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八月,仿佛整個長安城都在為圣人的生辰忙碌。
但李隆基本人卻有些愀然不樂,他虛歲已有六十七,每逢這所謂的“千秋萬歲”之日,對死亡的恐懼反而愈加深一層。
他以前是隨“白云子”司馬承禎學道修丹,司馬承禎活到九十六歲羽化登仙了,李隆基一直認為自己至少該比司馬承禎活得久,遂受箓出家,拜“玄靜子”李含光為度師。前些年,李含光為他觀氣,稱他的身體比實際年齡小十歲,可惜沒多久,李含光以茅山真經散落為由,請求還山了。
這些努力并沒能阻止他的老去,實則他的精力已經大不如前,只不過裝作勤政的樣子,讓李含光誤以為他還體力充沛。
帝王當然也會有這種假裝,帝王是最不自由的人。
尤其是這幾日,封常清的奏折送來了,詳述了安西與黑衣大食交戰的經過,原本讓李隆基難以相信的消息得到了確認。
在高仙芝出爾反爾滅了石國之后,石國王子聯絡了諸胡以及黑衣大食準備進攻安西四鎮。高仙芝決定以攻為守,率三萬兵馬進攻大食。經過三個月的跋涉,他抵達了怛邏斯城,并開始圍攻。
怛羅斯城是石國的第二大城,而距其不遠的撒馬爾罕則是大食的駐兵之地。得知唐軍消息后,大食立即組織了十萬大軍支援怛羅斯城。雙方在怛邏斯河決戰,對峙了五天之后,大食人重金收買了唐軍中的葛邏祿部眾,葛邏祿突然反叛,與大食軍前后夾擊,導致了高仙芝的戰敗。
另一方面,封常清也詳述了戰況,并沒有安西四鎮一些官吏彈劾得那般慘烈。
高仙芝所率的三萬人,由八千唐軍,以及兩萬三千余的葛邏祿軍、拔漢那軍組成。葛邏祿軍的背叛引發了部分拔汗那軍的投降、潰敗,構成了這一戰最大的損失。而在戰敗之后,高仙芝帶著近四千的唐軍返回了安西。
這種程度的戰敗,并不至于使安西軍失去控制西域的實力。
然而,葛邏祿的叛亂透露著了大唐對諸胡的震懾力正在減小,需要警醒的是,阿布思叛逃之后,正是投奔了葛邏祿。
再繼續往下想,葛邏祿一直是受回紇控制,回紇雖然沒有背叛大唐,卻沒能及時有效地控制住葛邏祿,隱隱有了離心離德的趨勢。
想著這些,李隆基對高仙芝沒有很惱怒,但必須考慮賞罰,以及這一戰之后對西域、吐蕃的戰略改變,不由一陣頭痛。
繼續往下看了看,封常清提及了此戰中立功的將士。
“事急,李嗣業馳守白石,路既隘,步騎魚貫而前。會拔汗那還兵,輜餉塞道不可騁,嗣業手梃鏖擊,人馬斃仆者數十百,虜駭走,大軍乃得還…”
李隆基忽覺一陣頭痛,閉上了眼,把宮人們全都喝叱了出去。
“都滾!”
待最后一個宮娥的身形離開大殿,他猛地把手里的奏折摔了出去。
他少有如此發怒的時候,并不僅是因為戰敗,而是因為那種失去掌控的感覺偶爾浮了上來。
殿內安靜了很久,還是有人輕手輕腳地進來了,是高力士。
高力士身材高大而壯碩,走過大殿卻能不發出一點聲音,顯得有些詭異。到了御榻前,見李隆基正以一種頹然的姿態坐著,花白的頭發并未梳理,亂糟糟的。
當所有的偽裝都卸下去,這就是一個年近七旬的老人而已。
“圣人。”
“為何從驪山回來之后朕覺得一切都很糟糕?”
“總會有心情差的時候。”高力士俯身拾起地上的奏折,飛快地掃了一眼,并沒有大驚小怪,而是以平和的聲音道:“是圣人的心情糟糕,不是事態糟糕。等圣人心情好了,一切自會好起來。”
李隆基對這句話深為認同,他是天子,天下萬物自然會受他的心情影響。
高力士道:“圣人千古明君,何等風浪未見過?眼下遇到了尋常難題,以尋常之法解決罷了。”
“故而,朕離不開你啊。”
“圣人可是要召幾位重臣來議事?”高力士把奏折擺回御案上,準備給李隆基梳頭。
“不。”
李隆基搖了搖頭,道:“且先把它收了,待千秋節后再議。”
語罷,他亦感覺到如此顯得有些昏庸了,努力想做出更英明些的決定,疲倦感卻讓他打從心底里厭惡立即去處置這樁復雜的政務。
節后再冷靜處置,不失為一個好決定。
高力士遲疑了片刻,沒有開口諫言,問道:“那千秋節?”
“照舊。”李隆基喃喃道:“朕夢到司馬承禎了,他告誡朕須在生辰前閉關兩日,不見外臣。”
“回圣人,薛白正在宮外求見,稱有重要之事,老奴可要去驅了他?”
八月初四,輪到袁思藝在宮中當職,晨鼓一響,他當即趕往興慶宮。
天才亮,長安城也剛剛從沉睡中蘇醒,所有人的動作都顯得遲頓。只有袁思藝會在不經意間顯出焦急來,他不等馬匹停穩便翻身下馬,丟下馬鞭就邁步進了才打開的宮門之中。
高力士正在偏殿的廡房中歇息,睡得很淺,聽得一點動靜便驚醒過來。
“如何來得這般早?”
“我有要緊之事稟報圣人。”袁思藝道:“可好打攪圣人?”
高力士輕輕搖了搖頭,以目光示意圣人心情并不好。
兩人共事多年,極有默契,往日只這一個眼神袁思藝便知該怎么做。可今日他竟是踱了兩步,道:“真是十萬火急之事,關系重大。”
高力士見袁思藝不對他吐露,嘆道:“待圣人醒來吧。”
待圣人醒來,已輪到袁思藝侍奉,他自然不必參與此事。沒有一個字的推托,他已置身事外。
袁思藝點了點頭,沒有拉高力士分擔責任,也有可能是不信任他。
然而,一直從清晨等到下午,太陽偏西,把地上的樹影拖得很長,圣人始終沒有起身。
有小宦官匆匆趕來,稟道:“大監,煙花已經開始運進城了。”
“多派人手去盯著。”
袁思藝蹙眉,猶豫著是否設法叫醒圣人,想了想,問道:“陳玄禮在何處?”
“陳大將軍今日似乎不在宮中。”
“我問的是他在何處?!”
“奴婢該死,不知。”
要不了多少時辰,長安又要宵禁了,想到明日便是千秋節。袁思藝終于咬了咬牙,進入后殿,隔著守衛,小心翼翼道:“圣人?”
連著喚了兩聲,御榻上才有了動靜,李隆基淡淡問道:“何事?”
“老奴不敢打攪圣人,奈何事關重大。”袁思藝斟酌著,緩緩道:“臣懷疑,薛白有借煙花行刺圣人之嫌。”
他沒有馬上拋出他對薛白身世的懷疑,在沒有充足證據的情況下,此事甚是忌諱,于他也無好處。
于是,他盡量把來龍去脈說得與他無關。
“右相之子楊暄與薛白同窗,前兩日去了煙花作坊,他有一名隨從無意撞見了煙花的原料中混雜了箭簇,向內侍省稟報了此事。老奴不敢設想,倘若那些箭簇與煙花一起射向人,會是何結果。老奴無知,唯以圣人安危為重。”
李隆基在御榻上坐起,盤腿打坐,閉著眼聽著,末了,問道:“依你之意,如何處置?”
“老奴敢請取消煙花典禮,并詳查此事。”袁思藝說罷,補充了一句,道:“老奴不愿壞圣人雅興,此事…實有風險。”
出乎他意料的是,圣人聽聞如此謀逆大案,卻顯得十分平靜。
“上元節長安三日不宵禁,一眾臣子們總擔心引發失火、盜竊,他們不了解與民同樂的意義。”李隆基緩緩道:“煙花典禮不能取消。”
“可是…”
“明夜,朕要登上花萼樓觀看煙花。此事既已宣諸于眾,斷不可改。”李隆基道:“你執朕的手諭,暗查。”
暗查顯然更難,意味著他只能在不影響煙花典禮順利進行的情況下進行探查,有太多的掣肘。
袁思藝還想再勸一勸,卻隱隱聽到了宮墻處傳來的鼓聲,暮鼓已經開始響了,而圣人心意已決,他沒有更多的時間,只好領了旨。
他心中卻有些奇怪,圣人難道對自身安危不在意了不成?
接著,他想到圣人說的那一句“登花萼樓觀看煙花”,當即明白過來,圣人自然不會立于危墻之下。
如此一來,只要確認了薛白確想借煙花行刺,他便已是大功一件了。
八月初五,千秋節。
晨光才灑進長安城內,有人已發現興慶宮前的大廣場上鋪好了大紅地毯。
大典籌備只能進行到午時,因為千秋節不同于上元節,有許多表演都是在白日里進行的。
樂手們早早便在花萼樓下架起了各種樂器,調試著,絲竹之聲漸起。他們反復在彈唱的大曲名為《千秋樂》,又名《千秋萬歲》,正是教坊為圣人的生辰而特意譜作的。
這曲聲飄散入長安各處,使人們沉浸在對圣人的美好期盼當中。
李隆基已起身了,刻意避免操勞國事以歇了兩日之后,他的精神好了很多,此時正坐在銅鏡前任宮娥梳著頭。
宮娥纖細的手指每每從一個瓷瓶中抹出黑豆贏,涂在梳子上,再輕柔地梳過李隆基的白發,那些白發漸漸便被染成了黑色。這個過程花費了不少時間,效果卻極好,滿頭黑發的李隆基看起來確實年輕了十余歲。
之后,宮娥用玉箸挑了些脂膏,仔細地涂了他的皺紋…等到那一身冕袍披在李隆基肩上,一個威嚴又風流的天子形象再次出現在了興慶殿里。
“哈哈。”
李隆基看著鏡子,爽朗地笑了出來。
他仿佛恢復壯年時的英明果絕,原本混沌的思緒也打開了,連怛邏斯之敗后對安西四鎮將領的處置都清晰了許多。
雖然他依舊喜愛高仙芝,但敗軍主帥必然是要處置的,可召高仙芝回朝,以王正見接替安西節度使,王正見功勞平平,如此,往后還有給高仙芝再次出鎮安西,挽回局面的機會;
封常清可任為四鎮支度營田副使、行軍司馬,其人輔助高仙芝多年,熟悉安西四鎮,可助王正見穩定局勢,也讓安西將士們放心;
李嗣業得有賞賜,以示天子依舊支持安西軍;
除此之外,嚴令河西、朔方節度使安思順盡快平定阿布思之叛,狠狠震懾那些敢背叛大唐的蕃酋。
如高力士所言,重要的是天子的心情,只要他心情好了,其余諸事皆可因他的心情而變好。
“起駕。”
時辰很快就到了,李隆基起身前往花萼樓,帶著君臨天下的氣勢。眾多金吾衛引著圣駕,北衙四軍陳列,升旗幟,披金甲,又為他增添了無盡的氣勢。
花萼樓前,三百名少女正在列隊。
她們每個人都只有十五歲,清一色的高矮胖瘦,貌美如花。將要在圣人抵達后表演第一支舞,即《霓裳羽衣曲》。
此曲最初是由楊玉環來舞的,可若每年御宴都讓貴妃親自舞給群臣看終究欠妥,后遂改為由張云容、謝阿蠻雙舞,這些年二女年紀大了,都滿二十歲了,遂改為這樣的大型舞隊。
每一年,三百名少女都是換了人的,圣人一 年老一歲,而為他舞曲的少女年復一年都是十五歲。
“美啊!”
連見多識廣的楊國忠看了,亦不由感慨了一句,招過元載,親手斟了一杯酒遞給他以示器重。
“你這個花鳥使,做得很好,非常好。”
“都是右相栽培。”
元載裝作受寵若驚的樣子應了,心里卻不以為然。
他飲酒時目光往另一邊看去,見薛白向圣人所在的方向遙敬了一杯,淺抿了一口,與身旁的人說了一句什么,起身出了花萼樓,看嘴型,說的是“我得去安排煙花了”。
元載心想,只要有薛白在,自己怕是永遠搶不了他的風頭。
薛白年紀輕輕便穿了一身紅袍,放在寒門子弟中是極耀眼的存在。人們根本不敢相信有人能在這么短的時間攀上這么高的位置。
但在今日,他并不顯眼,因為有很多皇孫公子,天生就是紅袍高官,甚至紫袍也不鮮見。
廣平王李俶、建寧王李倓、廣武王李承宏、敦煌王李承寀、新平王李儼…薛白方才就是與這些人站在一處閑聊,顯得十分融洽。
他并沒有因為賤奴的出身,而與這些天皇貴胄們格格不入。
走下花萼樓,眼前的少女們正好同時把手中的長袖高高拋起,挺起纖美的上身,形成了無法言述的盛大場面。往日六七個美人站在一處都讓人不知該看何處,何況三百人。
薛白搖了搖頭,避過目光,往宮門走去。一路上能看到正在候場的各個表演者們。
山車、旱船、走索、丸劍、雜技、角抵、百戲,這些節目顯然足以讓御宴一直持續到夜里,到時才輪到他的煙花。
不對,這其中還有最為隆重的表演——舞馬。
李隆基命人教了四百匹舞馬,每逢千秋節便舞于花萼樓下,那才是往年御宴的高潮,只是現在馬匹還沒有入場而已。另外,舞馬之前,還有大象、犀牛的表演。
“薛郎!”
忽有人喚一聲,是個清脆的聲音。薛白轉過頭去,又見到了執著劍的李十二娘。
他停下腳步,等她上前,問道:“今日你也要劍舞。”
“嗯,師父病愈了,由她領舞,薛郎怎么不在花萼樓上看著,跑到我們這些優伶雜耍們待的地方來?”
“我與你們一樣。”薛白笑道。
他想到當年李亨娶張汀的婚宴上,他與公孫大娘等人坐在一處,當時他不愿為狎臣,心想的是該擺脫被視為伶人的狀態。如今反而看得開了,誰又比誰高貴得了多少?
李十二娘大為不解,問道:“你哪里與我一樣?”
“你們先表演了劍舞,再看我表演煙花。”
“好啊。”
說著話,宮門處傳來了爭執之聲。
薛白甚至都沒往那邊看,直接便走了過去。
宮門處,果然是運送煙花的馬車被攔住了,但爭吵并不激烈。雖能聽到禁衛的喝令,可回應那喝令的則是光聽聲音就感覺氣場很弱的語句。
“我是初次入宮,不了解這些,見諒啊。可我有牌符,奉旨入宮擺放煙花的。”
“入宮物品必須檢查,得把它拆開!”
“啊?煙花拆開就壞了,是這么回事啊,如果我送一只燒雞入宮,也不宜把它拆開吧?拆開的雞也許還能吃,拆開的煙花肯定是放不了的。”
“我等不管這些,只依令行事!”
“這真是…”
杜五郎正說得口干舌燥,撓著頭一看,見薛白從宮中出來,連忙揮手道:“這里,我們進不了宮了。”
薛白對此也沒有太好的處置辦法,不過是上前向那些禁衛道:“諸位的難處我等也明白,都是為圣人辦事。此事若難定奪,不如向上請示,如何?”
“等著吧!”
“好。”
不遠處的宮墻上,袁思藝正瞇著眼看著這一幕。
他沒想到,薛白、杜五郎為圣人辦事遇到刁難竟還能這般客客氣氣。真是半點火氣都沒有,沒有火氣,那些煙花自然就點不燃了。
“大監,薛白提議向上請示,不知該讓誰出面?”
“輔趚琳,伱去一趟。”
“喏。”
輔趚琳從宮墻上看著薛白彬彬有禮的模樣,心中卻想到了自己派出去就再沒回來的五個手下,暗罵這心狠手辣的奸佞真會裝模作樣。
他故意繞了一圈,趕到宮門處,遠遠便問道:“出了何事?呀!竟是薛郎在此,可是誰為難你?”
“不敢說為難。”薛白道:“我等欲入宮布置煙花,依宮中規矩卻要拆開,可若拆開,煙花便不能放了。”
“原來如此。”輔趚琳笑道:“拆開了再裝回去,有甚難的?小事。”
“裝不回去。”
“這,薛郎請恕奴婢見識淺陋,不能明白為何拆了就裝不回去。”
時間一點點過去,花萼樓前已架起高臺,走索的伎人的身影已出現在了空中。
袁思藝遠遠望了一會那表演,低頭看去,薛白等人依舊不急不緩地在與輔趚琳說話。
而布置煙花的時間分明快要來不及了。
袁思藝不由疑惑地想道,一個想要刺駕的逆賊,面對這種情況為何能這般從容呢?
他終于有了一點動搖,懷疑自己猜錯了。
他并非是想阻止煙花入宮。既然圣人已有防備,安危無虞,又下旨要煙花典禮如期進行,他也不敢真就把煙花攔在宮門之外。之所以要故意為難薛白,無非是為了試探其態度罷了。
“大監。薛白說,再晚他就來不及了,到時圣人責問,他只能實話實說。”
“不急,再等一會。”
袁思藝想了想,吩咐道:“你去,告知他,圣人取消煙花典禮了。”
“這…”
“去。”
“喏。”
袁思藝繼續盯著,見那宦官匆匆趕到宮門處,傳達了那句話。
薛白聽了,反應很平淡,抬起頭環顧四方,之后目光向他所在的方向看來。
看了一會兒之后,薛白抬起手,招了招。袁思藝皺起了眉頭,終于決定親自現身。
“袁大監來了。”
薛白見了袁思藝,有瞬間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執禮道:“方才我還認為‘口說無憑’,袁大監竟親自來了,看來圣人確是取消煙花大典了…失禮了。”
最后三個字,他是向禁衛說的,說罷,招呼杜五郎便要走。
“薛郎。”袁思藝卻喚住了他,道:“你們寧可離開,也不愿把煙花拆開。可是有何隱情?”
“隱情?”
薛白眉毛微微一挑。
這動作極是細微,平常人根本觀察不到。
袁思藝卻是察顏觀色的高手,再次確定了薛白要刺駕的猜想。試探到這里就夠了,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交鋒的第一局他贏了。
接下來,可以放他們入宮,盯緊他們擺放煙花的位置,找出更為確切的揭破他們的方式。
袁思藝臉上遂綻出笑容來,道:“我說笑的,宮中之事,難免要多加小心,煙花既不能拆,遂試了試薛郎,勿要在意才是。”
“不敢。”
“那便請吧。”
袁思藝轉身,正要走開。
“袁大監。”薛白卻是喊住了他,道:“大監方才說隱情,確是有些隱情。”
“何意?”
袁思藝出乎意料,停下了腳步,思忖著薛白這是做什么,妄想打消他的疑惑不成。
薛白道:“我可否與袁大監單獨談談。”
“請。”
帶著疑惑,袁思藝領著薛白走上了宮墻,在一段無人的垛口邊停下。
從這里能看花萼樓那邊的表演,薛白像是被表演吸引了,站了好一會沒說話,之后,卻是緩緩問道:“我能信任袁大監嗎?”
袁思藝道:“得看是何事。”
“我能信任袁大監對圣人的忠誠嗎?”
“那是自然。”
“倘若圣人危急,而天下將有新君呢?”薛白道:“到時,我還能信任你對圣人的忠誠嗎?”
袁思藝因他前半句話臉色一凝,一字一句道:“我對圣人的忠心不容半點懷疑!”
“好。”薛白道:“那我便冒著身死族滅的危險告訴大監…我被人挾制了,有人要利用我行刺圣人。”
“什么?”
袁思藝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句話,只覺石破天驚。
他愣了一會兒,來不及細想,當即開口問了眼下最關心的問題。
“誰?”
時間回到七月末,金城溝的墳地里,三個男人坐在月光下說著話。
“說了你們不信。”李岫道:“我如今侍奉之人,是我阿爺過去的敵人,卻是一直善待隴右將士之人。”
“誰?”
李岫向東一抱拳,緩慢而有力地道:“當朝太子。”
王難得神色一動,想起了當年隨皇甫惟明入朝時的情形。
他是沉穩之人,此時卻難掩心頭的激動,問道:“太子想做什么?”
“圣人老而昏聵,再這般下去,社稷會出大亂子的。”李岫嘆息一聲,似不經意而又理所當然地道:“太子想匡扶社稷。”
“好。”王難得竟是毫不猶豫,果斷應了一句。
李岫卻問道:“將軍深受君恩,如此干脆,不覺辜負圣人?”
“圣人年輕時英果無雙,曾為救大唐社稷于水火,誅韋氏、滅武氏,今我等不過是效仿功臣,匡扶明主,何愧之有?”
李岫見王難得如此豪氣,知他是可信之人,方才吐出了下一個秘密。
“想必,王將軍也知薛白之名吧?”
王難得道:“自是知曉。”
“王節帥出事后,薛郎亦放下成見,與太子攜手,共匡社稷。”
“太好了。”李晟眼睛一亮。
李岫從懷中拿出一份血書,又道:“兩位將軍若愿共效大事,今夜還請在此寫下姓名,并答應為此事保密,或便提了我的人頭去吧。”
王難得、李晟對視一眼,徑直拿出匕首。他們劃破手指,龍飛鳳舞地寫起名字。
隴右多是這樣傾向于東宮之人。
待名字寫好,李岫收起血書,舉起酒囊,道:“好,往后我們便是同生死、共患難的兄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