犯陳留。
于是,兩月以來,高尚整頓了叛軍諸部四萬余兵力,在陳留、雍丘之間與唐軍歷經大小百余戰,互有攻守。
讓他震驚的是,薛白竟是深諳兵法,戰術運用自如,計謀變化無窮,而且越戰越強,也許是因為最初領兵還不熟練,且與士卒生疏,隨著戰事的進行,唐軍的軍紀愈發嚴明、士氣愈發高漲,指揮也愈發順暢,防御戰、伏擊戰、夜襲戰、反擊戰、追擊戰,打得叛軍拙于應對,甚至,陳留郡城差點被唐軍攻下。
可漸漸地,高尚也從一些俘虜處聽說薛白并不在那支唐軍之中。
對此,他不相信,一則,薛白的旗幟就高高地矗立在對面,二則,唐軍將領所展現出的軍事才能、兵法天賦,絕不是籍籍無名之輩能做到的。
高尚無數次咬牙切齒,幾乎將牙咬碎,誓要擊敗薛白。但安祿山的一紙詔令卻將他召了回來,大燕很快就要立國了,他這個元勛得在。他只好在最后遠眺了一眼雍丘城頭上那桿“薛”字大旗,趕往洛陽。
路過偃師,難免要關心一下久攻不下的首陽山。
面對高尚的問題,朱希彩答不出來,只好轉頭瞥了一眼身后的趙崇義。
“回丞相。”趙崇義恭敬地應道:“賊據首陽山,以火器堅守。我軍原本每次攻山都傷亡慘重,縣令屢敗屢戰,終于想到了辦法,操練死士,準備繞道攀上北面峭壁,奇襲陸渾山莊。”
朱希彩連連點頭,道:“丞相,正是如此。”
首陽山并不是一座孤零零的山,而是邙山山脈在東邊的最高峰,處在群山之間,且北峙黃河,并不好攻。
高尚自己都沒打下來,亦不打算太為難朱希彩。略又聊了幾句話,讓他們為他安排食宿,歇一夜再啟程往洛陽。
他并不住偃師城中的驛館,因為驛館曾經被縱火燒過,而他很不喜歡火,會感到不安全。趙崇義便將他安頓在縣衙當中,屋內也不置火爐,只多鋪了幾床被褥。
安頓妥當,趙崇義正要離開,高尚忽然喚了一句。
“趙六。”
“在。”趙崇義停下腳步,鼻翼微張,無聲地深吸了兩口氣,轉回身來,賠著小心問道:“丞相,是否安排幾個美婢,為你暖暖身子?”
“不必,坐下說。”高尚道:“你如今已是縣尉了,如何舉止還像個賤吏?”
趙崇義小心地在高尚對面坐下,因屋內漆黑,下意識想要點蠟燭,卻又因高尚怕火而停了下來。不需要看高尚那燒得不成樣子的丑惡面容,他松了一口氣。
“小人惶恐,下官惶恐,旁人都是追隨東平郡王…追隨陛下的元從功臣,下官卻是個小吏,只因歸附就得到重用,下官總覺得自己不配。”
“恐懼什么?我們之所以造反,便是疾呼一句‘王候將相寧有種乎?’我年少家貧,不止是家貧,而是低賤到泥土里,我阿娘老邁,為了養活我還要乞食于人。趙六,你家世代都是吏員,論出身,你比我好得多。而我只比你多了一份志向,我曾說‘寧當舉事而死,終不能咬草根以求活耳’,如今終于做成了!”
黑暗中,高尚的眼眸卻在泛著微微的光亮,顯得有些興奮。
“陛下原本只是塞外放牧的胡人,如今卻貴為九五之尊。大燕正是這樣一個不問出身,容許低賤之人封候拜相的嶄新朝廷!直起身來,不必在我面前卑躬屈膝。”
趙崇義聽話地挺了挺腰。
高尚滿意地微微一笑,道:“我知道,是薛白把你從門房提攜為縣衙士曹。”
“丞相,下官的名字是你起的…”
“不必解釋。”高尚語氣篤定,“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敢用你,便信伱必然心在我這邊。薛白那種出身的人不會懂,他只當把你從雜役提為縣吏就是大恩大德,我卻把你提攜為官,這是天壤之別。我們才是一路人,你只有為我做事,才能把旁人狠狠地踩在腳下。”
“是,丞相對下官恩同再造。”
高尚每次來到偃師,都會想起當年從賤民邁入士人的時光,情緒上來,因此聊得多了些,一抒胸臆之后便意興闌珊,道:“你要對大燕有信心,下去吧。”
“喏,還望恩相早些歇下,勿為國事太過勞神,下官必然輔佐縣令攻下首陽山。”
趙崇義得了一番教導,反而顯得愈發的崇敬、謙卑,如仆人一般把高尚褪在地上的鞋履擺好,方才告退。
高尚很滿意他的態度,點了點頭。
天不亮,縣衙后院便升起了炊煙,趙崇義特意吩咐后廚煮了高尚最愛吃的晚菘燉面湯。
窗外大雪紛紛,一碗暖洋洋的酸湯讓人頗為愜意。
高尚吃過,竟是不急著馬上趕往洛陽,而是吩咐道:“去首陽山看看。”
這一段路他十分熟悉了,向北面策馬行了一個多時辰,抬頭能夠望到風雪中的高聳的群山,而圍山的兵馬營地就在山腳下,離著山路卻還有些距離。
“再往前便須小心了,賊人在山上架設了巨石砲,有時是能砸到此處的。”
高尚駐馬,觀察了一會兒,發現自己離開了兩個月,對首陽山的攻勢并沒有推進。反而撤掉了許多兵力,改為封堵。
朱希彩感受到了高尚的不悅,上前道:“丞相,說到底這就是一窩山賊。大燕國兵馬雖眾,眼下可不是剿山賊的時候。我已封鎖了下山的要道,斷絕了他們的糧草,早晚能困死他們。”
“這么大一片山林,你困得死他們?”
朱希彩嚅嚅不敢答話,心想的是這窩山賊除了死守首陽山,也沒做什么,高尚未免也太小題大作了。
事實上,首陽山一直還未被攻下,恰是因為它并非是戰略要地,自叛軍到了以來,薛白的私兵就從未從山中下來過。唯有可怖的陷阱、緊固的防事擋在進山的路上,不惹它就無礙。
高尚瞇著眼,掃視了那延綿的 群山,忽道:“你說,縱火將它燒得一干二凈如何?”
“這可是邙山!”朱希彩驚道。
首陽山雖在東,亦屬于邙山山脈,而邙山之中葬著不知多少帝王,只朱希彩自上任以來聽說的就有東周的八位周王,東漢有五位皇帝,三國時的兩任魏帝以及吳、蜀后主等等。
“山林都是連成一片,萬不可放火啊,一旦燒到了帝王陵…”
“我不管什么帝王。”高尚冷笑道:“我一介賤民,既已舉事造反,何懼幾個死去的帝王?”
這話狂傲,朱希彩卻不以為然,他并不認為造反與燒山有何相關,反正他是不可能做的。
幸而,高尚也只是說說,并沒有今日就要放火,只是從袖子里拿出一封信,當眾詢問哪個士卒敢為信使,很快便有一個談吐不俗的兵士出列。
“守山的主將必是樊牢,告訴他是故人來信,大燕很快就要立國,我最后給他一次當開國功臣的機會。”
“喏!”
那信使應了,當即奔進了登山的小路,很快就消失在樹林當中…高尚一直等到午后,再也未見到他下來。
風吹雪落,天地寂寥。
“丞相,是否起行了?”
“走吧。”高尚還得趕赴洛陽,得要起行了。
正此時,有一隊快馬從西邊狂奔而來,兩隊人馬迎面相遇,對面遠遠大喊道:“高尚可在?!”
高尚見是安祿山的旨意到了,遂翻身下馬,迎上去,應道:“臣在。”
如今安祿山雖還未稱帝,身邊卻已不缺宦官,一部分是洛陽紫微宮中原有的,另一部分則是剛凈身入宮侍奉的。今日來傳旨的宦官雖老,聲音卻很尖細,該是變聲前就閹過的,屬于洛陽宮城中歸附過來的。
但,就是這樣一個只因歸附就得到重用的賤奴,竟也敢在高尚這個元從功臣面前擺起了架子。
“陛下有口諭并旨意,高尚接旨。”
“臣接旨。”
高尚叉手應了,等了一會,見老宦官一手高高托著皇綾,始終不說話,只睥睨著他,愣了一會明白過來,只好跪倒在地,再次道:“臣接旨。”
“你個廢物!”老宦官忽然掐手一指,模仿著安祿山那氣急敗壞的語氣,罵道:“當初你與嚴莊說得好聽,眼下全然不是你等所言,還敢要當丞相?滾!休要再來相見。”
高尚先是一訝,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就是傳口諭,連忙作出驚慌之色。
接著,那皇綾便遞到了他面前,他雙手接過,展開一看,竟真是一道罵他的旨意。
“汝與我道萬全,必無所畏。今四邊至此,唯賴鄭、汴數州尚存,向西至關,一步不通,河北已無,萬全何在?!更不須見我!”
安祿山一向是脾氣暴躁、任性妄為,往日高尚只覺得府君真性情,遇到事勸一勸也便是了。如今登基在即,仍舊這般發脾氣就顯得非常不妥了。
高尚那沒有眉毛的眉頭一豎,站起身來,將手中的卷軸隨意一卷,問道:“敢問中使,是何人將圣人的無心之言擬成旨意?欲動搖軍心,離間大臣嗎?!”
老宦官竟不懼他,上前兩步,小聲卻又嚴肅地問道:“你知陛下有多生氣嗎?”
高尚心中一顫,能夠感受到安祿山那可怕的怒火。
目前叛軍面對的形勢確實是非常嚴峻…
黃昏,偃師縣。
原本要去往洛陽的高尚又回到了縣城。
是夜,朱希彩置了兩壺酒,招趙崇義一起飲了幾杯,之后問道:“今日之事你也見到了?”
“這…不曾見得分明。”
“我們的這位圣人,有時脾氣是暴躁了一些。”
“縣尊不可妄語,若讓旁人聽到,便是指斥乘輿之大罪。”
“我才不管甚‘指斥乘輿’,我們也不玩這一套。”朱希彩道:“我怕的是,眼下的局勢可真不是很好啊。河北丟了,潼關打不進,唐軍在東面步步緊逼。”
趙崇義道:“這都是一時的,縣尊不必憂慮。”
“我憂慮啊。”
朱希彩感慨著,又灌了趙崇義幾杯酒,待他有了些醉意,方道:“東邊唐軍的統帥薛白,與你有舊吧?”
趙崇義正在夾菜,嚇得筷子都掉在地上,連忙道:“縣尊這是何意?高丞相給我官身,這才是大恩。”
“官也得有命才能當。”朱希彩小聲道:“我的意思,倘若局勢有變…算我一份?”
趙崇義甩著頭,道:“縣尊說了什么,今夜我只當沒聽到。喝醉了,聽不清了。”
說罷,他不敢再飲,踉踉蹌蹌地走了出去。
回到住處之后,趙崇義掀開窗子往后偷瞥了一眼,不見有人盯著,于是悄悄出了門,再次到了高尚所住的院子,小聲地通稟,請求連夜見高尚。
“何事?”
高尚似乎沒睡,從榻上支起身,聲音還十分清醒。
“恩相,朱縣令似乎有所動搖啊。”趙崇義躬身上前,仔仔細細地把今夜的遭遇說了。
“目光短淺。”高尚淡淡評價了朱希彩一句。
“是。”
“你呢?不曾動搖?”
“實話與恩相說,下官不想丟了這官身。”趙崇義道,“我出身卑賤,不像薛白有裙帶可攀附。縣尉于他而言是起家官,于下官卻是光宗耀祖。下官寧死,也不愿重新活為賤吏。”
“聰明,薛白已被昏君通緝,看著吧,東面的唐軍很快要潰敗。”
高尚這次動身回洛陽之前已經想過了,他稍稍放緩一些對雍丘縣的壓迫,也是給唐軍一個內斗的機會。
倒沒想到趙六也能看明白這些局勢。
“去吧。”
“下官告退,請恩相安歇。”
等趙崇義退走了,高尚卻沒有安歇,而是招心腹耳語了幾句,不一會兒,朱希彩便到了。
“見過丞相。”
“趙六來過了。”高尚道,“他經受住了我的考驗啊。”
朱希彩道:“是,下官一直以來也沒有發現他與首陽山有所聯絡。”
“看來,借由他來攻克首陽山是不成了。”
高尚之所以用趙六這個門房,從一開始就不是因其出身卑微而同病相憐,天下間卑微者多了,他也憐不過來。他只是想著趙六或許是首陽山留在偃師縣的一個暗樁,遂將計就計,將其提拔為縣尉。
“罷了,就當收獲了一條忠狗。”
“是。”
“還有你。”高尚淡淡瞥了朱希彩一眼,道:“放心吧,唐軍雖眾,不過烏合之眾。圣人一時雖惱我,不出三日,氣消之后必還要重用于我。”
“下官一直很放心。”
高尚非常篤定,最 多三日,安祿山必然會再遣人來召他回洛陽。
因這樣的事過去發生了太多次了,安祿山一直有些孩子氣,怒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他就當留在偃師縣,設法攻克首陽山。
但這日,他還沒出城,卻有騎兵從城外趕了回來,稟道:“南面有一隊兵馬來了。”
“怎么回事?”
“是武令殉的哨探發現的,說是在萬安山一帶遇到了軍隊行進的跡象,不知是哪路兵馬。”
“何時之事?”
“兩天前。”
高尚思慮或許有唐軍想要偷襲洛陽的可能。
對此,他不得不慎重面對,遂招過自己的親兵統領,道:“你帶人回洛陽一趟,提醒圣人防備唐軍偷襲。若見不到圣人,也務必報于嚴莊。”
“喏!”
“還有一事。”高尚走了兩步,傾過身,壓低了些聲音,道:“讓嚴莊查,圣人身邊是否有唐廷的細作。那封責問我的詔書是出自誰手?從這件事開始查。”
“喏!”
才吩咐完,已能望到南面的天際,大雪紛飛中出現了一條黑線像潮水般涌來,高尚平靜以對,道:“你不必理會,速去。”
送走了親兵,他站在城垛邊眺望著那遠遠而來的兵馬,猜測是哪路唐軍,南陽太守魯炅?潁川太守來瑱?襄陽太守魏仲犀?
不論是誰,運氣都不太好,恰好遇到了他高尚在偃師縣…
同一時間,洛陽。
明堂依舊高高聳立,遠在洛陽城門處就能看到。
田乾真從潼關戰場回來稟報軍情,進城首先便想見高尚、再一齊覲見安祿山,由此聽聞了高尚、嚴莊被叱責一事,只好匆匆趕往紫微宮求見。
他從小就在范陽軍中由安祿山看著長大,兼武藝高強、打仗勇猛,頗得安祿山喜歡,順利便進了宮城。
“阿浩來了。”
安祿山正在試他的龍袍,眼神里卻憂心忡忡,一見面,便迫不及待問道:“潼關還能攻得下嗎?”
“能!”田乾真道:“據可靠軍情,哥舒翰已病重,將軍事交于田良丘,唐軍軍令不一,我等必可勝。”
“真的?你不是安慰我?”
其實打仗之事,哪有說得準的,田乾真就是在安慰安祿山,但他偏能知曉安祿山的心意。
“真的。請陛下放心,自古帝王,成大事前皆有勝敗,哪有一舉成功的?如今四面的唐軍兵馬雖多,都是新招募的烏合之眾,遠不能比我等范陽精銳。縱使事不成,收取數萬眾,也能橫行天下,裂土一方,怕得誰來?!”
田乾真是年輕人,一番話銳氣十足,倒是讓安祿山開懷不少。
他遂借機為高尚、嚴莊開脫。
“高先生、嚴先生都是追隨陛下多年的功臣,若不見他們,讓諸將知曉,人心動搖,那才真的危險了。”
“阿浩也知道,我這脾氣上來,什么都攔不住。”
安祿山之所以下詔罵高尚、嚴莊,乃是因聽說了各種戰事不順的消息,想到這兩人勸自己造反,結果長子安慶宗被李隆基斬了,事態也不順,恨不能真殺了兩人泄憤。
他暴怒時雖可怕,但氣消了卻又恢復了憨態可掬的樣子,捧著肚子,愁道:“現在罵也罵了,怎么辦哩?”
“陛下不如設宴請他們回來?”
“好吧。”
安祿山撫著身上的龍袍,想著還得用能臣,助自己當皇帝,遂道:“那便依阿浩,我設宴款待他們,親自給他們唱歌聽。”
如高尚所料,甚至沒出兩日,安祿山就已經消氣,要繼續重用他了。
當日,一封旨意便由洛陽發往偃師。
偃師縣。
隨著高尚的一道道命令,城中守軍正在有條不紊地應對著奔騰而來的敵軍。
收吊橋,閉城關,點烽火,擊通鼓,亂而有序。
“快!把洛水上的冰面砸開!”
高尚大步趕到投石機旁,沖著士卒大聲呼喝,于是士卒裝填著石頭,響起吱吱呀呀的聲音。
忽有人抬手指向城外的大雪,道:“丞相你看!”
馬蹄聲越來越近,唐軍終于奔到了洛水南岸。
之后,一桿半卷的旌旗被朔風展開。
高尚瞇眼看去,瞳孔中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薛?”
雖然天下姓薛的將軍無數,可他心里有種預感,來的怕是薛白。可若來的是薛白,與自己在陳留、雍丘之間鏖戰了兩月的又是誰?
他眼珠稍轉,看到了另一桿旗,上書“常山太守”等字樣。
合了預感,他卻是喃喃道:“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也好。”
只在片刻的震驚之后,高尚已鎮定下來,心想,正好與薛白一較高下,報當年烈火燒身之仇。
他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
城下,有披甲的將領出列,策馬到了洛水邊,沒有踏過冰面,只是抬頭望著偃師縣城…隔得雖遠,高尚知道,薛白來了。
他哈哈大笑起來,放聲大喊。
“薛白!來的正好,你注定死在我手上!”
喊聲很大,震落了城垛上的積雪,也使得高尚沒能聽到他身后那靴子踏過雪地的聲音。
直到有人喊了他一句。
“恩相。”
高尚回過頭,見是趙崇義來了,身后還跟著一隊人馬。
他便道:“趙六,為我披甲…”
“噗。”
匕首已毫不留情地扎進了高尚的胸膛。
他愣住了,僵在那兒,像是被寒冷的冬天凍住一般。
遠處,朱希彩站在那,正在大雪中迫不及待地脫下大燕朝的官袍。
“為…什么?”高尚喃喃道:“我給你取的名字…”
“你說你出身卑賤,要帶著我把別人踩在腳下。”
這片刻工夫,趙崇義竟是拔出匕首,再次捅了下去。
“但,你把我也踩在腳下了,那就讓開吧。”
高尚只覺十分恍惚,沒聽清趙崇義在說什么,耳畔聽到那吱吱呀呀關上的城門又吱吱呀呀地打開了,想必薛白很快就要入城。
他的對手是薛白,并不是眼前的趙六。趙六,一個雜役、門房,無名之輩而已。
高尚努力想要轉過頭,再看一眼薛白,那個真正配與他為敵的人。
“噗。”
又是一灘鮮血灑落在潔白的雪地上…
(本章完)(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