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哈…
砰砰砰!
放松身心睡得正香的方景楠被一陣排槍聲響吵醒。
“城防司十日操練一次,娘的,就被我今天趕上了?”
方景楠罵罵咧咧地爬了起來,穿好衣服吃過飯,跺步往軍營走去。
城防司的兵馬只做為守城之用,所以火器較多,經鄭飛與駐守過寧武關的寧傷討論后表示,城防司最好七成使用鳥銃或者弓箭。
弓手就不提了,三十來個箭術高明的弓箭手拉去了莽字營,城防司這邊只能用鳥銃了。
而莽字營王德純的火槍隊,也拉走了六十多個勇武悍卒,優質鳥銃也帶走了大半。
好在文朝衣在軍備上一直很用心,剩下的鳥銃也堪堪能用,再不成就拿著刀盾槍叉防守吧。
今日這場操練,其實是城防司鄭飛的加練,畢竟長官來了,不表現一下豈不是傻子。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立定!”
防城司的訓練很多都與莽字營差不多,只是在訓練強度上,做了大量削減,畢竟伙食要是跟不上,像莽字營那般操練可是會練死人的。
“請長官訓話!”見方景楠過來,鄭飛大聲喊道。
方景楠心下苦笑,那就說吧,有些話就算說過一百遍,那也得說。
“你們是…一群人的偉大才是真的…為了兄弟可以豁出性命的人…”
口號喊完,方景楠鼓勵了大家幾句,然后又看了他們演練一番。不得不說,城防司這群被挑剩下的人,也有著悍勇的氣息,畢竟都是入伍多年,不少人去年還與后金打過守城戰。
如今頓頓能吃飽,軍頭也不克扣糧餉,精氣神整個狀態都很不錯。
臨走前,方景楠滿意地點點頭,對眾人說:“好好訓練,莽字營下一次募兵,從你們當中優先挑選。”
“烏拉,烏拉,烏拉!”連這一套都學過去了。
從軍營出來,方景楠去了下懷仁城的四通商行,崔布見到他很是興奮,簡單扼要的匯報了一下商行的情況。
此時行商的業務還沒有開展,四通商行只是做一些收糧賣糧的生意,可僅僅就是這秋收時低價購糧、糧荒時提價賣出,這一買一賣之間,四通商行就賺了二百兩銀子。
只是方景楠明白,這都是賺得老百姓的血汗錢,他沒有一絲賺錢的高興。
這次回到云岡堡后,處理完事情,過完節,他就要盡快回去崞縣,賺關外的錢才是最正經的買賣。
在懷仁城巡視一翻后,方景楠從城防司要來馬匹,一行人再次上馬,直奔五十里外的云岡而去。
從懷仁城到云岡堡的官道方景楠他們已經走過很多次了,看著沿途的山形地理,就知道大概到了哪里。
一路順暢,邊鎮不像太原府,山匪這種東西是很少見的,他們只敢躲在山林之中,出來只能被剿。
可哪知,一行人奔馬來到東口王村時,兩個長著尖刺的攔馬樁橫在了路上,一個十人小隊的青壯拿著長刀,腰背短弓把他們攔下。
其中一個黝黑健壯,一看就比較兇狠的漢子大聲喝道:“哪來的,來我們二十八路鄉干甚?”
“二十八路鄉?”方景楠聽蒙了,“鄉?”明朝沒有鄉這個級別。
兇狠漢子道:“怎多廢話,不說明來意,這邊不能給通過。”
方景楠抬眼看去,在他們身后,便是陳有富組織三千民壯修好的那條寬敞馬道,連接了十里河下游的二十八個村子。
“二十八路鄉?”方景楠霎時明白過來,他幾乎可以肯定,這又是陳有富弄出來的東西。
鄉鄰鄉鄰,合鄰為鄉。
不過細細想來,這些村子里的田地都被陳老財主包了,他們的佃戶也算是陳老財的佃戶,如今以這條路為紐帶把各村聯合起來,自然是水道渠成的事。
租田,修壩,組織佃戶,修路,立鄉!
陳老財竟是步步為營,把這十里河下游二十八村一萬多人擰合成了一個整體,而且還沒花錢。
方景楠只能是一個字,服!
既然已經想明白,方景楠趕忙道:“我乃云岡堡把總方景楠,借你們鄉路過一下。”
這話一說,攔路的青壯頓時楞住,方景楠的人他沒見過,但這名字自然是早有耳聞。
“快快快,快把木樁挪開,請方大人過去。”
方景楠沖他微微一笑,沒有多作寒喧,縱馬而過。
這條鄉道確實不錯,寬敞不說還很平坦,由于是新修的,路面上沒有一個坑洼,方景楠等人縱馬而馳,沒一會兒便到了陳家村。
牛有德、察特、馬三麻四他們直接去了新修好的軍營歸隊。而方景楠帶著張景萱李水兩人去了陳家老宅。
“萬惡的老財竟然把宅子翻修了一下。”方景楠碎碎念著,陳家老宅院墻破了的那幾處,都修補好了。
敲開門,聽說是方景楠回來了,陳有富挺著漸漸突起的小肚子,一步三搖的走了出來。
瞅了他一眼,道:“回來了!”
“喲喲,鄉長大人親自來迎,小弟真是受寵若驚呀!”方景楠也沒與他客氣。
“回來了正好,后天銀花嫁人,你可以討杯酒喝!”陳有富沒理他的茬,淡淡地道。
“啥玩意?”
論裝比,還是陳老爺子第一,一句話便把方景楠的氣勢打壓下去,方景楠擺出一張懵懂無知的臉,明知故問地道:“嫁給誰了?”
“你不娶,難道我銀花就沒人要了?”陳有富白了他一眼,招方景楠做女婿的事他是徹底死心了。
方景楠身子一縮,趕忙道:“別瞎說,傳出去多不好。”
“哼!”陳有富冷哼一聲,轉身進了院子,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看旁邊的張景萱一眼。
方景楠毫不介意地領著兩人進去,路上遇到了管家陳狗子,方景楠笑著道:“狗爺,弄點吃的來呀!”
陳狗子對方景楠也是非常熱情,滿臉燦爛地笑道:“好嘞,后日銀花嫁人,老爺讓殺了兩頭豬,我悄悄先給你燉上一只。”
“嘿嘿嘿,還是狗爺疼我,”方景楠笑了笑,忽然傾上前,賊兮兮地問道:“這個…陳老財怎么突然松口答應銀花嫁給鐵柱哥了…是不是他倆情深意濃在一個黑燈瞎火的晚上發生了不可描述的事情并且結出了幸福的果子,陳老財無奈之下這才答應的?”
陳狗子嘿嘿一笑,忽地瞅了一旁的張景萱一眼,道:“好像…不是這樣…”
頓了頓又道:“前幾天李谷年回來后,與老爺匯報說你們已經從蒲州回到崞縣了,還跟隨了很多張氏子弟…”
方景楠不解道:“這與銀花嫁人有什么關系?”
“你在蒲州那邊發生的事也說了一些。”
方景楠奇道:“李谷年又沒去蒲州,他怎么知道這些?”
聽到這話,護衛在一旁的行鋒突然身子一震,心虛地瞅了方景楠一眼,小腿有些發顫。
陳狗子嘿嘿一笑,“拒婚的事也說了…”
“這…”
方景楠還是有些不太明白,自己拒婚與陳銀花嫁人有什么關系。難道是陳老財看自己在娶妻這件事上態度堅決,就死了這心思?
自打一開始,陳有富便想搓合銀花與他在一起,好做他的岳丈大人。以他對陳有富的了解,陳有富不是這么輕易放棄的人。
必然還有后招!
想不明白也就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方景楠還有更多的事情要處理。
美美的吃了一頓滿嘴流油的燉豬蹄,方景楠給李水和張景萱安排好房間,自己在小丫環陳迎景的打水伺候下,泡了個舒服的熱水澡,進入夢鄉。
就在方景楠做著美夢的同時,村西頭,一間小院別間。
屋里點著一盞小油燈,諾大的案臺上擺放著筆墨紙硯文房四寶,邊上還堆有幾疊書冊,東西雖多,但卻歸置的很是整齊。
陳有富在門口黑暗中站了很久。
案臺邊,一個全身套著黑袍,臉上帶有絲巾遮面,只露出一雙明眸的女子俯身案前,如青蔥般的玉指輕握筆桿,緩緩地記錄著什么,“匠作營,薪資八十兩,耗材二百三十五兩七錢三分…”
“莽字營糧餉三百兩…”
“布衣坊…”
敲了敲門,陳有富終是抬步走了進去。
女子聽見了動靜,她沒有抬頭,仍是俯案書寫,一個個絹秀小字沾墨紙上。
看著眼前沉靜不語的女子,陳有富沉聲道:“他回來了!”
女子放下手中筆,坐直身,轉目朝他看道:“然后呢?”
陳有富道:“你負有血海深仇,仇人位尊且貴,你一女子,若無人幫,此生報仇無望。”
女子好似在笑,眼角瞇了一下,“我爹曾說,匆匆百年,人生只是一場路過,不用太計較。我爹已經走完,而我還在路上,沿途風景雖然不美,也是我耳目所見,我心所感,我思所悟。一草一木,一枯一榮,都有定數,不必傷感。”
陳有富在她身旁坐了下來,老臉上展出譏嘲的笑容,他拿起案臺上一本薄冊,淡淡地道:“小姑娘不要與我說這些虛言,世家三族,幾百口至親因你而死,百萬家產被抄,你卻說皆有定數,不必傷感?若真是如此,你整日暗室忙碌幫我統籌帳目往來,所圖為何?
人生只是路過,你所有至親都已經走完了他們的路,為何你還要獨行?
不要與我玩耍心眼,也無需在我面前隱藏你深入骨子的仇恨,更加不要錯誤地認為,所有男人都會被你的美色迷倒!”
說罷,陳有富抬起手,緩緩地朝她遮臉的絲巾摘去,女子眼中藏有一絲慌亂,搭在案臺上的玉手緊緊攥著,身子緊崩卻一動不動。
陳有富伸出的手緩慢,但卻非常平穩地探了過去,跟著扣住她的臉巾,粗糙的手指甚至輕觸到了女子吹彈可破的臉頰。陳有富枯黃的老眼中沒有一絲閃動,摘下臉罩,放在一旁,又看了看她炫目精致的臉龐,淡淡一笑:“確實是副好看的皮囊!”
站起身,陳有富走出門外,“收拾一下,后日我讓你倆見面!”
女子在身后輕聲喚道:“陳…老爺!小女…可拜您為干爹!”
陳有富頓住腳步,背對著她沉吟了片刻,輕嘆道:“不要了,那小子,對長輩一事有忌嫌。你若記著此恩,待老朽故去,幫襯照看一下家小便是。”
“若大仇得報,小女定銘記于心!”女子站起身,沖著陳有富離去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