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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7章 隱患

  因薛白前往宮中赴宴,青嵐便邀念奴過來教她唱歌,她一直對薛白嫌棄她的歌舞而耿耿于懷,有心要學成之后嚇他一跳。

  顏嫣則懶得學這些,自稱身體不好,遂只坐在榻上,裹著毯子,吃著零嘴,聽念奴唱歌。

  每首歌唱完,她們便喝些果露,聊聊天,倒像是也辦了一場小小的宴席,卻比宮中御宴的氣氛還要好些。

  “念奴你唱得這般好,怎么不入梨園,當圣人弟子?”顏嫣不由奇怪道,“聽說當時給你扮紅娘的樂師,如今已封為美人了。”

  “奴家不求富貴,更想過得簡單些。”

  顏嫣抿了一口果露,說話也不拘束,道:“就是可惜你這副好嗓子,沒給王侯將相們唱,今夜只我們幾人聽到。”

  念奴忙道:“奴家更愿給娘子唱歌哩。”

  她這一句話,永兒馬上警惕起來。顏嫣卻很高興,忙拉念奴的手,要她今夜留下來說話。

  “夫君交代過,他不知何時回來,便是回來他也是在客房睡,我們女兒家抵足而談,怎么樣?”

  “好,好啊。”念奴嬌滴滴地應了。

  她們聊了一會新的戲曲,待到亥時,人定時分,顏嫣打了個哈欠,準備睡了。

  念奴不由疑惑道:“娘子,不給薛郎掌燈嗎?”

  “他自己會提燈籠,不理他。”

  顏嫣嘟囔著應了一句,不一會兒便呼吸均勻起來。

  反而是念奴,心里擔心萬一薛白回來不方便,一會想到長安宵禁他大概是不會在半夜回來;一會想到圣人御宴,總是許他宵禁行走的。

  但睡到天明,果然如顏嫣所言,薛白就沒回主屋,聽青嵐說是半夜歸家了,怕打攪到顏嫣睡覺,就在外院的客房歇了,此時還未醒。

  長安城多是圍著夫婿轉的妻子,如顏嫣這般,念奴倒也少見。至少據她所知,薛白每次要來之時,虢國夫人都是一直心心念念地等著。

  念奴不敢再留下,當即告辭。

  顏嫣則是過了一會兒方才起身梳洗,過程中便聽永兒絮絮叨叨。

  “娘子也太不把郎君當回事了吧?夜里也不給郎君留燈…”

  “我若要等他,他反而要記掛,有甚好的。”

  “娘子卻是否看出來,念奴是否虢國夫人派來打探薛宅的?”

  顏嫣笑了笑,竟是反問了一句,道:“伱不覺得很有意思嗎?豈不就像是夫君說的那些故事里的細作?”

  永兒并不覺得有意思,只覺自家娘子有些太沒心沒肺了,只顧著自己開心,倒像是沒那么在意郎君。這“在意”是男女之間的那種在意。

  想必是因年歲還小,不明男女之情吧…永兒這般想著,拿顏嫣也是有些無可奈何。

  下一刻,青嵐趕進來,以有些歡喜的語氣稟了一句。

  “娘子,杜二娘來了,給你送了許多綢緞。”

  “我去堂上見她。”

  “二娘與郎君先說些鋪面上的事務。”

  顏嫣此時才有些在意起來,小聲地嘟囔自語道:“阿兄只與杜二娘說話是刻意避著我。”

  “娘子說什么?”

  “請杜二娘一起用早膳吧。”顏嫣展露笑顏。

  薛白睜開眼,見杜妗正坐在榻邊,這場面似曾相識,他遂笑道:“還以為回到了杜宅。”

  “醉了?”

  “曲終酣興晚,須有醉歸人。”

  “聽阿爺說,昨夜御宴上又出了事。”

  “是啊,我總招麻煩,李隆基該嫌棄我了。”薛白道,“但就是把這無數的小麻煩一個個解決了,往后才不至于釀成大麻煩。”

  “誰找你麻煩?”

  “吳懷實。”

  薛白先是將事情經過大概說了,最后道:“姚思藝仗著皇帝恩寵而貪贓枉法、囂張跋扈,這個倒是不可怕,反而是吳懷實,表面上和藹親近,背地里捅刀子卻是毫不留情。”

  “姚思藝到最后也沒招出吳懷實?”

  “沒招。”薛白道,“可見比起落罪,姚思藝更害怕得罪吳懷實。”

  “放著這樣一個敵手在宮中很危險。”杜妗道,“他幾句耳旁風,便可能壞了你的性命,須得想個法子除掉他。”

  薛白笑道:“有二娘為我撐腰,他死定了。”

  杜妗拍了他一下,道:“沒與你耍笑,我真打算弄死他。”

  薛白握住她的手,順勢拉她入懷,道:“知道,經過昨日那一遭,哥奴也打算罷了張垍。”

  “你與李騰空、李月菟真是清白的?”

  “是啊,你看我自重到連政敵都無可攻訐。”薛白難得開了個玩笑。

  “哼,這便是你的自重?”杜妗挪開身子,嗔道:“別鬧,你休養兩日,我算著時日…到時還得你多辛苦幾日。”

  “好。”

  說到這里,杜妗神色凝重了起來。

  她猜測杜媗許是不孕,至于她,當年為太子良娣時,東宮已有了長子李俶,李亨又知她有心機,故意與她疏遠,因此她一直不以為自己難以生養。

  但自從在偃師縣決定想與薛白要個孩子,折騰了這么久卻是毫無動靜,再加上薛白已娶了顏嫣,她不免有些憂慮。

  偏此事是強求不來的,她很快收回心神,問道:“你見了博平郡主?”

  “見了。”

  提到此事,兩人不由地壓低了些聲音。

  “出了姚思藝這等意外,沒被發現吧?”杜妗問道。

  “李隆基應該知道李月菟去見韋氏一事,只是暫時還沒想過我是為了見博平郡主…但,往后可能會想到。”

  “冒了這么大風險,值嗎?”

  “值,據博平郡主的說法,她親眼看到那些禁衛打死了李倩。”

  “此事,還有哪些人在場?”杜妗問道。

  要冒充皇孫,他們最好找到愿意為他們作偽證的知情人。此事讓杜妗很興奮,暫時忘了她的煩心事。

  “她不記得那些禁衛軍將領的名字,卻提及了一個關鍵人物。”薛白道:“汝陽王,李琎。”

  “讓皇帝之子?”杜妗問道:“為何是他?”

  這所謂的“讓皇帝”李憲,原名李成器,是李隆基的長兄。唐睿宗登基之后,李憲拒絕成為皇太子,讓位于平王李隆基,這才有了后來的開元之治。

  李憲與李隆基一直兄弟情深,開元二十九年,李憲去世。至此,李隆基失去了所有的兄弟,改元“天寶”也是有這方面的原因。

  “壽王李琩,出生不久,李隆基便將他過繼給了李憲。”

  “此事我有所耳聞。”杜妗道,“據說,并非是圣人不喜歡這個兒子,而是太寵愛武惠妃了。武惠妃曾有三個孩子夭折于襁褓之中,故李琩出生后,圣人以為皇宮不宜養育他,遂過繼給李憲。直到他長大成人,身體康健,圣人才接他回到宮中封‘壽王’,意在盼他長壽。”

  “不錯,李琩從小在寧王府,與李憲的兒子們交情深厚。”薛白道,“故而武惠妃一直是把李憲的諸子引為助力。查辦三庶人案時,李琎便是辦案人之一,想必是得了武惠妃的授意,要保李琩成為太子。但,博平郡主問了我一句,‘是汝陽王救了你嗎’。”

  “也就是說,李琎當時雖站在武惠妃那邊,對李瑛的諸子女卻是抱著善念的?”

  “該是如此,更具體的,博平郡主也不知了,還得我們探查。”

  “我派人去打探。”杜妗道。

  “此事不急,做得多了,一旦讓李隆基察覺到,恐怕要聯想到我去掖庭別有目的。”薛白道,“眼下,借著李林甫的勢,發展我的實力才是關鍵,陸渾山莊造的物件帶來了嗎?”

  “今日便有一批能到長安…”

  鷹狗坊。

  此處是圣人養鷹養狗的地方,宮中若有重要人物犯了罪過也會關在這里。

  太極宴之后的次日上午,吳懷實進了鷹狗坊,走過了一個個巨大的籠子,在最后一個大木籠前站住,上下打量了一眼,道:“還挺寬敞的。”

  木籠里,姚思藝還在睡覺,聽得動靜當即睜開眼,連滾帶爬趕到了柵欄邊。

  “吳將軍,我沒出賣你。”

  “放心。”吳懷實道:“我懂你的意思,我會保你的。”

  他悠悠嘆了一口,又道:“說來也不是甚大事,陷害薛白而已,又不是妄稱圖讖。”

  彼此都是宮中的老人了,都知道在圣人心里,圖讖占卜的罪過都比臣屬們相互構陷要大得多。

  姚思藝道:“我仔細想過了,薛白一旦把‘穢亂宮闈’喊出來,圣人就只能判他是清白的。這與圣人相不相信他無關,而是此案只能這么判,所以我才落到了這里。”

  “不錯,正是這道理。”吳懷實道:“我早便勸你搶先向圣人狀告了。”

  “悔不聽吳將軍之言啊。”

  “我問你。”吳懷實道:“薛白既與和政郡主是清白的,那為何還要隨她到掖庭去?”

  “清白的?”

  姚思藝至今還不相信,喃喃道:“可掖庭什么也沒有,除了與和政郡主幽會,他還能做什么?”

  吳懷實問道:“他們去見了韋氏?”

  “吳將軍也知道,和政郡主每年都會去見見韋氏。”姚思藝道,“看在我服侍圣人這么多年的份上,還請從輕發落。”

  “你也是圣人身邊的老人了,豈會因這點事就重罰你?我帶了酒食來,你先用,待風聲過去了,再給你尋個旁的差職。”

  “謝吳將軍。”

  酒食便被推進木柵里,是與平常喂狗不同的食物,姚思藝畢竟是進食使,自然是不能以尋常酒食招待。

  “要我說,圣人已不信任薛白,是被逼無奈才表了態,為的是盡快平息此事。”姚思藝飲著酒,目露驚喜,先是贊道:“吳將軍這是拿了好酒來款待我啊…信我,這案子還沒完,圣人早晚要尋個別的理由除了薛白。”

  吳懷實含著微笑,默默地聽了這些,心想姚思藝說得沒錯。

  圣人決不可能判有人穢亂宮闈,所以昨夜在太極宴上,薛白只要把事情挑明了,圣人只能笑著贊他是個正人君子,別無選擇。

  得等時過境遷,“穢亂宮闈”的風聲完全消彌了,才是圣人真正判決的時候。

  “圣人還是信任你的。”吳懷實看著姚思藝,笑嘆道:“可,若是留著你這個挑事的,事情何時才能平息下去?”

  姚思藝一愣,持著酒壺的手抖了抖,卻是一滴酒都沒有滴下來。

  他下意識便伸手指到喉嚨里摳。

  “嘔!”

  還沒吐出來,他卻是已停下了動作…回想著吳懷實最后這一句話,心中一陣悲愴,圣人要他這個奴婢去死,他不得不死。

  這不是圣人對他恩盡了,而是他只有死,才能保住圣人的顏面。

  吳懷實就蹲在木柵前,蹲了很久,直看著姚思藝臉色漸漸變成灰敗,才站起身來。

  “走吧,回去傳旨。”

  離開鷹狗坊,回到興慶宮,卻見高力士今日并沒有守在御前,代替高力士的是另一個宦官。

  “袁將軍。”吳懷實上前行了一禮,道:“姓姚的已經死了。”

  “呵,何等貨色,敢和我用一樣的名字。”袁思藝嗤笑了一聲。

  如今圣人設置內侍省,內侍省監官階三品,由高力士、袁思藝共同擔任,可見袁思藝非常受圣人寵信,幾乎是被當作高力士的接班人。

  可見,連圣人根本離不開的高力士,也隨時可能被人取代。

  袁思藝久在宮中,但卻是半年多以前才被提拔為監門衛將軍,再升大將軍,任內侍省監。他性格比不上高力士圓滑,恃寵而驕,與朝臣們關系并不好,唯獨與安祿山特別親近,圣人信任安祿山,便也信任袁思藝。

  “那想必是姓姚的鎮不住這名字,方才撞了南墻。”吳懷實湊趣道。

  “問出些什么了嗎?”袁思藝道。

  “沒有。”吳懷實道,“姓姚的并沒有派人跟著和政郡主,只知她去見了韋氏。但在掖庭宮中,她還見了誰,暫時還沒查到。”

  “高將軍知曉。”袁思藝道,“和政郡主每次去過掖庭,都會置辦些物件,讓高將軍送去給掖庭各個宮殿。”

  “那便奇了。”吳懷實低聲道:“高將軍為何與圣人言,薛白僅是出于朋友之義、忠臣之心,陪和政郡主去盡孝?”

  “他素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我們卻不能讓圣人被蒙在鼓里,此事你細加探查。”

  “袁將軍放心。”

  吳懷實正要告退,袁思藝卻又喊住了他。

  “對了,圣人與貴妃打算再排一出《白蛇傳》,此事你操持一番。”

  “白蛇?宮中可從未唱過。”

  袁思藝顯出和善的笑容,道:“圣人說貴妃更喜歡這出戲,你安排便是。”

  薛宅。

  客房中,薛白與杜妗聊了許久,說到口干舌燥之際院中傳來了青嵐的通傳聲。

  “郎君,有客到了,自稱是宮中的吳懷實。”

  “他?”

  屋中杜妗聽了,秀眉一蹙,道:“旁人不知,吳懷實卻知你與范女真有幽會,早晚是個禍患。”

  “不急,此人擅于蜇伏,逮著機會才會往我脖子上咬。”薛白道:“他今日來,必是向我請罪的,打個賭?”

  “誰稀得與你賭。”

  杜妗在薛白面前,偶爾也有些嬌嗔姿態。

  既是被打攪了,薛白遂往外堂去見吳懷實,倒也不拘著杜妗在屏風后聽。

  “吳將軍來了,昨夜我蒙不白之冤,還得多謝吳將軍。”

  “薛郎太客氣了。”吳懷實道,“我便與高將軍說,薛白為人最是坦誠直率,一定是清清白白。”

  “是嗎?”薛白笑著行禮稱謝,道:“可惜了姚思藝許給我的官位。”

  吳懷實見他連著兩句話都是不依不饒,暗忖怪不得許多人有心與這豎子交好最后卻鬧成了生死大敵,實在是難相處。

  可見當時在偃師,呂令皓一定也是百般容忍,還是被薛白除掉了。

  “哈哈,薛郎放心,以薛郎在圣人心目中的地位,升官是遲早的事。”吳懷實笑道:“圣人宴后還盛贊了你,有方正君子之風。”

  “真的?”

  “當然是真的!”吳懷實臉一板,道:“圣人說你在女色上能端正品行,可見是個靠得住的。”

  說罷,他壓低了些聲音,與薛白更顯親近,又道:“另還有一樁事…姚思藝死了,薛郎便當他是以死向你賠罪,此事從此就過去了。”

  “真過去了?”

  “我今日來,卻是要告訴薛郎一樁好消息的,圣人想在宮中再排一出《白蛇傳》,此事還得你這個太樂丞多多費心。”

  薛白一訝。

  他有些不明白,難道因昨夜那一鬧,李隆基知曉了自己不好女色,反而更信任自己了?

  “只是…恐找不到人來扮法海。”

  “薛郎不可耍笑。”

  屏風后,杜妗聽了一會,知正事已談完了。她隱隱感到有人在看自己,轉過頭去,只見后院的一間閣樓上,有個身影。

  那是顏嫣。

  杜妗遂往那邊走去,登上閣樓,但見顏嫣手持著一個銅制長筒,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樣。

  “二姐來了,你送我的綢緞很漂亮。”

  “商鋪上有些事與薛白談。”杜妗道,“青嵐說,將薛宅的錢交給我放利錢,是你的主意?”

  “我阿爺說官衙里都是靠利錢當食本的。此事還得多謝二姐,能多吃不少好東西。”

  杜妗走到欄桿邊,放眼看著薛宅的亭臺樓閣,低聲道:“他做事的錢已是由我在管著,家中的錢你也交給我管?”

  顏嫣才不理會她的弦外之音,抿了抿嘴,不應。

  遠處,薛白正在送吳懷實離開。

  她遂拿著手里的銅制長筒一指,道:“那位宮中內官,每次來都是笑模樣,與夫君關系很好吧。”

  “你還小,不明白人心的險惡。”

  “二姐懂很多官場上的事務吧?”

  杜妗側頭看了顏嫣一眼,見她依舊稚氣未褪,她卻能看出她的狡黠,這小丫頭分明是李騰空的病人,最后卻能嫁了薛白,豈會是表面看起來那般單純?

  她不會因她年紀小就心軟,決定趁著這兩年先把薛白的長子生下來。

  “沒辦法。”杜妗道:“我阿爺眼光才干遠不如你阿爺,我只能比你更拼命些。”

  如此答了一句,她看向顏嫣,笑了笑,轉身下了高臺。

  顏嫣看著她的背影走遠,趁她不注意,揮了揮拳頭。自低聲嘟囔道:“看不起誰,真以為我嫁阿兄是因為父母之命?”

  不多時,只見薛白從前門轉回來,身旁卻有一個女子與他并肩而行。

  永兒看得大為驚詫,急道:“娘子,那又是誰?”

  還是青嵐了解這些事,過來解釋了幾句,末了道:“念奴是唱歌的,謝阿蠻是跳舞的。”

  “那還真是歌舞雙全了…”

  “你今日不該來,萬一讓有心人想到,太池宴上是你帶我逃脫的。”

  “放心吧,沒人認為你去過承香殿。”謝阿蠻看向薛白,有些埋怨道:“誰不知你薛郎是正人君子,坐懷不亂呢。”

  薛白聽出了她的嘲諷之意,偏是泰然自若地謙遜道:“我只是自重罷了,不值一提。”

  “嘁。”

  謝阿蠻又生氣又好笑,瞪了他一眼,方才道:“不與你鬧了我是奉了貴妃之命來的,讓你再重排一次白蛇傳,畢竟上一次還沒演完呢。”

  “圣人不介意了?”

  “圣人豈能被一次刺殺嚇到?”

  薛白問的其實不是這個,而是問李隆基是否還介意他曾救楊玉環到了長生殿,共處了一夜。

  但謝阿蠻既沒領會,這話題也就作罷了。

  “還有,我今日還是來警告你的。”謝阿蠻忽然臉一板,擺出嚴肅之色,道:“往后你少與范女再有往來,她既選擇入了宮,便該恪守本分。你更不能失了臣節,也丟了貴妃對你的信任。否則等你們雙雙殞命,貴妃可不會再救你一次。”

  “此事本是誤會,我往后一定保持警惕,不會再受那等誆騙。”薛白問道:“可有人還在查此事?”

  “沒有,都過去了。圣人特意囑咐高將軍,不必查。貴妃還有最后一句話給你,只有四個字,‘絕纓之宴’。”謝阿蠻問道:“你明白是何意思嗎?”

  薛白若是不明白,她倒很愿意解釋一番。

  可惜,薛白能明白,說的是楚莊王宴群臣,夜深酒酣,忽然燈燭滅了,有人摸了楚莊王的美人,美人掐斷了他的冠纓作記號,楚莊王卻命令群臣全都掐斷冠纓才肯點燭火,三年后楚晉交戰,有楚將立下大功,正是當年摸了美人者。

  “貴妃認為,圣人要效仿楚莊王?”

  “當然也知你是冤枉的。”謝阿蠻道:“圣人可是贊了你好幾句。”

  這話,薛白今日是第二次聽了,既然兩次聽聞的內容都相同,想必,那位風流天子是真的既往不咎了。

  李林甫聽了太池宴后續的進展,認為圣人只是暫時不追究。

  他更敏銳地看出,此事與絕纓之宴有個大不同,圣人并沒有像楚莊王一樣令群臣盡絕纓,而是處死了那個狀告的“美人”,認為這是誣告當事情沒發生過。

  換言之,圣人比楚莊王在意得多。

  李林甫卻沒有與薛白直說,而是道:“也就是你一向有君子之風,本相才出手保了你一遭。往后你行事自小心些,再出這等紕漏,沒人能救你。”

  站在一旁的李騰空聽了,瞥了薛白一眼,暗道他可沒什么君子之風,又是摟又是抱的,最后卻當眾自詡君子,著實是不要臉。

  薛白隨口道:“右相英明,力挽狂瀾,真定海神針也。”

  李林甫明知他是敷衍,想到自己當時在御宴上的表現,卻還是難掩心中得意。

  再一想,薛白以故事里那“定海神針”做比喻,這神針最后卻成了猴子的武器,實在讓人不快。

  眼下不是在這些細枝末節上爭吵的時候,他拍了拍膝蓋,道:“張垍若不除,必有后患啊…”

  又來了。

  索斗雞到了這重病之際,還是死性不改,一心只知爭斗。

  薛白卻不認為有必要現在除掉張垍,反而覺得朝堂上多些不同的聲音沒有壞處。

  不過,李林甫既未以誠相待,他也懶得與李林甫多說,只道:“那我們想想辦法。”

  “嗯。”

  “說南詔之事吧。”薛白道:“我造了一些軍器,舉薦了一些人才給王忠嗣,右相可愿一道看看?”

  “遞來便是,本相一觀。”

  “軍器不好遞,需三日后,請右相到城外點將臺觀看。”

  李林甫近日疲乏不已,擺了擺手,淡淡道:“十郎,你到時代為父一觀。”

  “喏。”

  “去吧。”

  李林甫不等發病,感到有些累了,便將他們打發走。

  “對了。”薛白道:“郡主嫁安慶宗一事,可還未有頭緒。”

  “你如何考慮的?”

  薛白道:“若要封郡主,讓皇帝之女,吉安縣主是圣人最喜愛的侄女…”

  “咳咳咳。”

  李林甫咳了幾下,擺了擺手,道:“吉安縣主大了安慶宗一輪。”

  薛白鬧了笑話,只好承認道:“我對宗室不太了解,只知圣人最偏愛侄女。”

  “十郎,你去把所有可能封郡主的縣主、宗室女列出來,給薛白看看。”

  “喏。”

  如此,薛白才與李岫回到外書房。

  李岫再拉了拉掛著鈴鐺的繩索,招過那啞奴,打了幾個手勢。

  薛白似不經意地目光瞥去,以他最近學到的粗淺的啞語,看得出,他說的是“把皇家宗室名錄調出來”。

  那啞奴比了幾個手勢,該是說“需要右十三庫的鑰匙”之類。

  過了一會,案牘調來。

  眾人翻閱,薛白便留意到汝陽王李琎的一些資料也在其中。

  而在紙頁一翻而過的瞬間,他瞇了瞇眼,看到那陳舊的紙面上“開元二十五年宗正少卿”這句話有被劃了一橫。

  可見,李林甫多少是知曉當年之事的…

  很奇怪,薛白近來一坐在右相府的書房就覺得安心。

  他如今要辦的事也很清晰了,在官面上,再給王忠嗣一些軍器,助其打好南詔一戰;在暗地里,借著難得的機會查一查三庶人案的詳情。

  但他隱隱也有些不安,感到有些危險沒有過去,只是被掩藏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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