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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追兇者

  月光下,一雙小靴在游廊上匆匆踏過,皎奴迅捷如鶻,連奔過兩個院落,只見一道黑影竄進第二進院東南角的花樹后面。

  她毫不猶豫便追過去,躍下石階,踹開一道門扉。

  一股臭味撲面而來。

  “唔!”

  皎奴迅速捂住口鼻,連退數步,只見這是個臭茅房。

  她真是愈發嫌棄杜宅這破地方,偏想到阿郎要拿的東宮死士就在前面,只好屏住呼吸,一個個茅坑找過去。

  里間卻已無人,唯一地狼藉。

  皎奴見了,不由干嘔一聲,拿出火折點燃,皺著眉觀察四周。

  一桶金汁被打翻在地,淌了一片,地上卻有幾個腳印,一直踩到東面院墻上,地上還落著幾片碎瓦。

  對方已經躍出去了。

  皎奴收了火折,向后退了十余步,蓄力前沖,踩上花壇、水缸、木柵,攀上墻頭,捉著墻上輕輕巧巧地跳下。四下一看,長街無人。

  她將手指扣著環,放在口中,吹了個口哨,很快便聽著東面巷子里有腳步聲傳來,四名金吾衛趕到她面前,行禮喚道:“女郎。”

  “東宮死士方才從杜宅逃出來了,你等可有看到?”

  “沒有。”

  “沒有?”皎奴訝然。

  “小人確定,并未見到任何人。”

  皎奴不由著惱,暗道對方身手著實了得,竟是瞬間就逃得連影也見不著。

  但長安宵禁,對方是怎么逃的?

  正思考著,腦子里猛地又驚覺了一事。

  “不好!調虎離山。”

  連忙吩咐這四個金吾衛搭成人塔站在院墻下,皎奴再次后退、沖躍,踩著他們,重新攀上院墻,躍入院中,直往薛白所在處奔去。

  杜家混亂不堪。

  有奴仆匆匆跑過,皎奴不由分說,抬手便是一巴掌摔在對方臉上。

  她打的是這些奴仆做事不盡心,茅房也不收拾干凈。

  趕回第四進院,杜家那蠢兒子正在臺階處左顧右盼、茫然失措。

  皎奴上前,抬手竟又是一巴掌,喝道:“人呢?!”

  “丟…丟了…”

  杜五郎紅了半邊臉,卻焦急不已,根本顧不得疼,語無倫次道:“有兇徒闖進我屋中,追著薛白走了。”

  他是真的慌了,滿臉都是擔憂之色。

  皎奴暗道不好。

  她本以為阿郎此次派自己來辦的差事殊無必要,東宮是否會派人滅口還不得而知,即使會,也不可能當天夜里便動手。

  沒想到,竟然能著了算計。

  若薛白死了,阿郎必定要大怒。

  顧不得別的,皎奴連忙向后院跑去。

  好在,才繞過游廊,前方聽到了叫喊,不少奴仆提著燈籠趕向后花園。

  “在這里!”

  皎奴上前推開別人,只見有奴仆正將薛白從雪地里扶起。

  “怎么回事?”

  “調虎離山。”薛白雖然狼狽,卻并未受傷,道:“兇徒有兩人,一人引開你,一人追殺我。我逃到此處,管事帶護院趕到,救了我。”

  “人呢?!”

  “躍過假山,逃了,我們只拿到這個…”

  皎奴不接,見是一支靴子,還下意識掩了掩鼻。

  “這是鹿皮制的,皮里有個烙印。”薛白道:“你看。”

  皎奴借著火光一看,訝道:“尚宮局司衣房的皮料?這是宮中發的靴子。”

  “果然是東宮。”薛白問道:“能成為證據?”

  “能。”

  皎奴點了點頭。

  她再看向花園,只見雪地里滿是狼藉,一串腳印沿假山而上,院墻外一片黑漆漆,那兇徒已無影無蹤了。

  “你追的那人呢?”

  “跑了。”

  “可惜了,想必正是右相要的人,若拿到,你便可交差了。”

  皎奴跟在薛白后面,看著他踉蹌而行,道:“太子竟真派人殺你,值嗎?”

  薛白道:“伱懷疑我的價值無妨,懷疑右相的判斷嗎?”

  “今晚就動手未免太急了。”皎奴道:“而且還是如此草率的方式。”

  “這便是你在我床上呼呼大睡的理由?”

  “你!我…”

  皎奴大怒,抬手便要給薛白個巴掌。

  他卻目光平靜,問道:“你打算如何向右相稟報?”

  皎奴不由心虛,放下手,道:“自是據實報以阿郎。”

  “好,領我去看看那兇徒逃走的路線。”

  皎奴引了他過去,這次才看到分隔前院與第二進院的是一排廡房,乃奴仆們的住所。

  月色中,斗拱上掛著個小風鈴正微微晃動。

  薛白往茅廁看了一圈,拿手中的靴子對比了院墻上的腳印,道:“不一樣大,有兩人。”

  “廢話。”

  “你嫌臭?因此追丟了人?”

  這句不是廢話了。

  皎奴不答,唯在心中暗想他必要在阿郎面前中傷自己了。

  真該死。

  不料,薛白竟將手中的臭靴子一遞,道:“拿著吧,你明日報與右相,只說對方武藝高超。”

  皎奴嫌棄地捏著它的上沿,冷笑道:“收買人心無用。”

  “我還得靠你保護。”薛白道:“下次別再中計了。”

  “呵。”

  薛白笑笑,自往廂房去歇了。

  走到五郎房的門口,皎奴卻是用下巴一指,神態傲慢道:“你到這邊睡,夜里我得守著你。”

  “嗯。”

  薛白打了個哈欠,進屋,自在大床上躺下。

  隱隱地聞到一股香味,頗為助眠。

  皎奴看了他一眼,自到耳房還未鋪被褥的小榻上坐著,真像是他的婢女一般。

  這個深夜,杜宅中的喧囂卻是又過了一會才平息。

  “盡日出事,像是有鬼怪在作祟一般…我怎覺得方老道長到家中設壇之后,反而禍事愈多了?”

  杜五郎在正房坐著,聽著盧豐娘喋喋不休,吃了幾個果脯才定下心來,道:“流年不利,過了年就好了吧。”

  盧豐娘又拍了膝蓋,嘆道:“唉,你說你二姐和離以后又去了哪?也沒個消息,怪教人不安。”

  “娘親放心吧,夫妻一場,太子總不能害了她吧?”

  忽然,杜五郎用力聞了聞,奇道:“娘親,你屋中如何有股臭味?”

  “胡說。”

  “孩兒鼻子可靈了,斷不會錯。”

  杜五郎吸著鼻子,起身,繞過屏風,到了屋門處蹲下,端起燭火往門檻前的地毯上照去,只見腳印亂糟糟的。

  湊上去一聞,一股惡臭撲鼻而來。

  “咳咳咳…娘親,有人踩了金汁踏到正房了!”

  “什么?!”

  屏風后一陣響動,盧豐娘趕出來一看,氣得已帶了哭腔。

  “哎喲,往日里便教他們要脫鞋上廊,偏是今夜出了賊,一時沒能顧上,這可如何是好?”

  “我就說我鼻子靈吧。”

  杜五郎不關心這些小事,搖了搖頭,返回自己屋中。

  進了屋,他忽然又吸了吸鼻子,循著那隱隱的臭味走到窗臺附近,拿火燭湊上前一看,竟見窗柩上也沾著金汁。

  “啊。”

  他又驚恐又疑惑,想不明白到底是哪有一灘臟東西,讓許多人都踩到了,連兇徒也不例外。

  四下一看,找來兩張自己的練字稿,小心翼翼將金汁擦干凈,把紙團往窗外的雪地里一丟,喃喃道:“你可算有了大用。”

  做完這些,他用力把窗子栓上,方才能重新入睡。

  次日起來,杜五郎一早便跑到廚房,探頭道:“胡十三娘,早食多蒸些肉吧,家中可有兩個正長身體的少年郎。”

  “好哩!昨夜聽家里進了賊,老奴撒腿就跑到廚房里來看,好在這只臘羊腿還在,今日便切給五郎嘗嘗。”

  杜五郎嘿嘿一笑,道:“你可知道?我昨夜與那兇賊打了照面。”

  “真的?”胡十三娘大吃一驚,關切道:“五郎可沒傷到吧?”

  “沒事,沒事,當時他砸了我一下,嘭,那可真是石破天驚,幸虧我見機快,避開了。”

  “嚯,這般危險。”

  胡十三娘的圍裙上有個兜,伸手掏出一把松子,擱在灶上。

  杜五郎也不客氣,往燒火的胡凳上一坐,邊嗑邊聊。

  他遇事怕是真怕,但情緒去得也快,與廚娘也能聊得起勁。

  今日杜有鄰還未醒,無人督促他讀書,他便在廚房烤火、閑聊,不知不覺便打發了半個時辰。

  待到早膳時,還幫胡十三娘提了個餐盒往東廂送。

  路過五進院的花園,正遇到薛白站游廊上,與什么人隔著院墻上的牖窗說話。

  杜五郎探頭往前看去,只見牖窗后一個身著麻衣的身影卻已飄然走開。

  “咦,大姐?薛白,你與我大姐聊什么呢?”

  “正好遇到,閑談兩句。”

  杜五郎微有些狐疑,總覺他們之間似有什么秘密。

  轉念一想,他覺得自己這般想法實在是不妥當,搖了搖頭略過這個話題。

  “昨夜我發現了樁怪事。”

  “嗯?”

  杜五郎神秘兮兮道:“正房與我屋窗臺上都有沾著金汁的腳印。”

  薛白眉頭一皺,道:“少說這些,要吃飯了。”

  “哦。”

  “一直沒顧得上問,你排行第五,可是有四個兄長?”

  “兩個。”杜五郎小聲道:“三哥幼時病夭了,四哥與二姐是雙生子,生的時候就沒保住,大娘子也是那時候去的…所以你知道吧?一直有人說二姐不祥,她能當上太子良娣很不容易的。”

  “如今那兩位兄長呢?”

  “大哥是進士出身,如今在邠州任官,二哥舉明經,在兗州任官。”

  薛白沒說什么,拍了拍杜五郎的背。

  雖無言,杜郎卻頗受激勵,道:“你莫看我這樣子,其實我知道的,發生這么多事,我是杜家男丁,得擔起更多擔子來。”

  “嗯。”

  杜五郎撓了撓頭,又道:“我思來想去,覺得太子派刺客來殺你,實在是很奇怪啊。所以,昨夜該是正好有賊人以為杜宅空著,想進來盜竊吧?”

  薛白道:“一會去問問就知道了。”

  “問誰?”

  “太子。”

  “啊?”

  薛白理所當然的語氣,道:“是不是他派人殺我、又將你二姐藏在何處,問問也就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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