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里從未見過順子,卻知道匡承瑞身邊有這么個人,他擅作主張贈送蜻蜓發簪之事也都一清二楚,然而此刻卻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
順子跟著丫鬟來到待客的小廳,瞧見夏里端坐上首,他立刻低垂著眼眸抱拳行禮,聲音粗獷道:
“嫂子,大哥讓我回來說一聲,那群東夷孫子假借和親之名進入膠州地界后奪了紅島鹽井,消息暫未擴散,兩邊已經打起來了,大哥無暇顧及家里,望你看緊門戶,必要時候帶著家中老小撤退。”
夏里心中瞬間一沉,面色凝重道:“江指揮使沒派人盯著那伙人嗎?怎么可能在他們眼皮子底下丟掉紅島鹽井?”
順子苦笑道:“江指揮使大意了,以為東夷人不敢這么明目張膽,大哥提醒多次要求加派人手,他都并未在意,此次嚴重失職罪責難逃,大哥和周副使挑起重擔,所以家里無暇顧及了。”
夏里沉默幾秒,很快便恢復理智,她聲音沉靜道:“衛所米糧和傷藥可否充足?”
順子只當她是普通的內宅婦人,沒成想她會問這么關鍵的問題,順子微怔,沉吟片刻后道:“有嫂子先前贈送的米糧,加上朝廷撥下來的補給,至少能維持大半年,您不必擔心。”
東夷人明顯有備而來,夏里可不認為這戰事半年就能結束,她語氣淡定道:“同你大哥說,盡快給圣上上折子哭窮,以免后面補給不足。”
順子覺得她未免太過小題大做了些,卻又不好反駁什么,只緩緩道:“嫂子放心,我會將話帶給大哥,若是您沒有其他吩咐,我這就回衛所去了。”
夏里眉頭微皺道:“你稍候片刻,我讓丫鬟收拾些東西,勞煩你交到你大哥手里。”
順子毫不猶豫的點頭答應,有些不好意思道:“嫂子,你這若是還有多余的高濃度酒精,就讓我一并帶回去吧,這玩意兒關鍵時候真的能救命呢。”
夏里從匡承瑞說東夷人不消停時,就下意識的多囤積了一些酒精,就為了以防萬一,她語氣低沉道:“讓你帶過去的就是這些,除了酒精還有金瘡藥之類的東西,府中留下些許,其余的全讓你帶走,就怕你一個人帶不了那么多。”
順子聞言很是高興,朗聲道:“我一個人若是拿不了,勞煩您派個小廝同我一道,現在是關鍵時候,我也不跟您客套了。”
夏里沖他莞爾一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在意那些虛的,我這就打發人去辦。”
夏里直接讓方管家跟順子一道去衛所,酒精和成藥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是很值錢的,她不能完全相信順子,方管家卻是她的人,有他帶護衛跟著,也能踏實些。
夏里并未驚動府里長輩,讓他們知曉,除了多幾個提心吊膽的人,并無其他用處。
順子留在待客廳喝茶,他瞧著里頭的布置,想著方才夏里接人待物的能力,順子有些明白為何大哥要千方百計求娶她了,原來女人跟女人也是不一樣的,她們除了暖床生孩子,還是可以穩定大后方的。
他要是能娶個嫁妝多,還會來事兒的婆娘,上戰場拼殺的時候,心里也能踏實不少,最起碼他這條命要是交代了,家里婆娘有能耐把孩子拉拔大。
他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想著這些,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當他跟著石蜜出來,瞧見馬車上裝的滿滿當當的東西,不自覺吞咽了下口水,對著石蜜說道:“嫂子這么短時間竟準備這么多東西,真是了不得。”
石蜜嗓音含笑道:“主子向來有遠見,這些都是陸陸續續積攢下來的,她說遲早能用上,你囑咐大爺儉省些用,也不知道這戰事何時能消停呢。”
順子喜滋滋道:“應該用不了多久時間,大哥和周副使都是有能耐的人,狗日的東夷人討不了便宜。”
石蜜卻不置可否,主子說此戰短時間內解決不了,她還是更相信主子的話,石蜜也是人精,并未將心中所想宣之于口,她將順子和方管家等人送走,方才轉身往回走。
原以為紅島鹽井被奪之事,不會這么快傳揚出去,然而不過一夜之間,整個膠州的平民百姓都知道了,第二日天不亮,竟都爭搶著去買鹽。
余氏難得出去溜達一圈,瞧見外頭哄搶的情形,驚慌失措的跑回家找老太爺,自打被匡承銘氣過一次后,老太爺身子大不如前,他不知內情,趕忙讓人將夏里喊過來。
夏里已經從巧荷嘴里知道外頭情況了,她只叮囑護衛看緊大門,其余一概不管,她剛到前院,余氏就迎了上去,拉著她手焦急道:“夏里,外頭好些人都在瘋搶鹽,這是怎么回事?咱家要不要也派人搶些回來?”
夏里安撫的拍拍余氏手背,語調輕緩道:“娘不必著急,咱家地窖囤了很多物資,您就算拿鹽當飯吃都管夠。”
余氏聽她這么說,頓時松下口氣,接著又疑惑道:“莫不是承瑞先前同你說過什么?不然你怎會這般機警?”
夏里輕笑著點頭,“我倆閑談時,夫君就提過東夷人不安寧,咱家人多,我怕有個突發情況會措手不及,就提前準備了。”
余氏滿眼欣慰,感慨道:“咱家有你當家做主真是再好不過了,你萬事都能考慮周全,和承瑞一個主內一個主外,將來肯定會越來越好。”
夏里嘴角微揚,眼中卻藏著深深的憂慮,老太爺轉頭朝余氏道:“你去安撫一下府里人,別讓他們瞎操心,沒事也別出去溜達了,我同承瑞媳婦兒說點事兒。”
余氏倒不覺得老爺子撇開她跟兒媳說話有什么不對,在她的認知里,夏里跟承瑞的地位等同,在這個節骨眼上,老爺子有事同她商討也是正常,她知曉太多也是白操心,倒不如安撫大家。
余氏一走,老爺子看向夏里道:“昨夜承瑞是不是派人回來遞話了。”
他語氣肯定,夏里也沒有隱瞞的必要,正色道:“昨夜順子過來了一趟,他告訴我東夷賊子搶占了紅島鹽井,兩方已經兵戎相見了。”
老太爺臉色沉了下來,眼里慍色漸濃,他壓抑著怒氣道:“江指揮使怎會如此疏忽大意,明知東夷人狼子野心,卻還不布下防控,讓紅島鹽井在眼皮子底下被搶,他們肯定還會有后招。”
夏里聽匡承瑞同她分析過紅島鹽井附近的地域圖,她沉思片刻后道:“我擔心他們下一步會搶占運鹽要道,周邊城池的鹽供給主要來源于紅島鹽井,一旦被東夷人搶占,再把控住運鹽要道,時間久了耗也能耗死咱們,情況不容樂觀。”老太爺看向夏里的眼神都不一樣了,顯然是沒料到她會如此聰慧,他語氣無甚波瀾道:“你我都能想到的事,想必承瑞也能想到,這場戰爭想要打勝不容易,江指揮使怕是不成氣候了。”
夏里面色沉靜道:“且行且看吧,如今咱們既已被圍堵,那就只能殺出重圍了,風險與機遇并存,于夫君而言或許是個建功立業的好時機。”
老太爺眸中帶笑,朗聲道:“你說的不錯,承瑞缺的就是這么個機會,府中我會帶人加強巡邏,旁的事你來操持,務必不能出錯。”
夏里微微頷首,她并非喜歡追名逐利的人,只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不進則退,無論是她還是匡承瑞都只能往前沖。
夏里從前院出來,依舊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匡玉琳和匡玉茹一道找她學著掌家理事,夏里情緒穩定的給她們分派活計,手把手教著如何做。
匡玉茹心無旁騖,聽的很是認真,匡玉琳瞧著卻有些焦躁,待正事說完,匡玉茹領著仆婦管事走了,匡玉琳才走到夏里面前,咬了咬嘴唇,期期艾艾道:“大嫂,咱們是不是真的同東夷人打起來了?我跟羅家的婚事,是不是又不成了?”
夏里倒是沒想過這茬,她眉頭微皺道:“如今局勢不穩定,羅家想要觀望一二也有可能,若是兵臨城下,什么事都有可能發生,大家能活多久都是未知數。”
匡玉琳臉色白了白,她有些不甘心道:“怎么就這么湊巧,我終身大事好不容易有了著落,眼看就能成事了,大嫂,你能不能替我拿個主意,咱家主動些…”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夏里肅聲打斷,她眼神凌厲道:“你可知曉自己在說什么?匡家的姑娘嫁不出去了嗎?上趕著往外送?”
匡玉琳聲音哽咽道:“就算打仗又能如何,也不妨礙我成親吧,姑娘家大了總是要嫁人的。”
夏里冷笑道:“你如此迫不及待,可別拉上我丟人現眼,你去找二嬸去吧。”
匡玉琳哭聲一頓,嗓音沙啞道:“我娘最是要面子,肯定不會主動,此事真就只能這么算了嗎?”
夏里淡淡道:“若是你大哥戰功赫赫,勢必還會升官,屆時得個爵位也有可能,到時你自然能跟著水漲船高,可以挑選更好的聯姻對象,羅縣令那邊情況肯定也會有變數,你著急也無用。”
匡玉琳倒是沒往這個方向想過,她有些詫異道:“真會如此嗎?大哥武藝高強,缺的就是機會,大嫂說的很是,羅家算不得什么,我踏踏實實跟您學著掌家才是正經事。”
夏里見她想明白過來,淡聲道:“趕緊去做你該做的事,別想那些沒用的,船到橋頭自然直。”
匡玉琳乖順的答應下來,福了福身,腳步輕快的離開了,等她身影消失不見,石蜜才語帶譏諷道:“大姑娘未免也太心急了些,哪有姑娘恨嫁成這樣的,又不是沒人要了。”
夏里揉揉鼻梁,語氣淡漠道:“她這婚事總出波折,大概是嚇怕了,到底經歷的事情少,可以理解。”
石蜜好笑道:“也就主子心善體諒她,若是碰到其他人,理都不帶搭理她的。”
夏里笑而不語,她可不是無償付出,匡玉琳是要為此付出代價的,有些話她不必說的太明白,心里有數就行。
與此同時,匡承瑞正在營帳同周副使和其他幾位武官商議軍情,匡承瑞指著運鹽要道,語氣堅決道:“咱們必須在此處加強兵力,不然后果不堪設想。”
周副使也是從戰場廝殺過來的人,匡承瑞能看明白的道理,他豈能瞧不出貓膩,沉聲道:“此處我來率領人把控,城門這里你來負責,衛所將領也分兩撥。”
匡承瑞并無意見,這頭功他沒必要去爭,東夷人準備充足,他們的防守未必能攔得住,匡承瑞正在思索對策,順子不管不顧的掀簾子入內,他大著嗓門喊道:
“大哥,嫂子讓我帶過來的酒精和藥材被郭子易給瓜分了不少,那可是嫂子為你準備的,他這不是明搶么,這又不是朝廷發的補給,我問他要,他竟然不給。”
匡承瑞眸光微冷道:“他人在何處?”
順子義憤填膺道:“他在校場,我去討要,他們還以多欺少。”
若是往常匡承瑞不介意給他多分點好處,如今情況不明朗,這東西又是夏里的一片心意,他怎能容許郭子易沾染,匡承瑞神色冷峻,轉身就往外走。
周副使身旁的將領對著他道:“您不去管管這事嗎?萬一鬧得不可開交,豈不是難看。”
周副使扯了扯嘴角,不甚在意道:“郭千戶擅自拿別人家眷送來的東西,那是故意挑事,匡僉事答應要勻我幾壇酒精,他拿了我們的人用什么?”
那將領恍然大悟,忙擼袖子道:“我也去幫忙,還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小人的呢。”
匡承瑞沒心思與郭子易浪費口舌,他大步流星的走到郭子易身前,一腳將他踹飛,言簡意賅道:“是還東西還是挨了揍再還?”
郭子易捂著胸口還未回過神來,他咬牙切齒道:“憑什么要把東西還給你,進了衛所,那就是大家伙的物資,你能用我也能用。”
匡承瑞眼眸森冷道:“照你這說法,下回你婆娘來送吃食,我讓人將她帶入營妓帳中,讓其他兄弟也來用用。”(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