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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8章 人如狗

  快到傍晚,一個名叫龐小二的叛軍士卒倚在樹桿下打了個盹,睡夢中緊皺著眉頭,表情顯得有些擰巴。

  尖銳的哨聲再次響起,他從噩夢中驚醒,倏地站起,不多時,幾個同袍已罵罵咧咧地從樹林里出來,四面八方都有。

  “啖狗腸,找到小舅舅沒有?”

  “隊正找到了。”

  龐小二還以為他們找到薛白了,轉頭一看,只見隊正孔讓手里正提著一只野兔的耳朵,一邊道:“那位薛太守不就是一只兔子嗎?”

  士卒們頓時一陣嬉笑。

  “隊正,我聽人說那楊家姐妹可美了,真有那種又被她們睡又升官的好事。”

  孔讓一本正經地點頭道:“等我們把薛白拿了,煮了他的肉一人一塊吃,也就能讓美婦人們輕易看上我們。”

  “真的?”

  “蠢材!”孔讓罵道:“殺入長安,你要怎樣的婦人沒有,哪需這般麻煩?哈哈哈。”

  嬉笑聲更大了,這也是士氣高昂的一種表現,龐小二卻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

  龐小二原本不屬于這一隊,他的隊正聶平虜與孫讓起了沖突,被盧將軍殺了,他才被編到孔讓麾下。經歷這一切說不出是什么心情,他腦子里渾渾噩噩的。

  孔讓遂帶著部下們烤兔子吃,火才生起來一會,那頻繁而尖銳的哨聲已再次響了起來,很快有騎兵從遠處奔來,喊道:“薛白已進入南白村,立即前往包圍!”

  火苗炙著兔皮,油脂被烤出來,發出“滋滋”的聲音,孔讓看了,道:“等我們吃完了再去,來得及。”

  “不行!將軍有命,即刻前往,不得耽誤!”

  “好吧。”

  孔讓用力踢了一腳地上的沙土蓋在火堆上,渲瀉了心中的不滿。自從叛亂以來,他們得了大量的賞賜,又被縱容燒殺搶擄,士氣正是高昂之時,都盼著早日奔赴洛陽大干一場,被分派來圍堵薛白便有些沒意思了。

  就像是說好了要去打獵,臨出發時卻成了“去,把那只老鼠捉了”。

  “隊正,烤著唄,這么多人對付一個薛白能要多少時間?南白村也不遠,立了功,正好回來吃。”

  “哈哈哈,也是。”孔讓大笑起來,“兄弟們,那村子我們去過,今日就再去一趟。”

  “好!”

  他們很快策馬而去,留下一堆篝火還在烤著野兔,一點點將那皮肉烘成了最誘人的金黃色。

  夕陽把天邊的云朵染成了紅色,往日傍晚,南白村里往往炊煙陣陣,是最熱鬧的時候。今日卻顯得分外沉寂,雞犬不聞。

  鄧四娘跑出樹林,迫不及待奔進村中,一不小心被絆倒在地,絆倒她的是地上橫著的兩具尸體,是她認識的鄰居。再往前走,她男人的尸體就趴在小橋邊。

  她跑過小橋,撲到他身邊,抬頭一看,滿村的都是尸體,有的已被野狗啃食得不成樣子。這情形看得她眼睛一酸,大哭起來。

  身后的樹林里響起一陣撲騰聲,有突如其來的動靜把鳥兒們驚飛了。

  整個南白村由靜到動,只用了很短的時間,四面八方像是約定好了一樣鼓噪起來。奔騰如雷的馬蹄聲、傳遞信號用的號角聲,以及各種吆喝聲。

  “收縮包圍圈,別讓他們跑了!”

  跪在尸體邊的鄧四娘轉過頭,在夕陽最后的殘暉里看到塵煙飛揚、一列列騎兵如山如林般出現在小橋對面。

  雖數百人,卻像有千軍萬馬只為她一人而來。

  壓迫感撲面,好比她是一只小小的螞蟻,而整個泰山壓在了她的頭頂上,恐懼的同時還有另一種錯覺。

  哪怕只是一個村婦,她竟也有了自己值得與千軍萬馬為敵的驕傲豪情。

  “那里有人!”

  “拿下她!”

  一隊騎士徑直奔向她,流水一般地由橫列而轉為縱隊,揚起了手中的兵器。

  下一刻,異變突起。

  “轟!”

  小橋轟然炸開,橋上的兩名騎兵在一瞬間連人帶馬被炸為碎片,而已經沖過橋的騎兵中也有兩人被高高掀起,摔在地上,成了兩瓣。

  方才還一往無前的熱鬧攻勢頓時停了下來,眾人都驚呆了,盯著地上的半截尸體發呆。

  “啖狗腸。”

  孔讓好不容易安撫住受驚了的戰馬,回過神來先罵一句粗話發瀉心中的恐懼,發現自己身上已經濕透了,全是被冷汗浸的。

  他是第二支要沖過小橋的隊伍,離那被掀飛的人只有十余步遠,清楚地看到那披甲的身體是怎么被撕碎。盔甲的碎甲還彈傷了他前方不遠處的一個士卒,那士卒鼻子被削掉了半截,慘叫不已,觸目驚心。

  “這就是那天雷地火?”

  孔讓的將軍盧子期就是被炸死的,他當時很幸運沒被調到真定城,還認為在場同袍的描述太過夸張。今日親眼所見,心里已打了退堂鼓。

  怪不得所有人都重視薛白,這樣的人物,豈是自己一個普通小卒能拿下的?

  “河里有人!”

  忽有人喊了一句,眾人定神一看,果然有人正在下方的河灘邊奔跑。

  “快,射殺他!”

  箭矢遂“嗖嗖”地向河灘落去。

  孔讓也射了一支箭,可他還未從驚恐中回過神來,手抖得不成樣子,箭矢最后直接飄進了河里。

  他沒有說,可事實上,他未戰已先怯了三分。

  原本以為只要沖進村子里拿人,很簡單的一件事,可現在,叛軍必須隔著河重新整備,再搭一座橋。

  架在火堆上的兔子一點點被烤焦了,皮肉由金黃漸漸變成了焦黑,最后,連骨頭都被燒成碳。

  柴也燒完了,火熄了下去。

  孔讓餓得前胸貼后背,本以為今夜只需要包圍村子、防止薛白逃竄就好,但在入夜之后,田庭琳親自趕到了。

  校尉們連忙迎上,面帶羞愧。

  “怎么回事?”田庭琳臉色難看,“大軍五更就要拔營,將軍還在等消息!”

  他往日都是稱田承嗣為“阿兄”,此時稱作“將軍”顯得鄭重不少,該是出發前被田承嗣重重訓斥了一頓。

  “又遇天雷地火了,村前村后都有,死了六人、傷了三十余人,傷亡是小事,怕還有雷,夜色里貿然行事,讓薛白趁亂逃了反而不好。”

  “我不聽解釋!”田庭琳喝道:“大軍日夜六十里至此,因為一只老鼠還要耽擱幾日?!”

  他很嚴厲,且另外還帶了兩百人,當即命令這兩百人拉開包圍,其余人進村擒殺薛白。

  更多的火把被點燃,火光又更亮了些。

  “過橋。”

  孔讓一手執著火把,一手執著韁繩,看向前方那才搭好的橋,心有余悸,轉頭看了眼,喝道:“龐小二,你先過!”

  “喏。”

  龐小二也怕被炸碎,臉色煞白地領了命令,踢了踢馬腹,驅馬向前,但那戰馬也因巨響受了驚,聞到那刺鼻的硝味,不肯上前。

  “小畜生,走。”

  龐小二只好下了馬,拉著它過橋。這次沒有遇到爆炸,他到了對岸,往前走了十余步,見到前方趴著幾具尸體,這是他的隊正孔讓帶人殺的。

  “一間間搜!”孔讓走在后方,催促道。

  這村子算是大的,屋舍都是用黃土砌成,小巷兩邊就是坑坑洼洼的土墻,火把一照,能看到墻上的蜘蛛網,前方狹長的道路卻還是一片漆黑。

  龐小二踹開一個屋門,看到里面趴著一個孩子的尸體,當即一愣,感到背上涼颼颼的,額頭上的汗水不停地沁出。

  “這里沒有,再找吧。”

  一隊人轉回巷子。

  龐小二神不守舍,四下看著,終于問道:“你們有沒有聽到…孩子的聲音?”

  “啖狗腸,別廢話,好好找。”

  “我覺得不對啊。”孔讓道,“我們拿著火把走在明處,要是迎面撞上薛白,殺得過他的人嗎?”

  他認為田庭琳還是太急了,三百人也好、五百人也罷,散進這村子里,遇到薛白的人馬,多少都要有些傷亡。倒不如好好歇一夜,白天再搜查。

  “像這樣走在這巷子里,很容易被伏擊啊…”

  “噗。”

  孔讓感到有血濺到了身上,回頭一看,當即驚喊道:“在這里!”

  小巷后方,不知何時出現了兩個兇神惡煞的大漢,身上甲胄俱全,手持鋒利的長柄陌刀,已再次揚起刀劈下來。

  這兩人沒有帶火把,他們守株待兔不需要帶。

  “來人!”

  孔讓分明人數占優,但心中先怯,好一會才想起吹哨,他慌張地把哨拿到嘴邊。

  “噓——”

  哨聲才起,陌刀已“唰”地劈下,從他脖頸斜斜劈了進去。

  走在最前方的龐小二回過頭來,隔著十余個同袍,看不清發生了什么,只聽到同袍們喊著“隊正死了”推搡著他往前跑。

  其中也有士卒想殊死一戰,奈何這種地勢下,只有被推搡著的份,但凡逃得晚了,那鋒利的陌刀毫不留情便劈了過來。

  龐小二甚至還未看清敵人的臉,已被推得丟掉了武器,他干脆不管不顧地往前跑,此時才留意到好幾處都在喊“在這里!”

  哨聲此起彼伏,仿佛滿村都是薛白。

  前方豁然開朗,那四通八達的小巷匯聚到了村子正中的一座祠堂,各隊逃來的士卒都涌向同一個地方。

  有一個校尉在試著控制局面,喊道:“都別亂,列隊,列隊!”

  龐小二下意識就要奔過去,然而,方才孔讓說的話卻又浮現在腦中,使他猛然驚醒過來。

  薛白根本就不是躲在村中某處的獵物,而是那設下埋伏等待獵物上門的獵手。

  他們這些叛軍才是獵物…

  “轟!”

  這是第三次爆炸,造成的傷害卻絕非前兩次可比。數十個叛軍士卒混亂地擠在一起時,炸藥在他們當中爆炸了。

  順勢,大火從村子正中燃起,向四面八方襲卷而去。

  田庭琳也知道自己有些急了,薛白不是一般的對手,官任太守、還能借飛錢買賣調動不小的民間勢力,雖說不能抵擋大軍,在這種小股戰斗中卻非常有優勢。

  急于求成的搜捕,只怕會有不小的傷亡。

  當然,這么做也是為大局考慮。因為太原沒有拿下,而且李光弼被薛白引薦為了河東節度副使,那么若不擒殺薛白,這個河東太守就很有可能往太原去引來援兵,殺回常山,截斷大軍的后方。

  相比于這種顧慮,損傷一點士卒,盡快除掉一塊心病,這樣的代價是田承嗣完全承受得起的。

  遠處的轟隆聲傳來,再次引起了士卒們不小的騷動,田庭琳卻是早有預料。他知道薛白一定還有火藥,但火藥總是有用盡的時候,用十幾二十個士卒的命去消耗,值得。

  之后,村子里的火光亮起,越來越亮。

  “他們放火了。”

  田庭琳皺起了眉,意識到傷亡只怕要比預想中還要大。

  見此情形,他軍中的掌書記也上前,小聲道:“田將軍,只怕不太對。薛白有此天雷地火之利器,突圍不難,緣何龜縮于小小一南白村?”

  “你的意思是,他在設伏?”田庭琳臉色難看。

  “我還聽說,他還有一物名為‘千里鏡’,能否見千里難說,至少可見數里外之事物。那且不說突圍,他也不該輕易被包圍。”

  “不論如何,他必要往西去。”田庭琳道:“我還防了他一手。”

  “我說呢,西面如何這般安靜,將軍原來是圍三闕一,西邊還有伏兵吧?”

  田庭琳忽然抬起手,打斷了幕僚的說話,道:“你聽。”

  風把村中的火勢吹大,也帶來了慘叫聲。但田庭琳想聽的不是這個,他回過頭,看向身后,喃喃道:“有人來了。”

  “將軍又遣兵來了?”

  田庭琳抬頭看了看天色,已經三更了,想必田承嗣已下令大軍造飯,準備拔營,等薛白的消息等得不耐煩了,又要來催。

  漸漸地,一隊騎兵出現在了離他數十步外,月色下,顯出肅殺的輪廓。

  “來者何人?對旗號!”

  對方沒有應答,紛紛駐馬,調整隊列,讓馬匹休息。

  雖然又暗又遠,但田庭琳能感覺到對面的戰馬正在地上刨著蹄,做著沖鋒的準備,他深吸一口涼氣,喝道:“是敵人!”

  哨聲再次急促地響起。叛軍人數不少,但為了包圍、搜捕,都太過分散了,倉促應敵,必須得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他們聚集起來。

  但薛白的人馬已經開始沖鋒了,人數不多,卻像一柄尖銳的匕首,猝不及防地捅向了田庭琳的心臟。

  南白村中,火勢愈大,血光四濺。

  龐小二瘋狂逃竄著,終于逃回了河邊,沖著對岸大喊道:“將軍!被伏了!”

  然而,回應他的只有一聲聲驚慌的喊叫。

  “敵人從村外殺來了…”

  龐小二不明白敵人分明是在村里,怎么會在村外?不論如何,田庭琳的遇襲摧毀了他最后的意志。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逃得越遠越好。

  他四下一看,西面最安靜,于是向西面逃去。感到身上的盔甲又重又不方便,干脆把盔甲也脫下來,頓時感到輕松不少。

  跑著跑著,前方水流聲愈發近了,南白村就在滹沱河畔,前方正是河水拐彎之處,還有一片頗大的湖泊。終于,他看到了一片波光粼粼。

  龐小二不會泅水,聽著遠處的殺喊聲,沿著河一直跑著,漸漸跑不動了,正絕望之際,見到了一艘小船正泊在河邊,他連忙跑上去,伸手去解纜繩。

  “呼——呼——”

  他太累了,手指都沒力氣,越焦急越解不開,忽然,后腦勺挨了重重一下,他栽進了河邊的爛泥里。

  “饒命,我沒有叛亂,沒有!”

  龐小二顧不得回頭,徑直求饒道。

  他頭上劇痛,背后的刀卻沒有再劈下來,他見這么求饒有用,才確定來的不是他的同袍。

  “真的,我北上從軍,是想為國戍邊,聶隊正和我說‘不教胡馬度陰山’,我真不想叛亂,他們逼我,逼我…”

  說著,龐小二涕淚橫流。

  他是家里第二個兒子,他阿兄比他大十五歲,早年間戰死在與契丹的戰爭中。他阿娘今年已五十二歲了,白發蒼蒼,垂垂老矣。他迫切希望能掙下軍功,早日還鄉侍奉阿娘。

  “真的,我沒讀過書,但知道‘忠孝’兩個字,將軍看在我可憐的阿娘面上,饒我一條命吧。”

  “我饒你,誰饒我的孩子。”

  龐小二聽得身后響起的聲音,愣了愣,轉頭看去,只見執刀站在他身后的是一個農婦。

  他心中原本的恐懼當即就消散了不少。

  “你殺了我的孩子!”那農婦咆哮著,一刀劈下。

  龐小二伸手擋住,捉住她的手,拼命把刀往她脖子上推去,兩人由此搏斗了起來。

  以死相搏,俱是用盡了全力,龐小二整張臉都漲紅了,好不從容易把刀一點點壓到了那農婦肩上。

  他眼睛瞪得幾乎要炸開來,接著便與她對視了一眼,當即感受到了一股無比強烈的恨意,就在這個瞬間,他猜到了她是什么人——那兩個死在他刀下的孩子的阿娘。

  可龐小二首先感到的是冤枉,他有什么辦法呢?東平郡王反了、將軍反了、隊正被殺了,當時他若不動手,死的就是他。

  這是亂世的無奈,他們兩人此前還從未體會過。

  亂世來了,像是一道巨浪拍下,把他們這種小魚小蝦狠狠拍爛。

  一絲愧疚浮上龐小二的心頭。

  “噗。”

  就在這個剎那,那柄刀已經重重壓進了他的脖頸當中,血涌出來。

  他眼神渙散開來,發出最后一聲嗚咽。

  亂世之下,他與鄧四娘家的小黑狗都是一樣的命運。

  “嗚。”

  鄧四娘站起身,聽到殺她孩子的兇手發出小狗般的嗚咽,鼻頭一酸,哭了出來。

  她已經回過家了。

  趕到后院,她看到水缸上方放著兩塊大石頭,當時就愣住了。撲上前,一把將那石頭推掉,連著水缸的蓋子一并推在地上。

  那一下用力過猛,她也摔在地上。

  “五娃!”

  當時她哭著大喊了一聲,許久沒有聽到回應。她不敢往水缸里看,腦海里卻猜想出了她在堂屋里暈過去以后的畫面。

  “孔隊正,狗娘們還藏了個娃在這缸里。”

  “那就幫她藏好吧,蓋上,哈哈哈…”

  鄧四娘當時就有了求死的心。

  天黑時,小橋上的爆炸使得叛軍沒有馬上進村,她在自家后院挖了一個大坑,埋葬了她死去的孩子。

  大哭了一場之后,她重新走向小橋,要去把她的男人也拉回來安葬。

  也正是那時,她看到了一隊士卒持著火把、牽著馬過了重新搭好的橋,其中有幾人的面容讓她一看就涌起仇恨。

  于是,借著黑暗的掩護、對村子的熟悉,她悄然跟著他們,想著用自己的命與他們當中的某人換一條命。

  過程中,鄧四娘其實瞥到了另一批人,她知道他們是那個薛太守的手下,她沒敢近前,隔著一段距離,目睹了他們對叛軍的突襲。

  那些人不會追著逃掉的漏網之魚,她卻放不下心中的仇怨,于是追上來,終于手刃了一個仇人,哪怕她明知道對方也是被逼的。

  此時最后的愿望已了,鄧四娘拿起手上的長刀,目光卻又瞥到地上的尸體,她不愿與兇人死在一處,遂登上小船,割掉纜繩,撐起篙,往滹沱河深處劃去。

  她俯身看著黑暗深邃的河面,希望它能洗掉自己身上的污濁。

  正準備縱身一躍,忽然,西岸傳來了驚天動地的聲響。

  那才是真正的千軍萬馬之勢,氣勢比傍晚時的數百騎兵更加磅礴,天地都仿佛為之動容。

  火光通明,像是太陽從西邊升起。

  “就在河邊!”

  鄧四娘再次感到那種被重兵圍剿的壓迫感與驕傲,這使得她一時忘了赴死,隔岸看著那火光的變化,想像著她從未見過的慘烈廝殺。

  小船不停被河水沖著往下漂。

  她努力劃槳,卻還是離那戰場越來越遠。

  直到漸漸聽不到喊殺聲了,她感到四周又靜了下來,重新準備投河。

  正在此時,一抹朝陽灑落在了河面上,驅散了黑暗。

  水流映著朝陽,落在鄧四娘眼里,她不由愣了一下,發現河面上漂浮著幾具尸體。

  其中有一具尸體引起了她的注意,看裝束分明是昨日見到薛太守一行人中的。她連忙把船撐過去,費力用竹篙勾住它,拉近了,借著朝陽仔細一瞧,卻并不是她以為的那位薛太守。

  倒不知昨夜那場戰斗如何了。

  接著,她聽到了輕微的嗆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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