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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明鏡高懸

  代州,崞縣。

  南門!

  方景楠騎著趙二牽來的戰馬飛奔而行,有著一千多里的拉練,他的馬術又精進一分。

  不消片刻,他便在城南門看到了坐在牛車上的文朝衣,錦衣衛百戶田洪福與沈煉騎馬跟在一邊。

  “你干啥?”

  未等馬停,方景楠翻身跳下,幾步竄到文朝衣的牛車旁,氣勢洶洶的樣子,弄得田洪福都緊張了幾分。

  文朝衣好似蒼老了很多,三十來歲的年紀,鬢角上卻有了幾縷白發。走得近前,一股刺鼻的酒糟味撲面而來,他拎起酒壺對嘴飲了一口,“大明已亡,我留之何用,不如歸鄉守墓,渡此一生!”

  “大明哪里亡了,你不還是大明的一縣之尊,我也是正六品百戶官啊!”

  文朝衣輕憷眉頭苦笑道:“何必再作此自欺之語,大明朝萬歷帝時已亡,如今不過茍延殘喘而已!”

  方景楠曬道:“話可不能亂說!”

  文朝衣一仰首,“這些時日我已深有體會,自萬歷爺三大征…”

  他的話還未說完,方景楠轉向一旁打斷道:“田洪福,我問你,你希望他回鄉歸老么?”

  田洪福不明所以地瞅了方景楠一眼,沒有吱聲,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就行了,別管我!”

  說罷,方景楠粗魯地一把抓過,把文朝衣從牛車上拉了下來,然后往地上狠狠一摔,“趙二,綁了他!”

  文朝衣被摔得五臟六腑都挪了位,慘叫道:“你這是為何?”

  方景楠冷冷地哼了一聲,“老子剛跑了一千多里,為了這漢家江山,每天折騰的要死,不得休息片刻,卻還要在這跟你坐談論道?泡個澡吃個肉睡個覺,難道不香嗎?”

  方景楠猜想,文朝衣少年天才,一路過于順暢,便不堪挫折。心中堅持的那點東西破碎后,直接就放棄了。

  聽得命令,趙二毫不遲疑地沖了過去,拿腰帶把他綁了起來,全程田洪福只是皺眉看著,沒有一絲言語。

  “你,你,暴虐,今日竟如此暴躁!”文朝衣慘叫兮兮。

  “切,”方景楠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道:“老子缺人缺的厲害,你天天閑得發慌不說,還總在這期期艾艾,一點都不像個七尺男兒。自認為才智過人,高人一等,既然你這么厲害,你就出來干活呀,不干活怎么能體現你厲害。暴虐?你現在不是掛印去職了么?正好,我把你征召了,不答應都不行的那種!哈哈哈!”

  “帶走!”

  翌日,陽光明媚。

  城西偏里一些,有一間幽靜小庭院,院子的主人據說是江南來的絲綢商人,去年后金入寇時逃回了江南,留下來守宅的家奴城破后被殺了。

  院子修的很是雅致,有樹有假山有水,屋子的窗檐處也是雕有精細的花紋。

  方景楠舒服地睡了一個大覺,一直到太陽都曬屁股了,他才被鼻子里的騷癢弄醒。

  “啊,啊切!”方景楠打了個噴嚏。

  “嘻嘻嘻!”響起張景萱歡快的笑聲,她悄悄地扔下手里的頭發。

  “哥,你之前說,這叫什么來著?身體的應激反應?”

  方景楠睡得正舒服,一翻身假裝要去抓她,“好呀,拿你哥當試驗了!”

  張景萱嬉笑著后退了幾步,方景楠正欲下床去抓,忽想到什么,尷尬地又縮回床上,摸了摸鼻子,尷尬道:“去去去,看看吃食準備好了沒有,我穿洗一下就出來。”

  “好的,”張景萱眨了眨眼道:“這座城,真的是你的咩?”

  方景楠想了想道:“現在…勉強算半個吧!”

  “那怎么什么都沒有?那詞…唔,經,經濟太差了?”

  “你懂個啥經濟,趕緊出去,我要換衣服了。”

  “喔。”

  張景萱這才乖乖地跑了出去,方景楠掀開被子翻下床,蹦跳了幾下,這才洗漱上廁所,穿上一件厚厚的皮襖子推門而出。

  如今已漸寒冬,眾人已經換上了羊被襖子。院子里沒有下人,行鋒護衛在四處,趙二手下那幾個蒙古人操弄著飲事班的活計。實話說,他們烤得一手好羊,外焦里嫩的,但做其它飯菜的就真是普通了。

  隨便吃了幾個窩頭,兩個雞蛋,一碗疙瘩湯,尋常的早飯也就這樣了,那些死掉的戰馬早就風干后做為肉干,以便戰時食用,日常是不吃的。

  方景楠也沒搞特殊,回到崞縣后,邊地疾苦蒼涼的氣氛又濃烈幾分。莽字營在大家的努力下,日子過的還算不錯,至少每餐都能吃一些肉,盡管只有二兩。

  其它人卻是難熬,尤其是冬天…

  城東搭了不少窩篷,這是李谷年讓人搭的,里面住著的都是崞縣周邊吃不上飯的百姓,有民戶也有衛所兵丁,這已經與有無田地沒關系了,一到冬天,吃食少了后,一大半人都沒飯吃,吃飽更是妄想。

  由于李谷年的搭篷施粥,城東圍聚了七八百人,全都瘦如皮包,有些年長的走路都困難。

  每日里李谷年都會讓人把餓死凍死的尸體拉到幾里外的亂葬崗挖個坑埋了。

  “李谷年在哪?”

  吃過飯,方景楠帶著張景萱準備四處走走,首先想到的便是這個老好人李司長。

  “他在縣衙,正與賀蘭洵商討饑民安置的問題。”趙二一大早的就候在院子外了。

  趙二說完又道:“我這把他叫過來。”

  方景楠擺手道:“不用,我們去縣衙找他就是。”

  這年月的城池,除非是那種一省的大城重城,一般城池城內部分都不大,橫豎也就是幾百步,諸如乘轎啊、騎馬啊、叫喚人過來啊,都是一種顯擺身份的想法。

  方景楠是堅定的實用主義者,對于那些虛榮全不在意。沒走幾步,他們便來到城中心的縣衙,一個破爛的大院子,燒壞的地方到現在都還沒修。

  “這個賀蘭洵怎么樣?可算堪用?”方景楠邁過縣衙門檻的時候扭頭問了一句。

  趙二嘿笑道:“剛開始的時候不太老實,總是偷摸著想跑,被我抓回來教育了幾次,現在老實多了。辦事還行挺有主意的,在城東搭窩篷的事就是他與李司長提的,說是花不了多少米糧,就可以防止他們鬧事,用一些稀粥吊著,餓不死,身上卻沒力氣,身子弱的扛不住死了便死…”

  趙二話沒說完,方景楠一道冰冷的目光便射了過來,趙二頓時收起嬉皮笑臉,一個立正道:“報告老大,當時我是提了反對意見的,老大一直教導我們,就算有心無力,也絕不可漠視生命,變得麻木不仁。”

  方景楠點點頭,思想觀念的傳導,并非只是說幾句言詞激昂的套話就成的。這個時代的人,或許是饑窮慣了,見得死人也多,同情心普遍不高,很多人都是麻木的。

  但是方景楠知道,一個有著共同信念,又對貧苦百姓的可憐飽有深切同情的部隊,是多么的有戰斗力。

  不過凡事急切不得,需要一點一滴的積累,畢竟人有思想、有私心,不像機器,指令正確就行了。

  “進去吧!”

  趙二是最早入伙的兄弟,并不特殊,常人有的小毛病他都有,方景楠時或都會點他一下,也算用心了。

  李谷年與賀蘭洵就坐在縣衙用來審案的正堂,這里三班衙役是沒有的,只有一個賀蘭洵在饑民里買來的小奴,做著沏茶添水的雜事。

  兩人已經陷入討論的死循環中,李谷年希望增加城東饑民的米粥食量,賀蘭洵一開始并不同意,說饑民吃多了有了點力氣就會鬧事,如今方景楠已經回來了,崞縣武力有所加強,賀蘭洵已經不反對了,何況這米糧也不是他出。

  但問題是,崞縣存糧也不多。

  方景楠了解情況后,奇道:“存糧不多,就去外面買呀,你過來時沒帶銀子么?我這有不少,去米鋪買點。”

  賀蘭洵見得方景楠,那晚的陰影再次襲上心頭,說話的聲音不由的小了很多,態度更是恭敬,他行了一禮道:“稟報大人,如今正是冬寒糧少之時,外面的米糧已經漲到2兩銀子一石了,雜糧也要七錢銀子。城東有七百多人,如果把稀粥增加到插筷不倒的程度,每日耗糧便需五石左右,月耗便是150石,扛過此冬還有三月,這便是四百五十石啊!”

  “而且,”賀蘭洵補充道:“我們這邊有如此好的優待,其它地方的饑民得到消息后,也會趕來,如此往后人數會更多。”

  李谷年與方景楠相識久一些,知道他是要個實惠的性子,強調了一句:“明年春開后,這些饑民大多會回到自已的村子里,趕著春種。”

  意思就是,這個救濟是白忙活的。

  方景楠沉吟了一會兒,他站起身在堂內來回跺步,忽地,頭頂‘明鏡高懸’的牌匾印入眼前,方景楠站住身,頭頂三尺有神靈,他輕輕地吐了口氣,“陳老爺和我說過多次,與鄰為善,想來必有深切道理。崞縣如今已是我莽字營的城池,那么,我們便得把這片土地上的百姓照顧好,些許米糧自不算什么。”

  賀蘭洵腦門一暗,心下腹誹著,這崞縣怎就是你的城池了?

  頓了頓,方景楠忽又道:“不過為了防止饑民半飽后,有力氣鬧事,我們也得把他們治理起來,尋些事情做,就算是以工代賑。”

  李谷年道:“饑民力小體弱,鋪路修橋的體力活做不了的。”

  方景楠輕聲一笑道:“這個道理我自是明白,放心去干吧,我自有主張。”

  李谷年賀蘭洵兩人一拱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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