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夏里在國公府這些年,猶如茶葉在熱水中慢慢舒展,釋放出獨屬于自己的香氣。
她在謝嬤嬤心目中自是最好的,正是因為她的出類拔萃,謝嬤嬤才不舍她委身為妾。
旁人看到的是國公府里的極盡奢華,謝嬤嬤卻明白女人在這深宅大院,沒有強勢的娘家依靠,沒有豐厚的嫁妝傍身,僅憑男人寵愛過活有多艱難。
萬幸夏里活的通透,她如同清澈的溪流,能夠洞察人性的復雜,這讓謝嬤嬤很是欣慰。
兩人說罷話,夏里伺候著阿嬤躺下,待她睡熟便輕手輕腳的離開了,她手里還有活計沒做完,不能耽擱了正事。
另一頭香薷也沒閑著,她正按老太太吩咐將吃不完的雕蜜餞用匣子裝起來送人,還未收拾妥當,就見麥冬大大咧咧走了進來。
她臉頰白里透紅,因為走的太急,額頭微微冒汗,聲音輕快道:“你怎的還未弄好?若再不快些,世子爺出府了怎么辦?”
香薷氣定神閑的瞥她一眼,語氣平靜道:“世子爺今兒不出去,稍晚些送去也無礙,這會兒他應是在小憩,去了也見不著人。”
麥冬眨巴著清透的眼眸,滿臉驚訝,“你怎知道的那么清楚,莫不是臨風居有你的細作?”
香薷將匣子合上,嘴角揚起一抹淺淡的微笑,她溫和道:
“我手里那點銀錢連你都雇不起,更何況世子爺身邊那些眼高于頂的人了,你別瞎想,我是聽老祖宗說的,國公爺同世子議事,他出不去。”
麥冬了然,她性子同小時候相差無幾,這么些年,除了知曉管住嘴不亂說話,將規矩禮儀刻入骨髓外,旁的并沒有變。
等香薷收拾妥當了,她忙伸手去拿匣子,香薷輕輕朝她手背拍打一下,漫不經心道:“這匣子雕蜜餞我去送,你無事就回屋歇歇。”
麥冬緊蹙眉頭道:“這是老祖宗吩咐我的差事,你作甚要同我搶,難不成你又想看世子爺了?”
二人本就是嫡親的堂姐妹,這幾年吃住都在一屋,彼此之間越發親厚,說起話來不必顧忌太多。
香薷眼眸微閃,故作生氣道:
“怎么說話呢,世子爺確實生的好看,偶爾瞧著也養眼,但這話你不能隨意同旁人說。
我是擔心你走路不穩當,把這蜜餞給碰壞了,要是世子爺同老祖宗告狀,你我二人都得吃瓜落。”
麥冬撇撇嘴,不服氣道:“我又不是懵懂小兒,這點差事都辦不明白,那有何用?”
香薷假裝嗔怒道:“莫不是我的話你都不聽了?”
麥冬習慣順從她意,無奈道:“行行行,你說了算,我說不過你,少跑點路我求之不得。”
香薷低頭從荷包里掏出一塊飴,遞到她跟前,笑瞇瞇道:
“拿去甜甜嘴兒,我這里若有好事兒,絕少不了你的份。”
麥冬接過,眉開眼笑,“這幾日你可曾跟夏里說上話?也不知道她最近忙些什么。”
香薷低眉沉思道:“昨兒我瞧見她同白芍在一處,想必是發生了點事,她既不說,大抵是不太方便。”
麥冬吃著,右邊臉頰鼓鼓的,含糊不清道:“她素來穩妥,等過幾日我爹送東西入府,我再去找她。”
香薷微微頷首并未出言阻攔,夏里是老祖宗跟前大丫鬟,她在大太太那兒也得臉,同她親近不是壞事。
香薷瞧了瞧日頭,站起身道:“我去給世子爺送蜜餞,你忙自己的事吧。”
麥冬唇角含笑,抬著下巴道:“成,那我先去茜草姐姐那兒。”
香薷目送麥冬走遠,方才捧著匣子往前院去,她雖沒有夏里身上的氣度,卻也別有一番風情,因著伺候老太太的緣故,性子越發溫婉嫻靜。
香薷并未去臨風居,她往相反方向拐去,穿過長長的回廊,徑直來到外書房,她調整好面部表情,正欲叩門,聽得里頭傳來一道清越的男聲。
“方夏里這計策簡單有效,沒驚動祖母,就這么輕而易舉將楊勇趕出府去,既保住白芍名聲又讓你趁虛而入,倒是一舉兩得。”
屋內石斛回道:“小的也沒想到,夏里姑娘讓我在關鍵時刻進去,竟會有那么好的效果,如今我與白芍婚約已定,她安心備嫁,對我又信任有加,我也算求仁得仁。”
陸陵川眉梢輕挑,正欲開口,側頭便瞧見門上有道陰影,他抬高聲音道:“何人站在門外?”
石斛表情微斂快步上前將門打開,香薷慌亂間差點摔倒,她扶住門框勉強穩住身型,驚魂未定道:
“回世子爺話,婢子乃是樂壽堂丫鬟,奉老祖宗命令,特來給您送雕蜜餞。”
陸陵川目光如炬,深邃而有力,望著她仿佛能洞穿一切,他看了看香薷手里的匣子,云淡風輕道:“雕蜜餞?可是夏里姑娘親手所做?”
香薷握著匣子的手緊了緊,她低垂著眼眸,輕聲道:
“正是夏里盛夏時節所做,一直放在陶罐里密封保存,老祖宗那兒只能勻出這么多了,若不夠,來年讓她再做。”
陸陵川示意石斛送到書案上來,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掀開匣子,從里面挑出一片晶瑩剔透的蜜餞,先是聞了聞味兒,而后咬了一口,那酸甜的滋味瞬間溢滿口腔,他好似嘗到了夏天的味道。
陸陵川微微點頭,瞧著那精細的雕刻紋,聲音沉穩道:“也不知那丫頭腦子怎么長得,連個吃食都能想出這么多樣來。”
石斛自然而然接話道:“夏里姑娘向來如此,她那雙手出了名的靈巧,做出來的繡活連我姐姐看了都眼饞。”
陸陵川輕笑道:“你倒是知道的多,把這匣子仔細收好,明兒取些出來待客,讓那幾個大老粗也開開眼。”
石斛忙躬身應諾,笑容滿面道:“小的這就送回臨風居去。”香薷好似一團空氣被無視了,待石斛踏出書房門檻時,見她還呆立著不動,沒好氣道:“香薷姑娘,你送完東西怎的還不走。”
香薷這才回過神來,她不甘心的瞧了陸陵川一眼,他卻拿著毛筆旁若無人的寫字,連眼尾都不曾掃向她。
香薷跟著石斛一道退出書房,石斛面色淡然的打量她兩眼,意味深長道:“下回姑娘若再來送東西,可直接送去臨風居,那里有管事嬤嬤,省的我又跑一趟。”
香薷臉上有些掛不住,強笑道:“我知曉了,是老祖宗吩咐交到世子爺手上的,我豈敢不從。”
石斛對樂壽堂的事門清,他不慌不忙道:“似這樣跑腿的活計,理應交由三等丫鬟做,姑娘沒必要那么累。”
香薷耷拉下臉,冷聲道:“石斛小哥別想歪了,老祖宗吩咐差事可不挑人,我不過是隨喊隨到的下人,你不必拐彎抹角的說教。”
石斛眸光深邃的看了她一眼,淡定道:“是你想多了,我得走這邊岔路,姑娘慢行…”
看著石斛邁著穩健的步伐離開,香薷這才露出不忿,她竟不知夏里是何時同世子爺走近的,從方才世子爺說出來話可以看出,他是極欣賞夏里的,這怎么能行?
以往但凡世子爺來樂壽堂請安,她都要想方設法的露臉讓他瞧見,可即便如此,他還是連她名字都記不住,目光總有意無意的追隨著夏里,香薷并不覺得自己比夏里差,至少對男人這塊,她有絕對的自信勝過夏里。
香薷不斷調整呼吸,極力克制自己情緒,避免因為一時沖動而犯下錯誤。
等她完全冷靜下來,方才沉思起來,夏里無疑是高傲的,她話語里對妾室通房身份的輕蔑不似作偽,由此可見,她本人對世子爺并無想法,知道這點就足夠了。
香薷并不打算同夏里鬧翻,明箭易躲暗箭難防,有些機會只能從夏里身上才能獲得,她得沉住氣才行…
夏里可不知道有人打她主意,她正專心致志做繡活,白芍這回沒躲懶陪著她一起做。
定親后,白芍能留在老太太身邊伺候的日子不多了,她想多做幾件衣裳備著,讓老太太別那么快忘了她。
此刻后罩房寂靜無聲,只有炭盆偶爾發出聲響,白芍將繡好的蘭草遞到夏里跟前,面帶微笑道:“你瞧這蘭草怎么樣?”
夏里側過頭看了一眼,聲調平緩道:“不錯,瞧著很有風骨,你婚期定在哪日?嫁衣要自己縫制嗎?”
白芍臉頰微微泛紅,她放下手里針線,期期艾艾道:“婚期定在明年冬月,我尋思著你繡活做的好,想托你給我繡嫁衣,最好是有云肩的那種,不知你可答應。”
畢竟夏里是真忙,不僅有做不完的繡活,老太太跟前還時不時得去伺候著,白芍怕她不同意,夏里白了她一眼,慢悠悠道:“若是旁人我自是沒那閑空幫忙,誰讓你是白芍姐姐呢,這嫁衣你我二人一起做,繡樣我來畫,可行?”
白芍忙不迭點頭,她誠懇道:“還是你最疼我,若不是你及時拉我一把,我這會兒不定落入什么境況呢,想想都后怕…”
恰巧石蜜掀簾子走了進來,她笑容滿面道:“后怕什么?你倆又在說甚悄悄話。”
白芍臉色僵硬,石斛不介意的事兒,并不代表石家其他人不介意,夏里接過話茬道:“方才過來時,白芍姐姐腳打滑,幸虧我扶了她一把。”
石蜜轉過頭嗔怪道:“你也是,走路也不知慢點兒,這要是摔倒了可跌的不輕。”
白芍立刻憨笑道:“姐姐教訓的是,我下次必會多加小心。”
夏里理著凌亂的繡線,隨口道:“姐姐怎么這會子過來了,老祖宗那兒不需人伺候么?”
石蜜秀眉微蹙道:“我是來告訴你,大姑娘回來了,一會兒就來給老太太請安。”
夏里理線的手微頓,輕聲道:“姐姐是怕大姑娘記恨我?”
石蜜輕輕點了點頭,憂心忡忡道:“大姑娘打小就是睚眥必報的性子,當年你雖沒有得罪她,卻見證了她的不堪,見到你肯定會再次想起當時的情景,我怕…”
石蜜的擔憂不無道理,夏里眉梢微挑,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目光平和道:“大姑娘才回府不敢太放肆,我到底是老祖宗跟前大丫鬟,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她不至于鬧太過。”
石蜜想想這話也有道理,她輕聲道:“你倆也收拾收拾去外間侯著,免得來的人多不夠使喚。”
夏里和白芍齊齊應聲,待她倆回到老太太跟前,陪著笑鬧一番后,便聽見有丫頭通傳,說是大姑娘來了。
老太太對這孫女有待考察,她面上歡喜道:“快快將人迎進來…”
石蜜、白芍等人趕忙上前迎,夏里則站直身子,抬頭往外瞧,片刻功夫,只見一身著朱紅團披風,面若銀盤,眼眸如畫的美人款款而來。
陸卿禾見到老太太便情不自禁落下眼淚,她跪在老太太跟前,聲音哽咽道:“祖母,不孝孫女回來了,我已知錯,這些年日日抄經為您祈福,今兒總算是見到您了。”
老太太見她身上氣質大變,行動舉止間有了名門閨秀的端莊大氣,很是欣慰的笑了,聲音沙啞道:“你如今這樣就很好,能壓的住性子好日子還在后頭呢。”
陸卿禾輕輕拭淚,低垂的眼眸叫人看不清神色,她柔聲道:“如今孫女沒有別的想法,只想在家中好好孝敬祖母與母親。”
大太太接過話茬道:“你這年歲又能留在家里幾年,早日定下婚事才是正經,母親您說呢。”
老太太掀了掀眼皮,讓仆婦端來圈椅給陸卿禾坐,漫不經心問道:“你在家廟這幾年,可曾學過什么本事。”
陸卿禾規規矩矩道:“除了跟娘請的教養嬤嬤學規矩,日日都讀書習字,也學了琴棋書畫,只我愚鈍唯獨作畫能拿的出手。”
到底是嫡親閨女,哪怕發配家廟大太太也未曾苛待過她,不論是替她安排的先生,還是吃穿用度都不比府里差,因此才能養出如今的氣度來。
老太太目露滿意,她沉吟道:“咱們這樣的人家,不必樣樣精通,能掌家理事方是正道,旁的不過是附庸風雅,偶爾打發時間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