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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天下本無事

  “高將軍,圣人正在午歇。”

  “不敢擾了圣人歇息,我等著就是。”

  袁思藝遂陪著高力士站在殿門外相候,問道:“這般快就查出結果了。”

  “沒有,只是找到個有趣的,想呈給圣人看看。”

  “我多嘴,想問問高將軍…此事其實簡單,如何還要高將軍親自忙這許多天?”

  “哦?”高力士問道,“袁將軍說說,如何簡單?”

  “一并處置了便是,薛白好惹事端、吳懷實挾怨報復、壽王心存怨懟,皆非無辜。”

  高力士點點頭,知道袁思藝能這么提醒,肯定是因為這兩日伴駕猜出了圣人的心意——斗雞可以,幾只斗雞從圈子里跑出來,在大殿上“咕咕”亂咬,惹人煩了,那就全部擰了脖子。

  待到太陽向西移,中午的暑氣過去,圣人醒了,高力士便進殿去稟報。

  “是高將軍啊?”

  李隆基倚在御榻上,半睜著眼,透著帷幕看了一眼,喃喃道:“有高將軍在,朕才安心。”

  他說罷手指一抬,便有宮娥上前,雙手捧過一個卷軸,讓他看故事醒醒神。

  “圣人今日在看什么故事?”

  “叫《枕中錄》,開篇說的是一個宗室子弟從洛陽歸長安,過崤山時,因暮色蒼茫而迷路,忽為異香吸引,誤入漢高后呂氏廟,呂太后召來了西施、王昭君、戚夫人、趙飛燕等貌美女子的香魂與他宴樂賦詩。”

  難為李隆基堂堂天子,還愿意給高力士說這些內容。

  可見他近來確是喜歡這個故事,說罷,還感慨了一句。

  “如今這故事越來越新奇了,楊國忠召了一批人寫故事,為了勾朕看,什么都往里寫。”

  高力士再摸手里的卷軸,便沒方才那么有底氣。

  李隆基感受到了他的遲疑,問道:“高將軍可是有事?”

  “老奴這里,倒也有一個故事,但遠不如這《枕中錄》有趣。”

  “拿來給朕看看。”

  既然是特意送來的,李隆基不吝于一觀,從高力士手中接過那卷軸,打開一看,先是道:“圖文并茂,甚有新意啊。”

  “能入圣人的眼,老奴就放心了。”

  李隆基沒有再說話,倚在那看著,高力士也不敢多言,就侍立在一旁。

  故事里,哪吒出生時被誤認為妖怪,太乙真人及時出現收為徒弟,鬧海殺龍王三太子給父母送禮,之后謝罪自殺,蓮花重生后得知父親受難前去相救…

  卷軸再一展,故事到此為止。

  “果然是薛白。”

  李隆基這般感慨了一句。

  高力士大為驚訝,問道:“圣人竟是看出來了?”

  “他一寫就是傳世之作。”李隆基道,“也只有他不順著圣人心意,故事起伏跌宕。你再看這《枕中錄》處處顧著朕,生怕朕著一點急、發一點恨。”

  “圣人明鑒。”高力士道,“這確實是薛白寫的,他打算寫本《封神演義》,不僅有這哪吒,還有楊戩、姜子牙。”

  “當他有多硬骨頭,如今又懂得討好朕了?”李隆基丟開手里的卷軸,語氣中帶著冷意,“不見棺材不落淚。”

  他已不缺人為他打牌、寫詩、編故事。

  高力士聽了,連忙惶恐請罪道:“老奴該死,奉旨查案,不該心里偏袒薛白,甚至今日來還為他求情。”

  “朕沒有怪你。”李隆基見高力士直接認罪了,反而沒有再繼續追究,而是問道:“你敢替薛白求情,可是查清了他確是冤枉的?”

  “若說無辜,他確實不無辜。圣人即便處死了他,也是他活該。”高力士道:“只是…薛白雖該死,圣人卻不可因為旁人指摘的那些罪名而動了肝火。”

  李隆基起身,走出帷幔,嘴角掛著一絲淡漠的笑意,道:“高將軍這是為他求情,還是為了給朕消氣啊?”

  “老奴絕不敢否認是在求情,但更想告訴圣人,‘天下本無事,庸人擾之為煩耳’。”

  “陸象先的名言。”李隆基嘆道。

  陸象先是景云到開元年間的名臣,受太平公主提攜,卻不肯依附她,還保護了李隆基,因此李隆基頗喜歡他。

  “是,老奴正是本著這個道理,‘但當靜之于源,則亦何憂不簡’,從源頭去查這次的案子,才找到了這個《哪吒鬧海》的故事…”

  “那朕先下旨殺薛白,再談靜之于源,如何?”

  “老奴領旨。”

  高力士不再求情,行了一禮,恭等圣人下旨。

  “用何罪名呢?”李隆基沉吟著,道:“高將軍還是先說吧。”

  “吳懷實與薛白有私怨,捕風捉影想給薛白定個天大的罪名,許是從哪吒這‘三太子’‘蓮花重生’的故事里揣度出了什么,自作聰明,真以為證據確鑿了。”

  “太真之事?”

  “虢國夫人府上的歌姬想在六月初一給貴妃獻歌,讓吳懷實聽到了。”

  “朕能信高將軍嗎?”

  “老奴不敢拿圣人的信任為旁人作保。”高力士直接跪倒,道:“吳懷實是老奴養子,老奴教導無方,請圣人賜罪。”

  “高將軍替朕處置吧。”

  “老奴領旨。”

  高力士等了一會,本以為李隆基會說一句“到時把那《封神演義》送來”之類的。

  但沒有。

  高力士退出了南薰殿,想了想,往北衙而去。

  北衙一片肅靜,入內,卻見今日執衛的中郎將正是郭千里。

  “陳將軍呢?”

  “在里面。”

  禁內的宿衛很多時候其實是由這些有“將軍”之稱的宦官負責,陳玄禮這龍武軍大將軍更多的還是在圣人出行、宴游時護衛,往日多待在北衙。

  此時高力士一路進到廨房,已能聽到里面如雷的鼾聲。

  “有要事,請陳將軍起來吧。”

  守在門外的親兵拍了門,里面才傳來一聲大喝。

  “進來!”

  高力士入內,只見陳玄禮剛剛起來,坐在榻上醒神,與圣人不同的是,他并不看故事,而是拿起案頭的酒喝了幾口潤喉。

  “出了何事?怎找到此處來了?”

  “近來宮中之事,伱不會無所耳聞吧?”

  “與我無關。”陳玄禮淡淡道。

  他放下酒壺,搓了搓了臉,道:“去歲我兒之事…薛白替他報了仇,我本該幫忙求個情的,但吳懷實指的罪名太大,無可奈何了。”

  宮中受過薛白恩惠的人并不少,比如,高力士另一個養子,中官將軍馮神威正是由薛白舉薦,擔任了刊報院的院直,替圣人監管民間輿情,但如陳玄禮所言,這次牽扯太深,沒人敢幫薛白求情。

  “我方才在御前替他求情了。”高力士道。

  “真的?”陳玄禮頗為驚訝,也有些高興,笑道:“你竟不偏心你那養子吳懷實?”

  “我這等人,能有多少情義?”高力士神色淡漠。

  陳玄禮卻知他頗重情義,對養父、義兄皆然,只不過那些養子受高力士的恩惠更多。

  “我還不知道你嗎?你若欠了誰的恩情,必然會補上。”陳玄禮道:“這次肯出手,可是欠了薛白的?”

  “非但沒有。”高力士道,“他的相好反而想要害我。”

  “如何回事?”

  高力士只大概把事情說了,但卻隱下了具體的細節。

  陳玄禮不由道:“你只管說,這惡女是誰,此時在何處,我替你出了這口惡氣。”

  “罷了。”高力士道,“本就是去向她打聽的,且打聽到了有用的消息…你可知我為何愿救薛白?”

  “方才說了,不是你對他有虧欠?”

  “不是。實則還真是因那小娘子‘破罐破摔’的幾句話。”

  陳玄禮眉毛一皺,搖了搖頭。

  高力士道:“她說,我們不能殺薛白,因為他真是皇孫。”

  “若不是破罐破摔,便是居心叵測。”

  “她是真能拿下我啊。”高力士笑道:“若非我改變了心意,如今已淪為階下囚了。我真的改變了心意,她看出來了,才肯放我。”

  “為何?”

  高力士收斂了笑容,緩緩道:“因為,我當時看到那句‘以蓮莖為骨、蓮藕為肉,蓮葉為胞衣,重造哪吒肉身’,我想到薛白所做所為太像是皇孫了,我心中生出了疑惑,懷疑起當年看到之事了。”

  陳玄禮正打算飲酒,一雙大手已經握住了酒壺,聞言卻是停下動作。

  酒壺停在了半空中,他恍若未覺。

  好一會兒,高力士接過酒壺,仰頭飲了一大口。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陳玄禮道,“皇孫已經死了,這是當年我們親眼看到的,尸體還是我親自埋的,你我一起稟奏給了圣人。”

  高力士點點頭。

  “你若說薛白被吳懷實冤枉了,想保他,我能明白。”陳玄禮道:“可你現在卻說,因為懷疑吳懷實說的是真的,你反而要保薛白。這沒道理,讓人越聽越糊涂。”

  高力士晃動著手里的酒壺,緩緩道:“開元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一日,圣人下旨賜死三庶人后,我們一直守在宮中,該是在酉時一刻得到了消息吧?”

  “是,當時暮鼓已響過。你這右監門大將軍還得去找當值的中郎將、城門郎,一同簽了文書,交圣人批了,再去取了勘合符。”

  “我們還等宮門鑰匙等了許久,待出宮,酉時三刻過了嗎?”

  “過了。”陳玄禮道:“在安興坊外,我們聽到了打梆聲。”

  高力士道:“那到廢太子府時該快到戌時了,我記得是汝陽王在門外迎了我們,當時該處置的動亂已經處置了,那發了瘋的兵士也被拿下了。”

  “是。”

  “廢太子的幾個兒女,汝陽王都安排人帶走了。”

  “是。”

  “我們進了正堂時,薛妃就掛在梁上,氣絕了。”

  陳玄禮目露回憶之色,點了點頭。

  高力士道:“皇孫的尸體就倒在薛妃腳下不遠處,腦袋下是一灘血,后腦被砸破。”

  “兇器是那方盤著螭龍的銅鎮紙,就落在不遠處。”陳玄禮道,“我撿起來的,挺有份量,砸的死人。”

  “你伸手探的皇孫的鼻息?”高力士道,“我回想了很久,我本想探一探,但你當時說‘死透了’。”

  “你沒探嗎?你做事一向小心…”

  陳玄禮話到一半,瞇了瞇眼,訝道:“你疑我?”

  “沒有。事隔多年,很多東西都忘了。”高力士眼睛看著房梁,還在回想,喃喃道:“那之后,你我再沒有讓任何人靠近,將皇孫與薛妃一起安葬了,入土之前,再沒有一個人看過皇孫。”

  “那又如何?你我親眼所見。”

  “此事,我原本也是非常確認,今日想來,卻有一個不解,想問問你。”

  “問我?”陳玄禮臉色鄭重了些,道:“那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什么都沒有做,絕沒有任何偷梁換柱之舉。”

  “開元二十五年,圣人有皇孫…該是九十七位。”高力士緩緩道,“李倩雖是廢太子嫡三子,然而,那幾年太子不受武惠妃喜愛,一年攜皇孫覲見的機會不過一兩次。”

  “你到底想說什么?”

  “你真的認得皇孫李倩嗎?”高力士問道:“那夜,你真的確定那死掉的孩子就是李倩嗎?”

  “那自然是…”

  “實話說,我認不出。”

  高力士終于說出了心里話,長出一口氣,如釋重負。

  當著陳玄禮,他卸下了很多的防備。

  “世人都當我精明,可我已六十又六了啊,事發那年我五十三歲,摸著黑,在夜色里辨認兩具尸體,那孩子不過六歲,我上一次見他還是他四歲之時,混在一大群孩子里。”

  說著,高力士頹然搖了搖頭。

  “我總說這個皇孫像圣人,那個也像。除了嗣歧王與圣人年輕時一模一樣,旁的有何像不像的,在我這老眼昏花的看來,無非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

  陳玄禮沉默了許久。

  高力士只好再問道:“當時,你認出來了嗎?”

  “我…”

  陳玄禮看了看門外,道:“當時那情形,我們都知道死的是皇孫,所有人的反應…”

  “所有人的反應讓我們從來沒有懷疑過倒在地上的有可能不是皇孫。”

  “但不可能是假的,沒有人有必要把他帶走,再擺一個假的尸體在那里。”陳玄禮道:“而薛白、諸皇孫一開始的反應已能證明被打死的就是李倩,博平郡主就是證人!”

  “若李倩活著,有可能是汝陽王把他帶去治傷了,或者是旁人…”

  “汝陽王沒有!”

  陳玄禮先是武斷地說了一句,之后又道:“汝陽王有沒有這么做,你內侍省不清楚嗎?!”

  高力士道:“汝陽王死了,而毒死汝陽王的吳懷實認為薛白就是皇孫,他相信自己的判斷,他真是這么認為的。”

  陳玄禮煩躁地抓了抓頭發,低聲道:“這不可能,皇孫也不可能變成了薛白。”

  “我知道不可能。”高力士道。

  “那你還能有這等想法?瘋魔了嗎?”

  “我不過是想弄明白,世上為何有他這般人物。”

  這句話有些莫名其妙,但陳玄禮一聽就懂了。

  一個橫空出世的少年郎,眼神純粹,城府卻深得像是百歲的妖精。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作詩詞能與李太白唱和,考進士能中狀元,目光長遠像是看透了百代千秋…

  除了圣人,陳玄禮這輩子真的只見過薛白一人。

  且說心里話,圣人在這個年紀時,不如薛白。

  “高將軍,你…盼著薛白是皇孫,是嗎?”陳玄禮這般問了一句,“你心有期盼,才順著這個期盼故意找線索。”

  “也許吧。”高力士道:“也許我真以為若他是皇孫,那是大唐社稷的福氣。”

  他明知道,杜妗當時急得想要動手了。

  但恰是因此,讓他看到了薛白的實力與魄力,那么,若薛白真是皇孫…萬一往后太子不能服眾,由慶王繼位,薛白是有能力助慶王穩定時局的。

  恰如高力士經歷過的唐隆、先天之變。

  只想了一會,他搖了搖頭,沒有繼續想那些不切實際的問題。

  “陳將軍,你還沒說,當夜你認出了皇孫李倩嗎?”

  “死在那的就不會是別人。”陳玄禮嘴硬地回了一句,終于是嘟囔道:“我以為你認得。”

  高力士道:“我不想錯殺了…那樣一個人。”

  “知道了,圣人答應放過他了?”

  “沒有。”

  “你出手,豈有不成的?”

  高力士沉吟道:“圣人讓我處置,但這次,我有些摸不透圣人的心意。”

  話雖如此,他其實猜到了圣人的心思。

  他這輩子只見過兩個極為不凡的人,一個是圣人,一個是薛白。

  但如果一定要比較,圣人也許不如薛白。

  “你知道你為何丟了圣眷嗎?”

  “我招惹了太多事端。”

  “多生事端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看著就討厭。”

  薛白有些驚訝,反問道:“我看著討厭?”

  隔著木欄,高力士點了點頭,又道:“你知道何等人最讓人生厭嗎?”

  “自私自利、禍亂蒼生之人。”薛白補充道:“如安祿山之流。”

  “是自作聰明之人。”高力士臉色冷淡了幾分,道:“你當世上只有你聰明?沒有你,天下就要大亂了?”

  薛白很想說“是的”,但他確也意識到這樣很讓人討厭,遂更誠懇了幾分,道:“還請高將軍教我。”

  “教不會你。”高力士道,“該提醒你的也提醒過了,你好自為之。”

  他并沒有告訴薛白他已出手救他了,還是什么都不說,依舊試圖從薛白口中試探些隱情來。

  這已是又過了一天,薛白似乎想明白了很多,打算與高力士吐露些東西。

  “我愿好自為之,思來想去,還是想告訴高將軍一些事,但不知如何開口。”

  “那我問你,你可知吳懷實對你的身世有何等猜測?”高力士問道,等著看薛白的反應。

  薛白道:“我亦查到了一些,我似乎…”

  “說。”

  “真是不太好說。”薛白搖頭苦笑,“寧親公主說,我是張駙馬的私生子。”

  高力士一愣。

  “此事定然是假的,但高將軍應該也知道,我是在張駙馬的別院里被寧親公主發現的,據某種推測所言…張駙馬當時無法向寧親公主解釋,只好假托是賀監拜托于他,又找人偽造了文書,本以為,如此能嚇住寧親公主,讓她不敢聲張,沒想到,公主是個性子烈的,非但不息事寧人,還把事情鬧大了。”

  高力士氣極而笑。

  他起身,親自去提了旁邊一桶喂狗的肉骨頭,倒在薛白腳下。

  “編出這等話,怕你是費了不少力氣,吃吧。”

  撂下這一句,高力士轉身便走。

  薛白道:“不是我編出來的,是市井便有此傳聞,寧親公主也這般認為的…”

  他話沒說完,高力士已走遠了。

  這次的案子,因涉及到的是宮闈舊事,因此并未傳開。

  也不知是誰透露了消息給寧親公主,說薛白被拘了,且還是與他的身世有關。

  寧親公主當即便請求入宮覲見。

  “確實是女兒說的,薛白極可能是張垍的私生子。”

  “你說的?”李隆基臉上掛著又不耐煩又有一些好奇的表情,道:“你為何如此說?”

  “女兒就是這般以為的,薛白與張垍年輕時太像了,且不知為何,他二人忽然就走得很近…”

  李隆基不等她說完,問道:“那你覺得,張垍是與誰生了這個兒子?”

  “定然是與四娘生的,所以他才能想出讓薛白姓‘薛’…”

  “夠了,莫煩朕。”

  “父皇只要把張垍與薛白招來對質,一問便知。”

  “朕怎么會生出你這么蠢的女兒?”

  高力士連忙出列,道:“圣人息怒,此事不怪寧親公主。”

  “不怪她?冒冒失失,聽風就是雨。”

  “圣人也知,薛白是個賤籍,這兩年捧他的人多了,他真把自己當回事了,總想找個阿爺。”高力士道:“有人借此陷害他,同時,他也想借此攀附公卿。”

  說到這里,高力士語氣里帶了些許的譏笑之意。

  “無非是薛白到處找爹鬧出了笑話,真不怪寧親公主。”

  李隆基聞言也笑了笑。

  隱隱地,殿內的氣氛似乎輕松了些。

  近兩年總是聽人稱贊薛白如何如何,今日還是高力士一語道破了薛白是什么貨色。

  想來,薛白就遠不如安祿山真誠,安祿山哪怕身居高位了,還從來不忘記自己是個雜胡,時刻說一切都是圣人所賜,所以李隆基愿意封賞安祿山,值得。

  薛白這才入仕多久?像是完全忘了自己的出身,盡日擺出天生貴胄的嘴臉,仿佛一切都是他應得的,不知感恩。

  但高力士說的不錯,薛白從來就不是天生貴胄,只是個沒爹沒娘的賤奴,其所做所為,無非是為了掩飾其微末的出身。

  不配被高看一眼。

  “從楊慎矜鬧到薛靈,如今又鬧到張垍?”

  今日這情形,與天寶六載的上元夜一模一樣,又成了給薛白找阿爺,這就是吳懷實、壽王鬧出的天大的案子,兩個庸人。

  薛白也是沒長進。

  李隆基不悅地揮了揮手,道:“別再煩朕,都滾出去。”

  “圣人息怒。”

  高力士眼看圣人的嫉妒心消了,連忙領著寧親公主往外退。

  退了幾步,卻又聽圣人吩咐了一句。

  “對了,《封神演義》寫好了便拿過來罷。”

  “老奴遵旨。”

  如此,高力士才算知道這次的事該如何處置了。

  他親自去見了吳懷實一面。

  “你記得,入宮時我與你說過什么嗎?”

  吳懷實應道:“我在宮中…除了阿爺,沒有任何親人。”

  “那你從哪里找了個丈人?”

  “孩兒知錯。”

  “找了丈人不要緊。”高力士道:“我也有丈人,但在我心里,從來沒有任何事重過圣人,我不會為給丈人出氣而置圣人的心情不顧。”

  “阿爺,我錯了,我錯了…求阿爺饒我這一遭吧!”

  “你斗不過薛白,卻非要與他斗,覺得自己死得冤嗎?”

  “不是,不是。”吳懷實連忙搖頭,跪在地上道:“孩兒說的都是真的啊,薛白真是去掖庭宮見了博平郡主,真是與汝陽王說李倩還活著…”

  “事到如今,你還真覺得他就是皇孫?”

  “是!”吳懷實毫不猶豫地應道,“阿爺你知道嗎?當我想明白他的身份,我就豁然明白他為何那般行事了,他不收呂令皓給的好處,一心要分了偃師的地,他行事真的太奇怪了,他不收安祿山的好處…我以前真不明白他是為什么…他所圖甚大啊!所圖甚大!”

  高力士點點頭,道:“我知道。”

  “汝陽王的反應也很奇怪,他聽了薛白的話,真去找了那個銅鎮紙,阿爺你看…”

  “我知道。”

  高力士接過那方銅鎮紙,仔細端詳著。

  這次,他沒有說要將它融了。

  吳懷實哭道:“阿爺,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為了私怨。我是看出了薛白的不對,把一切都對你實說,把一切處理好。宮里的規矩,誰打探三庶人案,都得除掉,我真是出于一片忠心。”

  “好,我信你了。”

  “之所以牽扯到壽王,是因壽王知情…”

  “嘭!”

  高力士猛地將銅鎮紙砸在吳懷實腦袋上。

  這一下砸破了那后腦勺,濺出血來。

  吳懷實劇痛,慘叫,但未死。

  高力士卻沒有再繼續砸。

  他認為,禁衛誤殺皇孫,一般而言,不該再砸第二下。

  下一刻,吳懷實驚懼交加,愕然瞪向高力士,怒吼一聲,竟是要撲上來。

  高力士一生經歷過許多次政變,處亂不驚,一腳將他踢開。

  “來人!”

  屋外,兩個禁衛撲上,摁住吳懷實,便用粗壯的胳膊死死扼住其脖子。

  吳懷實臉漲得通紅,還有千言萬語想說,偏是說不出來。

  高力士卻沒有再看他,而是看向自己手中拿著的銅鎮紙,似在思忖自己為何打不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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