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出事了!”
姜澄慌慌張張從鋪面跑過后院,直奔后堂。
“外面,外面打起來了,五郎與京兆府八品倉曹打起來了…”
堂中兩人正坐在一起談刊印書籍之事,薛白聞言問道:“既打起來了,五郎可有吃虧?”
“這…”
姜澄不知如何回答,與官員廝打,這是大罪,而不是吃虧與否的問題。
薛白見他不答,起身道:“我過去看看吧。”
才走到鋪面后門,轉過照壁,能看到杜五郎站在柜臺上亂跳亂叫。
“都看到了,元捴先動手的,到了京兆府都給我作證…還手啊,揍他!”
“放心揍他,出了事我來擔著,京兆府獄我坐過兩回了…”
達奚盈盈今日本過來談事,剛到大門外,直接吩咐隨從給杜五郎助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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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如此,薛白遂不打算出面,免得惹了麻煩,老師又不高興了。
“無妨,都繼續做事吧,姜先生臉上該敷些藥?”
“小老兒不打緊,可是這…元捴可是右相府的女婿。”
“知道。”
杜媗聽得好笑,瞥了薛白一眼,心道右相府也曾想讓他當女婿,他卻不愿當呢。
她還忙,自從后門離開,去別處再買工坊。
姜澄雖知薛白不是一般人,對這位主家的背景卻無具體了解,此時難免惴惴不安,問道:“郎君,是否讓人收手了?”
“不急。”
過了一會,護院隨從已把元捴幾人打倒在地,更遠處,東市署的人正在趕來。
薛白忽然想到另一件事,改變了主意,大步上前。
姜澄連忙跟上,心說郎君可算出面平息事態了。
元捴摔在地上時并未受傷,那些下人都有分寸,將他絆倒摁住了而已,再一抬頭,他吃了一驚。
“薛白?”
元捴認得薛白,上元節在右相府以連襟的身份見了面的。
那么,方才的小胖子就是長安略有名氣的杜五郎了。
“哈,薛白,若早說此處是你的產業,我大可不碰的。”元捴喊道:“此事到此為止了,罷了。”
姜澄見主家果然身份不凡,一顆忐忑不安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下一刻,他卻是瞪大了眼。
只見薛白走到元捴面前,抬腳就踹。
“啊!你…”
薛白踹得很狠,幾腳踹過去,元捴痛叫不已。
“住手!在做什么?敢毆打朝廷命官?全都拿下,帶走!”
東市署的官吏趕來,連忙喝止。
姜澄剛放下的一顆心又吊了起來,惶惶不安地被押到東市署。
他是第一個被審問的。
“自賣為仆?老姜頭,你在東市的時間比我阿爺都久了,老實與我說,伱自賣給了哪路神仙,連右相府的女婿都敢打?”
姜澄雙手又籠在袖子里,頭埋得很低,道:“署丞,鄙人過賤立契時,主家的名字不是薛郎君。具體是誰,鄙人其實也不清楚。”
“不清楚?老糊涂了是吧?嫌活得太久了是吧?!”
姜澄不敢答,抬頭看去,恰見一名小吏繞到東市丞身邊。
“署丞,查清楚了,老姜頭是自賣到了虢國夫人府,書鋪如今也是虢國夫人的產業。”
“啊這!”
姜澄眼看東市丞倏地站起來,嚇得身子一縮,下一刻雙手卻是被對方熱情地拉了過去。
“姜老啊,我家與你三十余年的交情了,你怎么能拋這樣的難題給我呢?不如一起喝一杯?與我說說此事我該如何處置才好…”
杜五郎打量了身處的班房,這里只是臨時看管他們的地方。
他探頭往后方看了一眼,訝道:“里面還有個牢獄?”
“東市獄,歸京兆府管轄。”
杜五郎在這方面頗有談資,道:“我之前卻不知這里,以為長安只有四所牢獄。”
“誰說的?長安城大大小小的官獄有二十六所。”
“二十六所?竟有這么多?”
達奚盈盈還是第一次到班房,頗好奇地四下打量著,待衙役與杜五郎聊完走了出去,她不由向薛白問道:“不知郎君為何非要踹右相府的女婿?”
她這一問就問到了薛白不想回答的問題,他遂閉目養神,并不理會。
達奚盈盈只好看向杜五郎。
杜五郎倒是知道,卻不能說,臉紅了一下,不知所措。
他心想,薛白還能有何原因?無非又要多犯些小事,好顯得他不像是犯大事的人。
坐在東市署的班房的,與被關在北衙獄的,看起來就不像同一種人。
北衙獄。
一個身披青色官袍的年輕人遞過他的文書,道:“京兆府法曹盧杞,奉命查長安城郊驛館殺人案,想詢問被關押的雞坊小兒幾句話。”
“退!此處乃北衙獄,非尋常官署。”
盧杞笑著,悄悄遞了一顆小銀鋌過去,道:“將軍請看,我有臺省的文書,確是要緊公務。”
“此處人證事涉道政坊殺人案,與城郊驛館殺人案何干?”
“我查到兩樁案子有所關聯,想確認一番。”盧杞道:“對了,家祖乃開元初年的宰相、漁陽縣伯,家父官任兵部郎中,諱名一個奕字。”
“好吧,盧法曹請。”
盧杞叉手再行一禮,方踱步入了北衙獄,直到關押雞坊小兒的牢房。
那夜的六個雞坊小兒已死了四人,只有兩人被關在此處,也是半死不活的樣子。
盧杞招手喚他們到柵欄邊,道:“我負責此案,能救你們的性命,只要你們與我實話實說。你們可是被人收買?”
“收買?”
盧杞見他們一臉迷茫,道:“你們那個刺死西域胡人的同伴叫劉運對吧,我已查到他當夜得了一大筆錢財,藏在雞坊,你們還不說他有何異常?”
“對!”
“對,就是劉運,我想起來了,當時我們都已把斗雞放回雞坊,劉運非要到青門飲酒…”
盧杞問道:“能想到是何人收買的劉運?想起來你們才能活。”
“中秋夜,斗雞之前他一直與我們在一處,只在入夜前被喊走了一次,他好像欠了賭債吧?是神雞童將他喊走的?對,就是神雞童。”
“確定是賈昌?你們看到了?”
“當時喊的就是‘劉運,神雞童讓你過去’。”
盧杞眼中微有光芒閃過,問道:“上柱國張家長女,張大娘,你們可相識?”
“張夫人,她常與神雞童在一處賭。”
“那夜在雞坊你們可看到她了?”
“這…”
斗雞小兒們猶豫著,試探地點了點頭,之后堅定道:“對,看到她了!”
盧杞這才滿意,此事對他而言不難推測,今日來算是“印證”了這推測。
離開北衙獄,他驅馬回了京兆府,衙署中衙役們見到他紛紛行禮。
“盧法曹。”
“元戶曹可在?”
“戶曹上午便走了,似帶人去東市征賦稅了。”
盧杞其實想找元捴打聽一些與案情有關之事,兩人都是年紀輕輕便在京兆六曹任職,平素交情極好。
走過長廊,迎面卻遇到了京兆府倉曹裴谞,也就是裴寬之子。
“子良。”裴谞點頭示意。
“士明兄。”盧杞停下腳步,忽問道:“士明兄與張良娣的長姐可相識?”
裴谞微微一愣,搖頭。
盧杞訝然,自嘲道:“是我誤會了。對了,長安如今人人傳唱《水調歌頭》,士明兄總是與薛詞人相識的吧?”
“確有來往,薛郎才氣,我亦仰慕。”
盧杞面露笑意,拉著裴谞到公房詳談,聊的都是薛白名動長安的事跡,漸漸地,聊到了巨石砲。
“世間竟有如此全才,還會造軍器,也不知如今王將軍攻下石堡城沒有?”
“是啊,盼我大唐能再打一場勝仗。”裴谞臉色沒有絲毫變化。
盧杞又說了幾句,見試探不出什么來,與裴谞告別,自去尋京兆尹蕭炅。
“若是薛白驅王忠嗣麾下老卒殺裴冕與回紇人,張良娣則使人栽贓安祿山,那所有利弊關系就說得通了。”
“可也僅僅是利弊關系理清了而已,沒有任何證據啊。”
蕭炅心想,上一任法曹吉溫辦事亦是這般,在腦中勾勒出事情脈絡,直接拿人刑訊,可此案不同。
“子良,你天資聰敏,可辦案不能學吉溫啊。”蕭炅道:“沒有證據,誰都不會相信一個少年能做出這般大事,何況他還是貴妃義弟。”
“是。”盧杞道:“若非親眼所見,我實難相信有人小小年紀便如此狡猾。但恰是他太過狡猾,故而逃不掉。我們能憑利弊猜到是他,圣人也能猜到,只要能讓圣人確信,便算是完成右相的吩咐了。”
“如何證明?”
“我有一個辦法。”盧杞道:“不過還須更了解薛白。”
“右相府已命人在查薛白近來都在做什么…”
說到這里,院中有動靜傳來。
“京尹,出事了!”
“何事驚慌?”
“元戶曹在東市與人斗毆,署令不敢擅專…”
下一刻,有人匆匆趕來,道:“京尹,薛白在東市澄心書鋪打了元戶曹,如今雙方都在東市署。”
“什么?”蕭炅一臉訝然。
“哈?”
盧杞不由笑了一下。
他近來查殺人大案,在腦中已勾勒出一個城府深沉的薛白的形象,倒沒察覺此時這個形象瞬間虛了起來。
“子良,你可隨老夫一道往東市署,見一見薛白?”
“不可。”盧杞叉手行禮,道:“此獠神奸巨猾,不宜讓他發現我已查到他為妥。”
“可你要了解他?”
“下官自會想辦法。”
盧杞雖不去東市署見薛白,卻換了一身便衣,往東市澄心書鋪去了一趟。
他裝成是一個準備考春闈的生徒,想要買經文。其實他二十歲不到就門蔭入仕,五年間就坐到了吉溫的位置。
“對了,聽聞長安有位薛郎,很有名氣,此處可有他的詩集?”
“薛郎的詩集?”
“不錯,我想買一本。”
“那…客官可留一個住址,往后鄙店若是刊了,往客官府上送過去。”
“好,你們書鋪打算刊書?”
隨口問著這些,盧杞觀察了這書鋪,暫時未發現特別之處,轉身離開。
次日,他往族人家中去了一趟。
盧杞出身范陽盧氏北祖第四房,他祖父是開元初年的名相盧懷慎。而他拜訪的是盧氏北祖大房,高宗朝宰相盧承慶之后…其實也沒有很熟,但他聽說盧家曾想招薛白為婿。
可惜這一趟也沒有打聽到太多有用的東西。
只是,盧杞感到很奇怪,薛白為何堅定地拒絕盧家、崔家?五姓女都不娶,還想娶誰?
思忖著這些,盧杞又去了國子監,終于有了收獲。
太子別院。
張汀正在屋中獨自擺弄著骨牌,研習技藝,以準備在下次的御宴上讓圣人牌逢對手。
但她看著桌案,腦子里思忖的卻還是東宮的局勢。
近來,李泌又有些惹怒她了,竟然又向太子進言,認為栽贓安祿山不妥,以河北形勢為重為由,竟是勸太子安撫那個雜胡。
“安祿山在御宴上公然無視殿下,若殿下能主動與其冰釋,退讓認錯以消彌紛爭,圣人省心,只會認為殿下懂事又不至于猜忌…”
大概就是這些話,還是那“上善若水”“一動不如一靜”的道理,李亨與張汀抱怨,說李泌極有才,就是所考慮的從來不止是他這個太子。
夫妻二人之意,眼下不能由東宮主動擔過,該趁著王鉷、楊釗出手幫忙,一鼓作氣坐實安祿山的罪名,讓圣人看清那雜胡的嘴臉。
隱隱地,張汀還有一個念頭——萬一范陽、平盧兩鎮節度使換人,太子義兄四鎮節度使王忠嗣手中的兵權或足以保太子登基。
她知道自己這念頭很危險,心虛且感到有些不安。
但此事她不敢與李亨說,擔心李亨反過來猜忌她。她太年輕了,缺一個有手段的心腹謀士參詳。
可恨被禁錮在這太子別宅,使她一開始就受制于人。
“二娘。”
忽聽得門外傳來一聲輕喚,張汀只聽稱呼便知是心腹侍婢。
“進來說,何事?”
“大娘送了禮物給二娘…”
那是一個小瓷瓶,許是裝丹藥的,但里面似是空的,搖動起來并無聲響,瓶口很細,往里看去什么也看不到。
張汀讓心腹婢女關上門,用細布將瓷瓶裹了,砸碎。
果然,里面是一封密信,展開來一看,正是薛白的筆跡。
薛白是顏真卿的弟子,習得一手漂亮的八分楷書。此前,杜鴻漸查國子監舞弊案,就特意向東宮提過此事。
張汀進宮打牌時,多次見過薛白的故事卷軸,一認便知。
“明日隅中,迎祥觀。”
僅有這七個字,張汀卻是看得背脊發涼。
她突然意識到中秋節,并非是自己套了薛白的話。
他就是故意那般說的,引她去對付雜胡。之后王鉷、楊釗相繼攻訐雜胡,亦是他的手筆…那少年遠比預料中可怕。
明日會面,是他想要一舉除掉雜胡?
張汀不由猶豫,思考著此事是否該告訴李亨…
抱歉,今天太晚了,每天時間根本不夠花不過,我還是寫了8500字以上,還是屬于超常發揮了我太拼了,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