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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借刀

  看守道政坊北門的是一隊在傍晚臨時調來的金吾衛。

  夜色中,有馬車徐徐而來。

  “什么人?!”

  一名穿深青色官袍的男子上前,應道:“這些是戶部王郎中家的部曲,家中老管事過世了,夜里辦喪。這是夜間行走的批文。”

  “掀開看看。”

  “這…人死為大。”

  “掀開。”

  白布被掀開,武侯俯身看去,確實是一具老者的尸體,已沒了呼吸。

  下一刻,他已被隊頭一把拉開。

  “查那么仔細做甚?也不看看這是誰家的馬車…裴判官請。”

  “后方還有幾輛馬車運送明器,還請放行。”

  “裴判官放心。但莫往南邊的常樂坊去,那邊正在拿賊。”

  忽然,有馬蹄聲傳來。

  眾人轉頭看去,只見一少年策馬趕上前,隨手拋下一個紫檀木牌給那金吾衛隊正。

  “認得嗎?”

  “敢問…可是右相門下。”

  薛白點點頭,掃視了一眼那準備出坊的車隊,目光落在死者身上,驅馬上前,俯身細看了一眼,道:“這老丈有些眼熟,我似乎見過。”

  “是為王郎中看管別宅的管事,不知郎君在何處見過?”

  “想起來了,前幾日查訪時見過。”薛白翻身下馬,順著一輛輛馬車,探頭往里看。

  那姓裴的青袍官員便跟著他。

  他們背對著金吾衛,走到馬車后方。

  兩人今日在青門酒肆中見過,算不上熟,薛白連對方名字都不知道,但曾在茅廁中各執半枚玉佩接頭,并商談了一樁事。

  此時薛白作查探之狀,隨手掀開一塊麻布,下面是一柄柄鋒利的陌刀。坐在一旁車轅上的大漢還在假裝哭喪,見狀愣了愣。

  薛白不動聲色,已低聲與青袍官員交談起來,道:“出了變故,你的身份被吉溫發現了。”

  “他如何發現的?”

  “我與武康成接頭時,你給的信物被瞧見了。王鉷若知道你是東宮的人,會是何下場,你清楚。我也要因此喪命了。”

  “此處不是談話之地,離開再談。”

  “來不及了。”薛白道:“給我幾個人手,我來解決此事。”

  “異想天開。”

  “沒時間了,到時我們的骨頭都會被一根根拆出來敲碎。”

  說著,薛白從袖子中掏出幾張紙,當著對方的面,放在火把上點了。

  “他們在做什么?”

  姜亥稍稍探過頭,往馬車那邊看了一眼。

  “不知道。”拓跋茂坐在車轅上,往車壁靠了靠,伸手入簾,握住了刀柄。

  他很平靜,帶著些冷笑之意道:“我真的錯了,那日沒有弄死這小子。”

  姜亥慫恿道:“你現在弄死他也不晚。”

  拓跋茂轉頭看了一眼,低聲道:“你們兄弟的婆娘兒女都在后面哭喪呢。”

  “他還不放我們走,我真的想弄死他。”

  下一刻,薛白向他們走了過來。

  拓跋茂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僵硬,心想自己活埋了他,他竟不怕自己,之后猶豫著是否一刀劈死他。

  姜亥則是眼神中泛起恨意。

  終于,薛白走到了他們面前,沒有寒暄,非常直截了當地說了一句。

  “姜亥,是伱吧?可想救你兄長?”

  姜亥氣息一滯,道:“怎么救?”

  他其實很清楚,李林甫太怕死,右相府的守備異常森嚴,絕對沒殺進去劫人的可能。

  “我已讓人將他從右相府帶出來了。”薛白道:“你跟我走,聽我安排。”

  “老子聽你安排?”

  姜亥說話時總是帶著一股狠勁。

  薛白則始終很平靜,理所當然“嗯”了一聲,道:“我保證把姜卯給你。”

  “我能信你?”

  薛白轉頭向后看了一眼,道:“他已默許給我人手,你去不去?”

  姜亥看向裴先生,對方卻背過身,不說話。

  “你不敢去救你兄弟?”薛白問道。

  “放你娘的屁…你們五個去嗎?”

  拓跋茂一直在死死盯著薛白,嘴里漫不在乎道:“去,慫個卵子。”

  “先出坊。”

  薛白轉身走向他的馬匹,口中大聲向那些金吾衛喊道:“查過了,未見異常,放行。”

  他雖年少,且是白身,此時卻莫名有股官威,讓人覺得他就是主事之人。

  平康坊,右相府。

  右相府占地廣袤,前院置了一排廡房,一些官吏、隨從常常在此候見。

  辛十二帶著六個青衣奴仆,以及一個奴牙郎,已經坐在廡房里等候了很久了。

  剛趕到之時,相府奴仆還通稟了一聲,說吉溫正在辦大事,之后會來回復右相,讓他別再亂跑,等著就好。

  但等到后來,卻無人再顧得上理會他們。

  八個人悶頭對坐著,哈欠聲此起彼伏。

  “好久啊。”

  “也不看今夜右相府多忙。哎,我說你,賣新羅婢嗎?”

  “自是賣的。”那奴牙郎操持的雖是買賣人口行當,平時也是出入于大戶人家,氣度文雅,撫著長須笑了笑,道:“我賣的都是最上等的奴婢…”

  說話間,外面有動靜傳來。

  似乎是門房喚了一聲什么人。

  辛十二起身,從窗子里往外看去,正見薛白進了右相府。

  “你過來。”他招過那奴牙郎,“認認,是不是就是那小子。”

  “哪個?”

  “走過長廊那個身形高挑的。”

  “有點像,天太黑,看不清楚。”

  辛十二當即拎過那奴牙郎的衣領,惡狠狠道:“等到了右相面前,你給老子咬死了就是他。再敢像不像的,我讓你像具死尸。”

  “是,是。”

  但辛十二目光再往窗外落去,心里卻是焦急起來,暗道分明是自己先來的,門房怎能先把薛白往里引?

  他已完全忘了自己不過是右相手下一個法曹的官奴。

  前方的長廊一拐,有人提著燈籠迎上來,是個穿著襦裙的婢女。

  “今夜事忙,阿郎還在見客,薛郎君可到側院偏廳等候,我來引薛郎君過去…你去吧。”

  “喏。”門房退了下去。

  “多謝了。”

  薛白則是客氣地應了,掏了一串錢遞過去,問道:“我往日都在前院廡房等候,今夜怎有不同?”

  “豈能要郎君的錢?”那小婢女十分乖巧地笑了笑,應道:“今夜忙得厲害,郎君恐怕要等許久才能見到阿郎,側院偏廳呆得舒服些,暖和又靜謐。”

  薛白將錢收了,問道:“往日卻未見過你?”

  小婢女偏過頭,笑應道:“往后郎君便識得眠兒了。”

  “原來是眠兒當面,失禮了。”薛白行了一禮,讓對方頗為高興,“敢問可知皎奴在何處?”

  “這卻不知呢。”

  薛白其實想去的是前院廡房,有了這個變化,他想了想,大概猜到了這女婢的身份,于是停下腳步問道:“女郎可否幫我個忙?”

  “好呀,你說。”

  “我想起還有樁重要差事未辦妥,得去一趟。但若有人問起,女郎可否告訴他是右相遣我去召回吉溫?”

  “為何?”

  薛白放低聲音,以認認真真的語氣道:“今夜吉溫與我爭功。”

  辛十二終于等不住了,推門出了廡房,去找那門房理論。

  他趕走前院,掏出一大串錢遞在門房手里,賠笑不已。

  “阿兄也知道,我先來的,如何他先進去了?”

  “你和薛郎君比?”門房大為驚訝,問道:“你是何身份?他是何身份?”

  “我…”辛十二好生氣惱,“他可是個官奴。”

  “呵呵。”

  門房收了錢,不以為然地揮了揮手,安慰道:“你阿郎不在相府,我阿郎不可能親自見你。等著,等你的阿郎來。”

  長廊那邊有人提著燈籠過來,門房一看,連忙躬著腰迎了上去。

  “薛郎君如何又出來了。”

  “想起些差事要辦。”

  “喏,小人給薛郎君牽馬。”

  辛十二站在那,卻見薛白路過他時,特意轉過頭,深深看了他一眼。

  瞬間,辛十二忘了呼吸。

  他說不清薛白那眼神里的含義,卻知薛白是在威脅、震懾、挑釁。

  ——你死定了,等我當了右相女婿,第一個弄死你。

  就是這個意思。

  辛十二先是心肝一顫,感到深深的恐懼,其后腦子一熱,無比的憤怒起來,心道:“老子先弄死你!”

  “薛郎君慢走。”

  辛十二忙不迭拉過那個去為薛白牽馬的門房。

  “阿兄幫我問問,他去哪?”

  “嘖。”

  “聽我說,今夜他與我阿郎爭功。”辛十二又是一串錢塞了過去,示意門房幫忙去問問那邊提著燈籠目送薛白的婢女。

  “等著。”

  門房掂了掂手里的錢,放棄了原本想去牽馬巴結薛郎婿的機會,趕向了婢女眠兒。

  問了話再回來,他卻是笑呵呵道:“給的少了。”

  辛十二連忙又往袖子里掏,賠笑道:“明日奉上,必讓阿兄滿意。”

  “附耳過來。”

  辛十二側頭一聽,趕緊招過他的人,火速往外趕去。

  夜色深沉,出了右相府的小側門一條巷子,臨著菩提寺,一路都是相府的守衛。

  催馬路過菩提寺,前方便是坊中的十字大街。

  辛十二已能看到薛白騎馬的背影,本以為他要往南拐,出南門去常樂坊,沒想到他卻是直直向西,往一片民宅里去。

  “捉了他給阿郎審得了,免得再起變故。”有奴仆勸道。

  “是啊,他那身份一揭,必死無疑,還怕做甚。”

  辛十二想著這也是,點點頭,道:“跟上去。”

  前方,薛白似乎回頭看了一眼,見有人跟來,吹滅了手里的燈籠,只剩馬蹄聲往西去。

  “娘的,想跑,拿了!”

  “追!”

  辛十二不再猶豫,趕馬追過南街,進入西邊巷子。

  隱隱的月光中,他看到薛白下了馬,牽馬拐進曲巷,立刻示意身后的奴仆跟了過去。

  忽然。

  破風聲起。

  “噗。”

  燈籠掉在地上,照著那剛倒地的奴仆尸體,脖子上插著支利箭,血“呲呲”往外冒。

  “我們沒犯夜!”辛十二驚得大喊,“右相門下!”

  “噗。”

  “噗。”

  “殺的就是右相門下!”

  “一共八個,不可走脫了。”

  整個巷子里全是剁肉的砍聲、尸體倒地的悶響。

  薛白終于知道為何李亨冒著那么大的風險也要把隴右老兵藏在長安了。

  “給我留個活口。”

  這句話雖已提前說過,此時卻是怕交代都來不及。

  同一個瞬間,辛十二掉轉馬頭,想跑。

  “駕!”

  “嘭。”

  刀背砸了過來,直接將他砸下馬。

  “噢!”

  他才想起身逃,腿上已挨了重重一刀,劇痛。

  燈籠落地起了火,火光一閃,薛白的身影已上了前,利落的一腳重重將他踹倒在地,一把扯起他的頭發。

  “說,都告訴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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