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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9章 誰更執拗

  御湯九龍殿。

  溫泉水面上起了氤氳,香爐中冒出煙氣,使得整個內殿有些霧蒙蒙的。

  御榻上,漢白玉的雕像一動不動,御榻后方,一名老宦官正坐在毯子上,聽著王忠嗣冗長的話語,手執毛筆做著記錄。

  王忠嗣說的是朔方、河北的一些事情,不時提到突厥、契丹,冒出一些拗口的名字。

  “回紇首領骨力裴羅已經死了,他的兒子磨延啜繼位。臣以為,阿布思北逃之后,若不是投靠回紇,便要投靠葛邏祿。這些年,回紇對葛邏祿的掌控大不如前,致使葛邏祿自立葉護,恐要引出亂子來…”

  聲音很孱弱,老宦官聽不懂這些,頭越來越低,漸漸像是要睡著過去。

  有一名小宦官悄然從后庭走了進來,腳步比貓還要輕,遞了一個小卷軸過來。

  老宦官接過展開卷軸看了一眼,稍稍清了清嗓說話。

  “朕知曉了。”

  十分怪異的一幕便出現了,從老宦官嘴里吐出聲音竟與圣人有八分相似。若隔著屏風聽著,仿佛是御榻上的漢白玉像開口了一般。

  只是照本宣科,語氣不免平淡了些,沒有圣人平時的語調飽滿。

  “此番之事,朕知阿訓受了委屈,且先好好休養…”

  “陛下!”

  屏風那邊,王忠嗣忽然激動起來,像是要站起身,引得這邊探頭往外看的老宦官感到十分緊張。好在,王忠嗣虛弱并恪守臣禮,沒有闖到內殿,而是支著胳膊,跪在地上。

  “河東之地,襟帶河汾,翼蔽關洛,不論東向河北、南下中原出兵,皆居高臨下,可謂雄勝,故而非心腹忠臣不可倚任,臣請殿下,萬不可輕與安祿山!”

  一番突兀而激烈的勸諫使內殿的老宦官不知所措,唯再次應道:“朕知曉了。”

  唯恐王忠嗣說起來沒完沒了,他連忙照著那卷軸上的內容讀起來。

  “阿訓且退下,好生休養。但有樁難題,你讓朕不好辦啊。”

  “臣有罪,自知使陛下犯難,愿以死贖之。”

  老宦官不管王忠嗣答了什么,自顧自地述讀,道:“你詐死欺君,死訊已宣布,倘若改弦更張,朝廷威嚴何在?且幽居養病吧,病愈之后,朕再設法為你復官。”

  “謝陛下。”王忠嗣早有這等心理準備,“臣遵旨,往后萬不敢以王忠嗣之名示人。”

  “朕只盼你身體康健,長命百歲,旁事先不必多想。”

  毫無語調起伏的聲音傳來,王忠嗣聽了,心中一陣失落,原本醞釀著的千言萬語也就咽了回去。

  一瞬間他像是被抽掉了精神氣,無力地倒在軟榻上,任人抬著他出去。過度的失血讓他頭暈得厲害,他想到自己盡力了,該交回去的擔子也都交回去了,閉眼沉沉睡去。

  再醒來時,已到了昭應縣城的別業中,耳畔是王韞秀焦急地喚著“阿爺”。

  “薛郎?”

  王忠嗣本是無力理會女兒的,眼睛睜了一條縫,見到了站在屋中的另一道身影。

  他喉頭滾動了兩下,喃喃問道:“我最后…見到圣人了嗎?”

  其實,他已隱約察覺到九龍殿里那位似乎不是圣人,因為它冰冷得讓他感受不到任何活人的溫度與氣息,可又不確定是否圣人就是那么冰冷。

  薛白略略猶豫,目光落在王忠嗣灰敗的臉上,答道:“見到了。”

  “計劃都順利?”王忠嗣問道。

  “沒出太大的岔子,該讓圣人看到的都讓他親眼看到了。”

  “如此說來,我們做成了?”

  “能做的都做到了,自是成功了。”薛白頓了頓,繼續道:“眼下,圣人已扣押了吉溫、孫孝哲。安祿山派來獻俘的隊伍也已被控制住,接下來便要細查此案。”

  有幾息工夫,王忠嗣眼睛里顯出欣慰之色,很快黯淡了下去。

  他非常希望能夠向圣人證明他的忠心,并勸諫圣人提防安祿山,以免往后皇位過渡時天下出大亂子。此時聽薛白的說法,應該是成功做到了。但,他內心深知卻還是不能完全放心。

  沉默了一會之后,他嘆息著問道:“連累你了吧?”

  “無妨,圣人暫時有些不信任我,早晚會好的。”薛白說著,自嘲地搖了搖頭,低聲道:“這也不重要了。”

  “算起來,都不知是你第幾次保我了。”王忠嗣側過頭,看向王韞秀,喃喃道:“薛郎待我的恩義,我病體殘軀,恐報不了了,你務必記得。”

  “阿爺放心。”

  薛白道:“節帥有大氣運,那些宵小之輩殺不了你,那些困難也擊不敗伱。還請再振作起來,社稷還需節帥為柱石。”

  王忠嗣對這句話深有感觸,道:“我從未畏懼過哥奴、雜胡、唾壺及其爪牙,更賴你幾番出手庇護,那些宵小之輩,還要不走我這條命。”

  這句話,他說得頗為驕傲。

  數年來被構陷、被排擠、被下毒、被刺殺,甚至這一次他已做好了必死的準備,終究還是在孫孝哲的刀下活下來了。如薛白所言,他絕不死在宵小之輩手里。

  但一直以來真正想殺死他的、能殺死他的,本就不是表面上這些。

  殺他的,是圣人的心意。

  今日到最后,圣人還是殺了他。

  王忠嗣腦子里想著在御湯九龍殿里聽到的最后幾句話,眼中所有的光彩逐漸褪去,漫不經心地道了一句。

  “王忠嗣…已經死了啊。”

  薛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哪怕他能救王忠嗣一千次、一萬次,可只要李隆基心中的猜忌不除,王忠嗣就會像是梗在皇帝喉嚨里那根刺,早晚還是要被拔掉。

  于王忠嗣而言,這是一個死結;可在薛白看來,只要解決掉李隆基,這死結也就解開了。

  “節帥不必失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且先韜光養晦,猶有大放異彩的一日。”

  “你不懂我。”王忠嗣道,“我自幼受圣人養育…”

  他沒有再說下去,轉頭又吩咐了王韞秀一句。

  “喪禮,接著辦吧。”

  他自幼受圣人養育,心中秉承忠孝,視圣人為一切,為此,連對自己的兒女也無暇關心,又怎么可能背叛圣人。

  可偏偏他最大的困境就是圣人希望他死。

  紙錢被高高揚起。

  長安城延壽坊的王忠嗣宅中一片哭聲,之后有馬蹄聲傳來,治喪的眾人回過頭看去,見是離開了三日的王韞秀終于回來了。

  “小娘子,你到哪去了?”

  “我去請了圣人的追贈。”

  王韞秀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從袖子中拿出了一卷圣旨,道:“圣人追贈阿爺為太子太師。”

她單手拿著卷軸,也不展開宣讀,配合著平淡的神色,顯然有些對圣人不敬。只是眾人沉溺于哀悼  ,沐浴于君恩浩蕩之中,沒有察覺到。

  反倒是有人好奇地問道:“元載呢?”

  “他被任為大理司直,追查阿爺的死因了。”

  “那元載豈不成了如今家里官位最高的一人?”

  王韞秀的幾個姨妹不免嘰嘰喳喳地議論起來,渾然忘了當年正是她們時常譏嘲元載。

  喪禮上更多的便是這些烏煙瘴氣的事情,不等王忠嗣出殯,王家家風就已有了變化,正是人走茶涼。

  數日后,出殯,葬于白鹿塬。

  祭文是元載此前就寫好的。

  “公本太原祁人,六代祖仕后魏為青州刺史,北齊為白道鎮將,五代祖隨周武帝入關…”

  祭文很長,從王忠嗣之父王海賓的壯烈戰死說起,詳述了王忠嗣一生的功績,卻似述也述不完。從中午開始,直念到夕陽把天邊的云都染成紅色。

  “公孤童被識,策慮奮發,義勇偪億。其受任也,厲三軍之氣,同萬夫之力。致誅則百蠻竦,振武則暴強服。支離約已,盡悴事國!”

  聽到這里,王韞秀感到臉上一涼,手一摸,驚訝于自己流下淚來。

  往日不曾細數,她常常忘了她阿爺有著如此波瀾壯闊的一生。

  隨著最后一抔黃土被鋪上,送殯便結束了。

  王韞秀則在想,阿爺覲見的遭遇與李林甫相類,希望這墳瑩的遭遇莫再與李林甫相類了。

  耳畔,人們已開始夸贊她夫婿。

  “元載這祭文寫得真好,是有文才、有孝心的。”

  “可他竟是送殯也沒來?”

  “說了,還在追查姨父的死因,比王家的兒子們還盡孝…”

  同一天里,楊國忠將一份告身遞在元載手里,笑容燦爛,道:“恭喜花鳥使正式上任了。”

  “謝右相。”

  元載接過告身,展開看了一眼,見了上面“敕元載勾當此事”這寥寥幾字,卻能感受到它帶來的偌大權柄。明面上只是采選天下美色召入宮闈,他卻可借機為自己樹立不少威嚴。

  往后,哪個官員敢不聽話,便采選其妻女入宮,畢竟,花鳥使勾當差事,不看門第、不論婚嫁。

  僅僅這片刻工夫,元載身上的氣場便有了些不同,更凌厲了些。

  “哈哈。”楊國忠不由大笑起來,“公輔,莫要這般嚴肅。這是個使人愉悅的差事,你可知圣人喜歡何樣的美人?”

  “可是如貴妃一般?”

  “不對。”

  “還請右相賜教。”

  楊國忠神秘一笑,方才道:“圣人喜歡各式各樣的美人。”

  這算是他一個風趣的笑話,元載只好賠笑起來,笑著笑著,偶爾也會想起今日是王忠嗣出殯的日子。

  可元載心里很清楚,自己與楊齊宣不同,不是出賣丈人換取自身前程的小人。他是真有計劃以實現王忠嗣的心愿。

  聊過了花鳥使的差職,免不了要提起前幾日講武殿發生的事,元載直到今日得了好處,才肯據實報給楊國忠。

  “如此說來,只差一點便可扳倒太子了?”楊國忠聽了,有些遺憾地捻著長須。

  元載訝異于會聽到這樣一句在權爭中如此愚蠢的話,連忙遮蓋住眼底的鄙夷。

  “右相,下官有些不解,請右相釋疑。”

  “但說無妨。”楊國忠瀟灑地一揮袖子。

  元載道:“右相總領朝綱,監督太子是為本分,可真扳倒了太子,于右相有何好處?”

  楊國忠自有考慮,反問道:“我們得罪太子甚深,坐以待斃不成?”

  元載心中輕哂,暗道唾壺這種憑近狎圣人上位的貨色居然還想著下一朝的事,只能說是杞人憂天。

  “圣人正當壯年,下官以為,此事暫不足慮。反而是安祿山,支持張垍、吉溫等人于朝中與右相爭權。可右相手中掌握的兵馬卻不如他,故言安祿山方為大敵啊。”

  楊國忠點點頭,道:“你是說,本相該借此機會對付雜胡?”

  “自是如此。”

  元載侃侃而談,講了如何除掉吉溫、孫孝哲,削弱安祿山,還說了如何除掉張垍、陳希烈,讓楊國忠獨掌大權之后拉攏邊鎮,徹底除掉安祿山,達到李林甫那種只手遮天的高度。

  楊國忠聽得連連點頭,對這個設想很是滿意。

  他擬定主意,給圣人遞了奏折,圣人果然很快便召他覲見。

  如今楊國忠對朝政的掌控還遠不如李林甫。以前李林甫在時,李隆基到華清宮都是把朝政留在長安,如今則是把宰相們都帶到驪山。

  薛白自知也許很快就要被貶官了,但得益于近來發生之事李隆基并不愿對外公布,暫時還未處置于他,至少眼下,他還是中書舍人。

  借著中書舍人之權職,每次留意到有長安的奏折送到驪山,他都會第一時間趕去,毛遂自薦地擬旨制命。

  是日,陳希烈終于又讓薛白擬了一封重要的旨意。

  “這?”

  薛白看著草稿,顯出些疑惑的神情。

  陳希烈道:“此前是你與右相進言的吧,安思順既任朔方節度使,可使之卸任河西節度使,由高仙芝兼任。”

  “是。”

  薛白坦誠應下。

  這是王忠嗣的建議,他當時便執行了,說服了楊國忠。

  然而,今日要擬的這封詔書,卻是撫慰安思順的,表示讓他卸任河西節度使一事乃子虛烏有,朝廷并無此意,讓他安心留任。

  “左相可知這是為何?”

  陳希烈深深看了薛白一眼,從一堆公文里翻找出一份,道:“自己看吧。”

  那是一個名叫裴周南的監察御史上的奏書,稱河西的諸將士,以及胡人諸部聽聞安思順要卸任,紛紛請求朝廷讓安思順留任,一些胡人甚至割掉自己的耳朵、劃傷面頰,向朝廷表示一定要留下安思順的決心。

  這是大事,阿布思業已叛亂,萬一再因節度使的調動讓河西生變,朝堂上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唯有安撫住安思順。

  薛白看過,苦笑道:“這便是左相曾說過的,安思順對朝廷的忠心嗎?”

  陳希烈道:“忠心之余,誰無私心吶?薛郎可敢自詡無私?倘若朝廷讓你卸任中書舍人,你可甘愿。”

  薛白道:“王忠嗣無私。”

  “閑話少敘,擬旨吧。”

  薛白遂又擬了一封給自己心里添堵的旨意。

  也許是因為他知道歷史的走向,如今已愈發感覺到大唐的邊鎮開始像煮沸的水一樣晃動了。

  西繡嶺依舊風光旖旎。

薛白于  是到宮門請求覲見,想要說說安思順之事。

  他等了許久,見到楊國忠來了并被引入宮中,之后才有宦官過來,賠笑道:“薛郎請回吧,圣人今日有國事處置,不打牌…”

  如今在李隆基眼里,楊國忠是一個能干實事的股肱之臣,薛白則是一個只能如李白一樣待詔翰林的供奉。

  個中的差距在于,楊國忠知道天子的想法,能順從圣意把事情做好,而薛白則有太多錯誤的、不切實際的想法,自以為是地認為社稷如何如何會更好。

  從王忠嗣這件事上就能看出來,薛白因為同情王忠嗣,而忽略了一個功高蓋主、跋扈不馴,還過份親近儲君的將領對家國社稷帶來的威脅。

  當然,薛白還年輕,需要錘煉。只能說擢拔他為中書舍人,有些太快了,拔苗助長。雖說是表彰其在南詔之戰中的功績,但也該到了敲打敲打的時候。

  于是等楊國忠前來覲見,李隆基便先拋出此事,做為談論大事之前的一道開胃小菜。

  “臣亦認為,薛白驟得高位,太過跋扈了,確該磨礪。”

  楊國忠當即領會了圣人的心意,琢磨著,該如何把薛白貶一貶。

  可仔細一想,卻暫時不好尋由頭,朝廷對外稱王忠嗣是病逝,薛白的欺君之罪便不好宣諸明面,而其人雖看起來渾身是把柄,真要對付起來,卻是既無貪墨也無怠政。

  更何況,眼下對付安祿山要緊。

  楊國忠遂話鋒一轉,又道:“只是,薛白才從南詔歸來不久,還請容臣尋一個恰當的闕額。”

  “楊卿看著辦,莫忘了。”李隆基心思并不在此事上,想著河北之事,微微蹙眉,“孫孝哲與太子的沖突,想必你已聽聞了。”

  “臣聽聞了。”

  “你是宰相,以為該如何處置?”

  楊國忠干脆利落地道:“臣請斬吉溫、孫孝哲!”

  這是元載的建議,不必給出理由,因為這本就是不太方便說出口之事,只需擺出了堅決的態度,迫使圣人下定決心。一旦處決了吉溫、孫孝哲,難題就會被推到安祿山頭上,楊國忠就能掌握主動權。

  前提是,務必扛住圣人的壓力,得讓圣人感受到朝臣對安祿山一系的強烈不滿。

  然而,李隆基已目光深邃地盯住了楊國忠,迫使楊國忠低下了頭。

  “斬吉溫、孫孝哲容易。可朕問你,安祿山遣使回京獻俘,人卻被斬了,后續如何安撫?”

  “臣以為…安祿山縱容、乃至于授意部屬行兇,朝廷該遣使問罪,罷其范陽、平盧節使度。”

  楊國忠語氣微有些顫抖,顯得底氣不足。

  “何人可代?”

  “臣有兩個人選,一是哥舒翰。”

  楊國忠拜相以后便在籠絡哥舒翰,如今彼此關系還算不錯。倘若哥舒翰調任范陽,隴右出了闕,元載因王忠嗣的關系舉薦了李光弼為節度留后。

  然而,李隆基直接皺了眉,凝視著楊國忠,是在懷疑這位宰相的能力。

  近年來,青海大戰頻發,與吐蕃之間局勢激烈,同時西域也是紛擾不斷,這種時候根本就不可能調動哥舒翰。

  楊國忠在這種軍國大事上確實沒見識,感受到圣人的不滿,心虛不已,假裝自己是拋磚引玉,連忙接了一句。

  “臣的第二個人選,是鮮于仲通。”

  “呵。”李隆基不屑地嗤了一聲,“你當河北形勢可與川蜀相提并論。”

  河北地處邊境、胡漢相雜、民心不定,治理難度遠非川蜀可比,鮮于仲通任劍南節度使尚且吃力,與安祿山更是沒得比。

  楊國忠不敢辯駁,也沒有了更好的人選,一時躊躇無言。

  李隆基見他無言以對,岔開話題,先問了一句別的,道:“你前日批的折子,朕看了,讓安思順留任了?”

  “回圣人,是。”楊國忠道:“安思順久在邊軍,功勛卓著…”

  李隆基不聽他說這些理由,抬了抬手。

  “安思順任河西才多久?你要他卸任尚且做不到,可知胡兒為朕鎮河北多久了?”

  楊國忠一滯,垂下頭,應道:“臣慚愧。”

  他一直喊著要對付安祿山,卻在今日才意識到,此事不是把安祿山一人裁撤了就好,其人在河北經營多年,根深蒂固。

  就像是一棵根莖巨大的蘿卜,若不往下挖,光顧著拔,那是誰都拔不出來的。

  “胡兒不是誰都能代替的。”

  沉思了片刻之后,李隆基如此說道。

  之后,他又補了一句,道:“朕也相信他的忠心。”

  “圣人,可孫孝哲欲殺王忠嗣,此事證據確鑿。”

  “他已招供了,是私怨。當年王忠嗣北伐突厥,殺了他的父親,此事與胡兒無關。”

  楊國忠張了張嘴,很想問圣人一句“這案子是誰審的?怎么能審出這結果來?”

  可他也明白,這結果正是圣人心中的答案。

  “你再去查一遍。”李隆基道,“倘若真相如此,便將孫孝哲押回范陽,看胡兒如何處置。”

  “臣…遵旨。”

  楊國忠腦子里還記得元載反復叮囑他的“態度務必堅決”,嘴上已不由自主地應了下來。

  此事,并非他太過軟弱了,而是王忠嗣、元載、薛白的策略就有問題,意圖直接定安祿山的罪,這做法顯然錯了。

  對付安祿山,應該步步瓦解,一點點挖其根莖。從河北各郡縣的官員任命,從范陽、平盧兩鎮的將領人選上做文章,待水到渠成,撤換安祿山才不會有后顧之憂。

  楊國忠離開華清宮,見到了元載。

  “右相,這是…事敗了?”

  “豈能說是事敗了?”楊國忠笑著擺擺手,道:“圣人答應了我的請求,唯對雜胡猶有顧忌,要把孫孝哲送往范陽試探雜胡反應罷了。”

  元載一愣,有些佩服楊國忠這張嘴,不愧是能接住李林甫一口痰的嘴。

  楊國忠則想著,圣人方才并未說吉溫要如何處置,那正好拿吉溫來殺雞儆猴,漲一漲他這右相的權威。

  雖有一點差池,但大方向上還是按著他的計劃,除掉一個一個的政敵,逐漸獨領朝綱。

  “放心,我們能做成的。”楊國忠拍了拍元載的肩,如此說道。

  薛白當天傍晚就得到了消息,聽說楊國忠去探視了孫孝哲而沒有用刑。

  他微微嘆息了一口氣,望向遠處的夕陽,在心里對王忠嗣說了一句。

  “你的方法,終究是失敗了。往后,就依我的方法來做吧。”

  薛白承認這個失敗。

  他也愈發清晰地認識到,王忠嗣用性命都無法勸動的人,他永遠都勸不動。

  (本章完)(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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